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

海南岛五指山阿陀岭上有个黑风寨,俺十七岁就成了山大王…… ……如今飘泊异乡,“且置请缨封万户,竟须卖剑求黄犊,甚当年,寂寞贾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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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余生”系列之四:一个台湾留美“海龟”的文革经历

(2007-04-15 15:35:47) 下一个

(“虎口余生”系列之四)

飞蛾扑火:一个台湾留美“海龟”的文革经历

(阿陀采访记录)


陈若曦, 当代著名作家。一九六一年台大外文系毕业,留学美国,六六年文革高潮中回归祖国, 七三年离开。现定居台湾。描写文革的作品有长篇小说<归>及短篇小说<尹县长>,<任桂兰>,<晶晶的生日>,<耿尔在北京> ......等。


飞蛾扑火

问: 请问您一九六六年为什么决定进入中国? 当时中国人卷入文革是身不由己, 您可是 “飞蛾扑火”啊。

答: 不算 “飞蛾扑火”啦. 在台湾时就不满国民党腐败,觉得新中国光明有希望,到美国以后又读了一些介绍中国的书, 便决定争取回归。当时并不知道己经发生文革, 还是在巴黎等签证时, 看到<纽约时报>大标题:名作家老舍投湖自杀, 才第一次听说文革。

我们几个留学生决心很大,把工作也辞了,住旅馆等签证, 中领馆最后不得不同意了我们的要求。

上飞机时我说,要把小孩生在祖国大陆,睁开眼就能看见祖国的蓝天……


疯狂岁月

问: 请您谈谈文革期间在中国的经历可以吗?

答: 我和丈夫六六年夏天到达北京, 正值文革高潮, 在旅馆住了一年多, 孩子都生下来了,才被分发到南京 “华东水利学院”。

那是一个狂热的时代。全中国兴起 “造神运动”,我也收藏了52个毛像章,最大如小月饼大。南京热,工人常常不穿上衣,有人就把毛像章直接别在胸口肌肉上…… 你说政治和宗教是不是一个铜板的两面? 走火入魔!

那时农民下地劳动,锄头上还挂个毛像。土地庙里也供毛;打电话不能先 “喂”,得说 “斗私批修”,对方回应 “毛主席万岁”;写情书不能讲爱情什么的,要谈 “增产报国”, 结尾别忘记写上 “致以革命的敬礼”……

知识分子最惨是要“接受再教育”。军人工人宣传队进驻学校,我们军代表竟然随口就指挥我们要把好好的运动场跑道挖掉改成菜地。农业大学的教授亲口驳斥我对58年大跃进 “万斤亩”的怀疑,说应该相信人民的创造是无穷的……

我一直在想,中国知识分子难道就没有一点清醒,怎么能给洗脑洗成这个样子? 现在看台湾,够民主了,报纸什么都敢登,但也一样可以被洗脑……


任桂兰之死

我出来以后写过一篇小说 <任桂兰>, 完全是真名实姓,真人真事 (当时中共为了消灭影响,特别邀请於梨华从美国回来,到南京水院实地调查……)。

任是学院党委书记,打游击出身,没受过多少教育。当时两派争权,把她关了一年, 3-4个人24小时陪着,连上厕所也得跟,多累? 时间一长便放松了。一天,她上厕所以后不见出来,看守人员橇门进去,发觉后窗大开,以为她逃走了,全学院,全市大搜三天,最后竟然还是在厕所窗下的粪池里找到她。小小一个粪池,深不及人体的三分之二,你说一个人要求死,欲望可以多么强烈,宁可臭死熏死……

<尹县长>也是真的,原主人公姓雷。

问: 你们自已在文革中也受过冲击吗?

答: 我们家每人都有一段故事,这就是七三年我们为什么离开中国的原因。


都是“煎蛋”惹的祸

我先生父亲曾是国民党军官,这成了他的 “原罪”,要写自传向党 “交心”。后来便被派到学校设在苏北的农场劳动改造。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盐碱地,条件很艰苦。

一天傍晚收工路上,饥肠碌碌的他望着火红的夕阳感叹: 真象美国的煎蛋。同行一位青年教师随口接上说: 我们这里叫荷包蛋,我一口吞一个。好啦,这下可闯大祸了,后面听见的党员马上报上去。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无法从碌架床的上层爬下来,那青年教师睡的下铺己经被大字报糊满了,罪名是妄想 “一口吞日”。我先生被牵连进去,三个月不能回家,天天写检查,要求从灵魂深处挖原因:为什么把我们最最敬爱的红太阳比作煎蛋——还是美帝国主义的煎蛋?

