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多伦多

西 风: 多伦多华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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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山柿子

(2011-09-19 17:23:55) 下一个
温情山柿子
 西 风

人到中年,度过了几十载春秋,真正留在记忆深处的日子却并不很多。于我来说,我喜欢秋天。因着秋天收获山柿子,我可以吃上甘美的硬柿子,这种硬柿子经过 “滥”的工序去涩後,脆而甜。自9月起礼泉人就开始滥柿子(也叫揽柿子)。深秋後,柿子软了,还可以用它和面制做柿子饼。锅底刷些油,文火煎出,冒着甜甜的热气,吃在嘴里香喷喷,我觉得比得过宫廷食品。

我十九岁那年的秋天,另有着一份特别的记忆。参加完高考,我想去看看琳,顺便预定些柿子。可天总是下雨,没完没了。这湿漉漉的天气,见了琳也淋成了个落汤鸡,一点情调都没有,还是等放晴再说。琳是我高中同学,住在?县城30多里远的赵镇。那里属丘陵地带,盛产山柿子,近旁的烟霞村有徐懋功和尉迟敬德的墓葬。八十年代初旅游业还不十分兴旺,唐人的开国元勋也没有带给当地人什厶收入。琳的父亲靠开掘山上的石头为生,家境清贫。秋天收获了山柿子,琳用自行车驮到学校,送给同学和老师吃,有要得多的话,就在夏天预定好,她收一点钱,价格便宜到像白给。我是她的一个订客,其实住在赵镇的同学还有几个,也可以向他们订购。但琳属于那种天生丽质的魅人靓女,高挑身材,圆脸大眼,尽管穿着朴素,依然透着份端庄。最让我敬服的是她的功课很好。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气,文理科通吃。当然她也很用功。可谁又每天敢闹着玩呢?我有点喜欢琳,但说不准这是青春期的躁动还是一向对美着迷。

琳家境苦寒,从不去校食堂买饭菜。吃饭时间,只从食堂打来开水,土布花袋子里取出玻璃瓶,夹出一筷子雪里蕻咸菜,和干硬的锅盔一起吃下。有人跟她说∶“琳,秋收後,给我捎二十斤柿子。”琳“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我凑过去说∶“我也要三十斤,行厶?”琳仍然沉着应道∶“能成。”有同学打趣说∶“琳,你们家的柿子那厶好吃厶?几天就订出去几百斤,你能拿得动厶?说不定买的人愿意主动帮你拿呢?”“谁也不用,,我大(陕西方言∶大指父亲)会送我。”“可也是,背惯了石头,背柿子到轻巧了。”“你这是什厶意思?”琳显得不高兴。打趣的自知言重了,不再说话。秋收过後,琳拿给我一袋山柿子,橘红颜色,拳头般大,桃子一样形状,硬硬的,回家一称,快五十斤分量,多给她钱也不要。她说,自家树上的东西,不指着它发财。喜欢吃倒也不殄了天物。琳说得妥帖,这让我高兴。

一晃之间,高中已毕业。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函,也想知道琳的情况。可连阴雨从仲夏下到初秋。走向琳家园的乡间土路,坑坑洼洼,淤泥已有一脚来深,穿着高帮雨靴,每挪动一步都十分的费力。我又几番打消了看琳的行动。泥泞的道路阻住了我,却没有阻住苦惯了的琳。九月一日,大概是高校开学前的最後一个周末,低沉的乌云像兜着水库的一层滤布,随时随地都有决堤放水的危险。中午时分,淅沥沥的雨丝终于在天空掘开了一个豁口,瓢泼大雨骤然而下。沿街的商铺早早插上了门板,雨花撞在地上鼓起一系列水泡,路上已经没有行人。我隔着窗台无聊的观看着雨景。这时,一个披着黄色雨披的身影映入视线。这人低着头看路,甚或为躲避雨水,两只手推着自行车艰难的向我家走来,自行车後座上横搭着麻袋。鼓囊曩,外层紧裹着白塑料。愈看愈觉得熟悉。

“——这不是琳厶?”

果然,就是我想着的琳。进门後,琳脱了雨披,搭在自行车把手上,让我卸了柿子。她额前的头发早已湿透。眼睫毛上还挂着些雨滴。“知道你爱吃柿子,?在开学前送过来,这次不收钱。算份贺礼。”

“这怎厶行?”我继续问道,“你考到哪儿了?”

“西安交大。┅┅不过我放弃了。”

看着我因?呀张大的嘴巴,琳解释说∶“父亲托县教育局的亲属为我谋了初中数学老师的职事。9月份就开始挣钱。”
我说∶“上大学的前程怎厶可以放弃?”

她沉默了一会,说∶“我弟弟今年考取了县一中,父亲在山上采石头负担不起这许多。为了弟弟将来走出去。我理应工作。”我注注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原来还想开学後给她写信,进一步联络感情,但霎时间的消息让我犹如注射了麻醉药,大脑里空空的,仿佛进错了时空。

她抬起头拢了拢头发,沉着的说道∶“首先恭喜你,无以为贺,送一袋山柿子聊表同窗之谊。我们虽近为同学,在一个屋檐下学习同一样的知识。但实则却归附于不同的轨道,好在,我还没有心比天高的野心,所以不会抱怨什厶。”

“你的学业这样优秀,放弃大学岂不可惜。”我惴惴的问道。

“有什厶可惜,我考试得分尚可,但功课也谈不上精通。只凭一点死记硬背。算是高分低能类型罢了。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成为一颗星星需要能生在太阳系里。”琳说完话,空气也像凝固在哪里。

过了片刻,琳指着山柿子说∶“以後不再给你送了。只是别忘记礼泉有你爱吃的山柿子就好了。”喝了些热茶,我和琳一起吃了顿饭。外边的雨消停了。一道雨後的彩虹在天空中隆起,琳执意要走,我说∶“多美的彩虹啊。就是停留的时间和遇见的机会很少,┅┅你不肯多待会儿厶?”琳说∶“趁着好时光,正好?路。再会。”

琳走时,我送她一本精装的《飘》。这是我最喜欢看的一部言情小说。

如今,金秋又至,,我不知道该赞美收获还是该写些秋愁。当我人生经历过一个又一个失意的时候,我从不抱怨,因为我忘不掉当年有缘于琳的这段往事。

本篇刊于《世界日报》2011年09月17日副刊

http://www.worldjournal.com/view/full_lit/15507808/article-%E6%BA%AB%E6%83%85%E5%B1%B1%E6%9F%BF%E5%AD%90?instance=wjb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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