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难忘的一条狗
(2010-03-13 05: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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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怕狗。那时家在上海的近郊,不远处就是田野。要是在田垄上狭路相逢一条野狗,小腿肚都会打颤。还记得有一次上学的路上,被一条狗吠了好几声,吓得放学时都不敢走原路,而是从反方向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走回家,尿憋得差点儿撒在裤子里。
后来大学毕业后分到贵州,毛泽东抓三线建设,要修一条湘黔铁路,我被派到工地去当一名医生。工地按部队格式编制,我们都分住在村子里,营卫生所就设在生产队的一个空仓库里。仓库是个阁楼,楼下辟为诊所,楼上就是我的宿舍。和我们诊所毗邻的杨家, 有一条黑狗。那狗一看到我就狂吠不已,头上的毛一根根怒张着, 鼻子可怕地向上皱着, 露出又尖又长的犬齿, 呜呜地发怒, 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咬我一口。到我卫生所看病的民工络绎不绝, 它看了从不叫, 唯独看到我, 必要冲上来耀武扬威一番。狗的主人向我道歉,说乡下狗,寡闻陋见, 没有看见过城里人。我想想也有道理。狗嗅觉灵敏, 闻惯了农民的气息, 突然闻到了上海学生的, 大概就象闭关自守的大清子民看到洋鬼子一样, 充满了害怕和仇恨吧?
后来那狗看到我终于不叫了。我起先很高兴, 因为进出用不着再瞻前顾后了。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叫。是闻惯了我的气息? 还是我的气息已和当地人没有区别了? 我看着脚上满是黄泥的球鞋, 想想自己已有三个星期没有洗澡, 心里不觉掠过一丝叹息。
那年月不像现在,那是一个鱼肉都要定量供应的时代。要改善伙食,只有自己想办法。我们有时就去捉鱼,捉蛇,捉青蛙来吃。肉香四溢, 那狗就蹲在楼下, 抬头望着我的阁楼, 馋涎都流到地上。我看到后就把吃剩的骨头扔下去, 它立刻大口啖去。几次以后, 它一看到我就奔过来, 不是发威, 而是摇尾。有次我们加餐吃羊肉, 它竟顺着阁楼外的楼梯, 上了我阁楼, 被我骂了下去。从此以后它只在楼下眼巴巴地等, 再也不敢上楼来了。
那狗后来下了四条小狗, 我才知道它前些时何以那么饥饿。小狗成天追着它吃奶, 母狗就被吸得一天天地瘦了下去。我感到它可怜,常常在工地食堂里多打些饭菜喂它, 它从此对我好像比对它主人还亲。主人能给它吃的只有孩子的屎。孩子一拉屎, 就听到杨家姑娘“狗哎— 狗哎—”地叫喊。我的天, 孩子的屎,能变成乳汁吗?
那狗两年里下了两次崽,,终于瘦得身上除了一副骨架,就剩一张狗皮。它成天恹恹地躺在我们卫生所的门口。我给它饭菜, 它竟不吃了, 一任几条小狗争吃一空。它凄怆地看着我, 无力地摇了两下尾巴, 是表示感谢吧?
后来有一天早晨, 我还未起床, 听到有人敲门。一问, 是狗的主人。我问什么事,他说:“狗死了, 送你一条狗腿吃。”我一听,慌忙说:“不要,不要!”他以为我客气, 反复打门。我躺在床上, 执意不去开。主人终于走了。我知道不去开门有点失礼, 但是我能看得下他手上提的血淋淋的狗腿吗?又怎么能去吃曾经那么凄凉地看着我的那条狗的肉呢?
我至今仍常常想到那条狗,可怜的狗!
(1305-861)
谢谢子夏老朋友,应该我回访了,一忙就耽搁了,真不好意思。
祝你春天快乐!
谢谢安静留言。想到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那句话。
谢谢留言,也有这个感觉。出国后对鸟的态度也在变,会去读你的文章。
让人落泪的故事。在国外呆长了,对动物,特别是对狗的态度改变很多。
(我正在写我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