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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英子。”年轻画家的叫声突然把我们惊醒。我们以为他在说梦话呢,可是睁大眼睛一看,年轻画家乱发蓬松的脑袋正紧紧地靠在映满晚霞的玻璃窗上。
一阵清脆的带笑的说话声在走廊上响起,我们听出果真是雷英子的声音。
在朝霞下,雷英子浑身闪光。她今天打扮得又英武又俊俏,头帕换成一条花色鲜艳的,绿袄上外加一条绣花围腰,红裤腿上绑了两条黑白相间的绑腿,蓝布袜子,花草鞋,腰上缠着子弹带,肩上挂着猎枪。身姿矫健,神采飞扬。
“你一早到这里来干吗?”我笑着问道。
“我爹大半夜就打电话催我下山啦!”她说着,忽然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画着木芙蓉花的水彩画。
她看着看着,嫣然一笑:
“这画的是我家门前的花树呵!”
我们的年轻画家昨夜在烛光下对着花瓶久久沉思,落笔画成了花树亭亭,开满崖边。
“是你爹告诉我画的”年轻画家庄重地说。
雷英子明亮的眼睛一转,什么都知道了。
“你背枪怎么不带猎狗?”我问道。
“又不是去打猎,是我爹要我送你们上神农架呢。”雷英子说。
今天是个好晴天。霞光闪闪,万山无云。是上神农架的好天气。我们感谢局长的细心照顾,给我们派来这么一个出色的向导。不光是因为雷英子小时跟着她干爹在这一带打过游击,路熟;也不是因为她是个了不起的猎手,能保证我们不被野兽伤害;而更重要的是,我们个个心里都喜欢雷英子,有她做伴,就更增加了我们爬神农架的兴趣。
局长在日出中给我们送行,花白的鬓角在闪光。他认真地检查了雷英子的弹药和猎枪,然后慈祥地用手指捋了一下被晨风吹到她额头上的几根发丝。
森林工业局有一辆车。局里的司机病了,我们的司机正好显显本领 。
卡车顺着弯弯曲曲的古水河飞弛。河水荡漾,闪着金光。山中公路上扬尘滚滚。沿着河边崖脚连绵不尽的秋林,在朝阳的照射下和在浓尘的掩映中,象一片片落到地面上来的彩云。
我和雷英子挤在司机台上。
“这条公路修得不错!”我们司机手里的方向盘灵活地转动着。
“可是过去这里是手扒着走的峭壁呵!”她望着前面的急弯说。
“这车子的机件也很好!”随着说话声,卡车刷地一声拐过了急弯。
“这辆汽车,还是从河里拉纤拉进山里来的哩!”她骄傲地说。
“英子,你很喜欢这大山区吗?”我忽然问她。
“我熟悉了它,又怎能不爱它呀!”她庄严地说。
她回答得多好呵!我发现雷英子对生活有着一颗烈焰腾腾的心灵。
从森林工业局所在地的阳日湾,到神农架原始森林的大山脚下的九龙池,山中公路蜿蜒百里,沿途风光明丽,象古代传说中的金丝线穿过九曲明珠似的。
九龙池是公社边缘的一个生产队。正在山坡上收包谷的男女社员们,看见雷英子来了,都欢欢喜喜地包围过来。这里有一座八角庙,是山货收购站。我们把汽车寄放在庙里。社员们从田头地角提来了茶水。我们解了渴,就徒步上山。
山路崎岖,我们顺着一条深沟左拐右拐地往上爬。沟深林密,太阳照不进来,黑阴阴的。山路窄得象一根羊肠,盘盘曲曲,铺满了落叶,而且时不时遇到漫流的山泉,湿漉漉的,脚底下直打滑。
“好家伙,刚上坡,神农架就这样吓人!”走在最后面的司机气喘喘地说。
但是雷英子却象鸟雀穿林,爬山爬得飞快。我跟在后面呼哧呼哧想追上她,简直是猫扑绣球,越扑越远。
我心想要是雷英子真的撒开腿,还不是一蹦二跳就不见影儿了?可是她每到特别难走的地方,总要停下来,站在悬崖边,或是站在泉石上,手里提着猎枪,眼睛在机灵地环视着周围的一树一木,耳朵在倾听着风吹草动的声音。然后,当我们好不容易才赶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就伸出一只手来,把我们拉过险境。
我们几个爬山都爬得气喘吁吁,腰酸腿疼。
雷英子忽然在一座山崖上站住说:
“好啦,就在这里歇歇吧。”
等到我们爬上来一看,原来她站着的崖顶是一个平台。
除了雷英子提枪站着警戒之外,我们都浑身大汗淋漓地坐了下来。
在平台对面,是一座壁陡的山崖,半崖上长着一棵半枯的马尾松,松树上挎下来的长藤在风中不停地摆动,树尖停着一只山鹰。
“给它一枪!”司机对雷英子说。
我们都想看看雷英子的枪法。
可是那山鹰忽然咴的一声尖叫,展开翅膀飞掉了。
雷英子警觉地睁大了眼睛,忽然往那对面山崖上一指,低声说:“看!”
我们隔沟朝上一看,两只豹子打架打到那崖顶上来了,吼声震山林。
我们慌忙爬了起来。
“走!” 雷英子低声说着,给我们押后。
我们爬着山沟走远了,好半天才敢说话。
“我们的雷英子枪下留情,把两只豹子都放跑了。要不,我就有一张豹子皮做褥子啦!”木工师傅惋惜地说。
“那是土豹子,不值钱。等你出山,我少不了送给你一张金钱豹的皮子!” 雷英子笑着说。
忽然密林的高处传来了一长声“喂——”的呼喊。
这喊声苍劲,震得静寂的山林四处回响。
“喂——” 雷英子立即嘹亮地也喊了一声。
“有人来接我们了!”她高高兴兴地说。
不久,就听见一阵踩响落叶、拨动树枝的沙沙声。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老人。
“小英子,你来啦!”老人一把抱住了雷英子。
“这是我的大外公,修林队长。” 雷英子向我们介绍。
原来,老人是接到局长的电话,赶到半路上来迎接我们上山的。他青布缠头,身穿黑棉袄,踩一双老厚的爬山鞋,腰上一边挂着皮烟袋,一边挂着驳壳枪,银白的长须在风中飘动,显得十分威武。
于是我们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继续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