我先生好几次跟我提到想自杀,他说有的人自杀后家人子女还被当 “黑五类”受连累,如果他也要死,一定是 “因公牺牲”,这样至少家人还有口粮,孩子也能上学……

先生的事没完,孩子又闯祸了。


第二个“蛋”

那年我儿子才三岁。

有一天,对门莉莉的妈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小陈小陈不好了,你的儿子喊反动口号啦。我一听头都炸了。原来是小孩从幼稚园放学回家,一路上学着用 “打倒”连词,什么打倒爸爸,打倒妈妈,打倒老师……。我儿子自以为聪明,说出 “打倒大坏蛋毛主席”。哎呀,我的痛苦不用说了,你们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子家里出了两个“蛋”……


还有第三个“蛋”

我家是三代木匠,用大陆的话说就是劳动人民出身。我没想到自己也会出事。
七二年学校恢愎召生,原来外文系的教员多半是圣约翰大学的旧人,学校认为不适合再上讲台,反而是我这从美国回来的,成了唯一可以教书的人。两个班之中,有一个是解放军班,吃住上课全在一栋楼内,属保密单位。领导说是对我的信任,同时也暗示我——学校是没有办法才用你,你自己要小心……

开始我很谨慎,渐渐学生喜欢我,我也不那么紧张了,一心想多教些知识给学生。学期将结束时,有堂课讲到 NATIONAL DAY, 我说: “国庆节……例如……10月10……” , “日”字还未说出口,好几个红领章红帽徽眼睛象探照灯射向我,我连忙改口: “10月1日”。后面的课怎么讲完的都不知道了。回到家饭也吃不下,只觉得恐惧。差一点就完蛋了!


“三种姿势”话文革

下决心离开中国,还是见到好朋友郭子嘉以后。

当初我们比郭先进入中国,郭希望我们探探路,如果不方便写信就寄照片出来。大家约定: 照片中的人若是抬头挺胸,精神抖擞,就表示形势大好,可以放心来; 低头搭脑,无精打采,则是形势不妙,应三思而行; 整个人趴下——糟糕,别来了!

后来我们失去联系。

有一天在学校传达室值班的老师偶然发现一封准备打回头的挂号信,他是我们的朋友,于是便悄悄代我们取回来了。这正是郭的信,他们一家已到武汉。我喜出望外,请了假,背着孩子,用扁担挑了一挑到处搜罗来的食品,千里迢迢去汉口会朋友。见面以后,想不到才进来三个月的老朋友己经准备打道回府。他们说,学不致用,专业不对口,大学生只有小学生水平,别浪费时间,赶快走!郭太太对我说:共产主义这SYSTEM不WORK。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WORK”!

我儿子听别人议论: “她从美国来,她的小孩不能加入红卫兵。”儿子双手叉腰质问我: “全世界那么多国家,为什么你偏要去美国留学?”

我先生每天晚上在枕边给我洗脑,他说,毛说过文革几年就要搞一次,我侥幸能逃过这次,下次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一九七三年,我给周恩来写信,要求离开。


关于周恩来这个 “谜”

问: 周恩来是二十世纪世界舞台上最亮眼的明星,同时也是一个最大的谜。您初入中国和后来离开中国都和周有关,请问您现在如何评价他?

答: 当初我先生最迷毛,我最佩服周。周务实,做事。文革就听说他很会做 “秀”,到北大看望红卫兵,就说,你们好,我代表毛主席来看大家。(不突出个人)聪明,老二哲学。他到食堂和别人一样排队打饭,饭后自己洗碗……

我不喜欢毛,所以信才写给周。

不错,我和你一样也觉得周是个 “谜”,但这个谜会慢慢揭开的。旧金山大学教授XXX是海外第一个写周恩来传的人。书中揭露周特务出身,把叛投国民党的顾顺章一家灭门,连三个月大的婴儿也不放过……作者现在不让进大陆。

其实我认为周绝对有问题。想想,毛这么坏,这么远都可以看出来,这么近怎么就看不出呢?还维护他?这本身就是一条罪状。如果(周)早点来个暗杀毛,我还拥护他。


文革,中国倒退二十年

问: 明年就是文革四十周年了,您特殊的经历使您能从远——近——远不同距离体验和观察它,请问您如何评价这段历史?您会后悔自己青年时代的抉择吗?

答: 也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只是当时回大陆的时机不对,那时就是不进大陆也会回台湾。

文化大革命,真不应该,使中国至少倒退了二十年!



以上内容系根据陈若曦女士09/26/05及09/28/05在芝加哥的两次讲话录音综合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二零零五年十月

——原文已发表于《文化与生活》2005年11月4日总第33期,此处仅略改题目和标点符号。

(该文为芝加哥文革学会“纪念文革四十周年”采访系列之一。采访计划还包括:魏京生(已完成),宋永毅(已完成),李正天(已完成),陈美霞(已完成),王希哲,王友琴,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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