第八篇 再别康桥终如愿
( 上 )
到 英国一游,不去温莎古堡倒没关系,不到剑桥或牛津大学参观一番,总觉得说不过去。女儿说:“牛津也很重要,很多词,别的词典查不出来,都要到《牛津词典》 查。”她是想去牛津。妻说剑桥名人多一点。我说剑桥出了徐志摩,他写了中国现代最好的诗《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 别西天的云彩。”妻说:“好了好了,”我说:“还有《康桥再会吧》呢。”妻扬扬手,说:“ OK , OK ,我们就去剑桥吧!”
去剑桥( Cambridge )要到 King ’ s cross 火车站搭车,这是二零零五年的三月份,我门走后没几个月,这座火车站就受到恐怖组织的攻击。三月的伦敦,没有雾,天气有些寒凉。我们在八号月台等车,闲来无聊,就到处走走,眼尖的女儿一眼见到《哈利波特》那本魔怪小说里写到的“ 9 又 4/3 月台”——有一辆模型行李车被表示该月台的一堵砖墙吃进去一大半,女儿赶紧转到砖墙的里端,回来失望地说是一个水果店。
当年哈利波特等众孩儿,去伦敦以北的巫术学校念书,到的正是这个 King ’ s cross 火车站。他们推着行李车,走到“ 9 又 4/3 月台”这地方,猛一使劲,就到了巫魔世界,坐上了通往那个世界的列车。我一直很钦佩 J.K 罗琳这一出自肺腑的神来之笔(这一笔有点像《聊斋志异》“灯草和尚”那一章 , 灯草和尚撞进老庙的那堵墙,就踏进了妖魔鬼怪的天地),没有这一笔,人神世界将无以界域;有了这一笔,才有了人魔世界无法嬗越的千秋悲凉。
火车来了。坐好位子,妻就对芳龄十七的女儿打趣说:“我们要送丫丫到剑桥大学念书啰!”女儿笑笑说:“预备生,预备生!”我说:“可不会是去巫术学校吧?”妻轻拍了我一下:“乱说,就老爸乱说,没正经!” ( 值得骄傲的是,今年,作者写作这会儿,女儿考进了柏克莱大学 )
( 中 )
北去剑桥,车声隆隆。迷蒙的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草地和高低错落的树木,间或有一群羊儿,两、三个稻草人,几幢木桁架屋和别墅。几个英国本地学生一上车就打起磕睡来。女儿一直在看加缪的《鼠疫》,那是她美国带来的作业。尽管车内有暖气,毕竟是冷天,我们又是刚上车,就感到手脚的冰凉,手僵僵的,自从哈尔滨来到洛杉矶,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在这种氛围里,妻翻阅着西敏寺买来的“墓葬名人录”(我随便起的名字),一一报来给我听,其中有艾略特,他是写《荒原》的,夏洛蔕三姐妹,那是写《简 . 爱》的,奥斯丁,他是《傲慢与偏见》的作者。“对了,对了,有写《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劳伦斯吗?”我兴之所至,随便一问。妻一边翻书,一边说:“好象还有这么个人来着……不过你知道《失乐园》的作者弥尔顿吗?他原先是葬在西敏寺的,后来搬走了,还有,他就是在剑桥读的大学。”说来这么多年 , 我们也就是在英美文学及其人文思想的浸渍中茁壮成长的。
我一直和《蝴蝶梦》作者杜茉莉的那句“不写作,没意思”的人生格言息息相通,有一搭没一搭地坚持写作,不停辍,就问妻:“那杜茉莉,就是写《蝴蝶梦》的那个作者,有没有葬在西敏寺?”还真有点后悔昨天走得太匆忙,无暇瞻仰杜茉莉的香穴。妻简简单单地回说:“好象没有,她可是英国最漂亮的女作家了。”
就这样聊着聊着,文学的气息和窗外的白水青田交汇着,暖洋洋的,到了名为 Cambridge ( 剑桥 ) 的褐红色小站了。
( 下 )
