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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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云一书收录我的散文 :温情山柿子

(2023-01-22 06:04:07) 下一个

(故乡的云)一书收录了我的散文

温情山柿子

温情山柿子

 

 西 风

 

 

 

1

 

人到中年,度过了几十载春秋,真正留在记忆深处的日子却并不很多。于我来说,我喜欢秋天。因着秋天收获山柿子,我可以吃上甘美的硬柿子,这种硬柿子经过 “滥”的工序去涩后,脆而甜。自9月起礼泉人就开始滥柿子(也叫揽柿子)。深秋后,柿子软了,还可以用它和面制做柿子饼。锅底刷些油,文火煎出,冒着甜甜的热气,吃在嘴里香喷喷,我觉得比得过宫廷食品。

 

我十九岁那年的秋天,另有着一份特别的记忆。参加完高考,我想去看看琳,顺便预定些柿子。可天总是下雨,没完没了。这湿漉漉的天气,见了琳也淋成了个落汤鸡,一点情调都没有,还是等放晴再说。

 

琳是我高中同学,住在离县城30多里远的赵镇。那里属丘陵地带,盛产山柿子,近旁的烟霞村有徐懋功和尉迟敬德的墓葬。八十年代初旅游业还不十分兴旺,唐人的开国元勋也没有带给当地人什么收入。琳的父亲靠开掘山上的石头为生,家境清贫。秋天收获了山柿子,琳用自行车驮到学校,送给同学和老师吃,有要得多的话,就在夏天预定好,她收一点钱,价格便宜到像白给。我是她的一个订客,其实住在赵镇的同学还有几个,也可以向他们订购。但琳属于那种天生丽质的魅人靓女,高挑身材,圆脸大眼,尽管穿着朴素,依然透着份端庄。最让我敬服的是她的功课很好。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气,文理科通吃。当然她也很用功。可谁又每天敢闹着玩呢?我有点喜欢琳,但说不准这是青春期的躁动还是一向对美着迷。琳家境苦寒,从不去校食堂买饭菜。吃饭时间,只从食堂打来开水,土布花袋子里取出玻璃瓶,夹出一筷子雪里蕻咸菜,和干硬的锅盔一起吃下。有人跟她说:“琳,秋收后,给我捎二十斤柿子。”琳“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我凑过去说:“我也要三十斤,行么?”

 

琳仍然沉着应道:“能成。”

 

有同学打趣说:“琳,你们家的柿子那么好吃么?几天就订出去几百斤,你能拿得动么?说不定买的人愿意主动帮你拿呢?”

 

“谁也不用,,我大(陕西方言:大指父亲)会送我。”

 

“可也是,背惯了石头,背柿子到轻巧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琳显得不高兴。打趣的自知言重了,不再说话。

 

秋收过后,琳拿给我一袋山柿子,橘红颜色,拳头般大,桃子一样形状,硬硬的,回家一称,快五十斤分量,多给她钱也不要。她说,自家树上的东西,不指着它发财。喜欢吃倒也不殄了天物。琳说得妥帖,这让我高兴。

 

一晃之间,高中已毕业。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函,也想知道琳的情况。可连阴雨从仲夏下到初秋。走向琳家园的乡间土路,坑坑洼洼,淤泥已有一脚来深,穿着高帮雨靴,每挪动一步都十分的费力。我又几番打消了看琳的行动。泥泞的道路阻住了我,却没有阻住苦惯了的琳。九月一日,大概是高校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低沉的乌云像兜着水库的一层滤布,随时随地都有决堤放水的危险。中午时分,淅沥沥的雨丝终于在天空掘开了一个豁口,瓢泼大雨骤然而下。沿街的商铺早早插上了门板,雨花撞在地上鼓起一系列水泡,路上已经没有行人。我隔着窗台无聊的观看着雨景。这时,一个披着黄色雨披的身影映入视线。这人低着头看路,甚或为躲避雨水,两只手推着自行车艰难的向我家走来,自行车后座上横搭着麻袋。鼓囊曩,外层紧裹着白塑料。愈看愈觉得熟悉。“——这不是琳么?”

 

果然,就是我想着的琳。进门后,琳脱了雨披,撘在自行车把手上,让我卸了柿子。她额前的头发早已湿透。眼睫毛上还挂着些雨滴。

 

“知道你爱吃柿子,赶在开学前送过来,这次不收钱。算份贺礼。”

 

“这怎么行?”我继续问道,“你考到哪儿了?”

 

“西安交大。……不过我放弃了。”看着我因惊呀张大的嘴巴,琳解释说:“父亲托县教育局的亲属为我谋了初中数学老师的职事。9月份就开始挣钱。”我说:“上大学的前程怎么可以放弃?”她沉默了一会,说:“我弟弟今年考取了县一中,父亲在山上采石头负担不起这许多。为了弟弟将来走出去。我理应工作。”

 

我注注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原来还想开学后给她写信,进一步联络感情,但霎时间的消息让我犹如注射了麻醉药,大脑里空空的,仿佛进错了时空。她抬起头拢了拢头发,沉着的说道:“首先恭喜你,无以为贺,送一袋山柿子聊表同窗之谊。我们虽近为同学,在一个屋檐下学习同一样的知识。但实则却归附于不同的轨道,好在,我还没有心比天高的野心,所以不会抱怨什么。”

 

“你的学业这样优秀,放弃大学岂不可惜。”我惴惴的问道。

 

“有什么可惜,我考试得分尚可,但功课也谈不上精通。只凭一点死记硬背。算是高分低能类型罢了。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成为一颗星星需要能生在太阳系里。”琳说完话,空气也像凝固在哪里。

 

过了片刻,琳指着山柿子说:“以后不再给你送了。只是别忘记礼泉有你爱吃的山柿子就好了。”

 

喝了些热茶,我和琳一起吃了顿饭。外边的雨消停了。一道雨后的彩虹在天空中隆起,琳执意要走,我说:“多美的彩虹啊。就是停留的时间和遇见的机会很少,……你不肯多待会儿么?”琳说:“趁着好时光,正好赶路。再会。”

 

琳走时,我送她一本精装的《飘》。这是我最喜欢看的一部言情小说。

 

如今,金秋又至,,我不知道该赞美收获还是该写些秋愁。当我人生经历过一个又一个失意的时候,我从不抱怨,因为我忘不掉当年有缘于琳的这段往事。

 

 

2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 30年犹如弹指一挥间。正如孔夫子所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是一年的秋天,我回到了礼泉县,走过县城北部那条难以忘怀的护城河。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的柏油大公路,公路对面是新起的一排排居民楼。没有了河沟,没有了河桥,傍晚的余辉撒在一片鱼贯相连、急速而驶的卡车,货车,小轿车上。居民区的锅炉烟筒里,冒出一缕缕袅娜的炊烟,沿南北大道的西边一片空地上,耸立着一座5层大楼——山柿子批发中心。我想:“祖国建设日新月异,礼泉也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交通四通八达,商贸繁荣,我该到哪里找我的琳?”

 

这时,一辆小轿车缓缓从我身边驶过,一口甜美的乡音从驾驶座位传出:“同志哥,你要到哪里去?我可载你一程”。我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我的视线,久历风霜皮肤已经遮盖了昔日的白皙,但那张瓜子脸庞,清澈晶莹的眼睛让我张大了嘴巴。“你是……琳?”

 

“是啊,……是你?”同样吃惊的琳也认出了我。琳停下车,抢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载着我开进——山柿子批发中心。一场丰盛的接风宴让我了解了琳几十年的发达人生路。

 

琳告诉我,离别高中,在乡下教了几年的数学,生活依旧清贫,时常要为金钱发愁。随着修路,贸易和科技的发展,家乡的柿子已经源源不断的运进省城和北京。散兵游勇式的销售需要形成一条集中和发散的中转站。恢复高考后产生的一批批专上教育者扩充了师范队伍,正规教师越来越多,何去何从真是个大问题。一夜无眠之后,琳悄悄的辞职,把夫家固定资产全部抵押,贷款建了山柿子批发中心。随着山柿子越走越远,琳的人生也越来越发达。我们聚会的这个地方不仅是支撑县经济生活的一部分,更是琳辉煌人生的起点。“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琳在与我告别时说,“桔黄的山柿子已经飘洋过海,走得越来越远,正如祖国繁荣发展的彩虹穿越苍穹一般。不过,家、国、乡永远是彩虹的根基。我爱这片处处埋着历史的土地。”

 

我也告诉琳:“我爱山柿子,爱那脆生生的甜和山泉水浓缩成的亲和力。”

 

2019年6月1日修改后收入《故乡的云》 一书中。此篇最早刊于世界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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