走出火车站 , 第一眼看到的剑桥象中国南方的某个小镇:色彩绚丽的二层旅游车沿着一条并非宽畅的车道把你带往大学城的中心或闹市区。窗外掠过一些莘莘学子的青春洋溢的脸庞、散漫地停靠在路旁的自行车,以及远方若隐若现的钟楼的尖角。
于是乎,我一直期盼着出现一幢巍峨的、金壁辉煌的大学校门,其上直书 Cambridge…… 云云几个大字。我特意攀爬到旅游车的二层去 , 上面只有我一人 , 视线是开阔了 , 耳朵却被冷风刮得生痛。
凄绿的草地罩了些雾色,无垠地漫延着,不知天尽头,那种绿,好象要把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声鼻息都浸染。虬枝新叶遮人眼目,伸张着伸张着,鸟们在那里婉转啁啾,牛马在其下尽情蹓躂。雾蒙蒙的远方,好象有几笔长垣短堞,抑或是圆硕穹窿老旧学院的影子,但断然进不了你的摄像机的清晰的镜头。
旅游车隆隆前去,我们全不知它要去哪儿?要去看谁?非但没有看见城市和校园的场面,倒好象愈开愈往郊区开了。脚都都冻僵了,荒郊野地里忽然惊现一座规模庞大的墓园——二战其间殉难的美国大兵的墓园,星条旗在空旷的天空里生涩孤零地飘扬着。
哦,我几回回秋梦边缘捕捉的徐志摩的“康桥”在哪里?那河畔的金柳,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哪儿?那骞士顿桥下的星磷垻乐在那儿?!
( 结尾 )
终于在名为 Bridge 街的停车站下车,我们到了由几条叉路组成的市中心。街头竖着通红的电话亭,那英格兰特有的标志。来自世界各地的名店一应俱全,无意间还看见了一间取名为“丑小鸭”的中餐馆,只是所有的店面都不见得怎么铺张,阴冷的天气里,行人稀少,门可雀罗。
在小街上没走几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ST.John’s 学院 , 古老的木门上钉满圆鼓鼓的铁钉 , 锈迹斑斓 , 其上的额面镂金刻银 , 描图绘文 , 凹凸有致 , 叠床架屋,高高耸立,很象哪国国王的王冠 , 只是色彩有些晦暗 , 那就说明这座学院颇有历史年头了。
紧挨着 ST.John’s 学院的是 TRINITY 学院,门口散落地停泊着一些自行车,看到一、两个学生夹着课本进出校园,我们也想混迹其中,到校园里呼吸书香浓郁的空气,赫然看到门口的蓝色招牌上明码标价:成人参观费 2.2 英磅 , 雅兴全消。我总有点于心不甘,就前趋几步,从半开的大门里往里瞅了瞅:一条破旧的水门汀大道,通向窗户密集的、尖阁处处的教学楼,道路的两側,是如茵的芳草,及一、两处亭阁。想起前些年去美国哈佛、耶鲁大学任你进出的自由,就跟妻唠叨抱怨英国人的小气。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行程相当紧凑,等一会就要赶去坐火车,女儿要买标有“剑桥”字样的运动服,我和妻要逛逛书店,买明信片,我们无从考证当年徐志摩念的是哪一所学院。后来据出租车司机说,这是一座十万人的小镇,有三十一所学院或大学,学生只有一万三千人,教授很多,分住在小镇周圈林草茂密的 Village 里。
真正看到徐志摩诗意中描绘的那一切,是匆匆抓了一把明信片,在回伦敦的火车里细细欣赏的当儿。有一张黑白的明信片,摄取的是那样一个瞬间:一河的波光皱折、明灭艳影里,有人撑一支长篙,向前方彩虹般的廊桥划去,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我仿佛看见徐志摩的来世今生,读懂他冷卧在中国宁海冰凉的墓穴里的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