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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缺乏大国民风度?

(2009-09-16 05:09:58) 下一个
为什么缺乏大国民风度?

  ·胡胜华·

  八月十三日,《南方周末》“自由谈”上刊出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北京大学
历史学教授罗志田《大国国民的风度》一文,提到中国人缺乏大国民风度的原因
时,说:“从19世纪后期开始,国人逐渐淡忘了往昔的光辉。少年胡适在清末观
察道:‘现在的人,把我们祖国的光荣历史忘记了,便甘心媚外,处处说外国人
好,说中国人不好。’其实‘媚外’只是一面,思路相近而表现相反的倾向,就
是处处说外国人不好,中国古人也不好,却不说自己好不好。中国出了问题,或
归咎于外国的侵略,或把责任推给古人和传统文化。两种倾向,都是失忆所造
成。”云云。

  罗教授认为中国人之所以缺乏大国民风度,是“失忆所造成”。但在我这个
学历史出身的人看来,却不敢苟同,并且认为他是在无知乱盖。

  首先,说下他的论据。我奇怪他居然引用少年胡适的观察。胡适是有名的
“全盘西化”论者,他曾那么热烈地歌颂西方文明,又那么痛心地指责中国传统
的痼疾,且一度被骂成“处处说外国人好,说中国人不好”的洋奴。如果我们要
引用胡适关于国民性的论点,也应该引用他在成熟时期的理性见解,而不是他在
少年时期的感性观察。这是一个基本的论证法则,罗教授从事史学研究多年,不
知何以生疏至此?——莫非是“失忆”了么?

  其次,看一下他的逻辑。说中国人之所以缺乏大国民风度是“失忆所造成”,
反面的推论就是:中国人在没有失忆之前,也就是在近代以前,是有大国民风度
的。但这查无实据。鲁迅曾说,一部二十四史只有循环的两个时代:一、想做奴
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在这两个时代中,具有大国民风
度的中国人,是哪一朝、哪一代,还请罗教授举证。

  再次,谈下所谓“失忆”。所谓“失忆”,有所失必先有所得。那么,中国
人失去了什么记忆呢?原来竟是孔子所谓“不贰过”、民间所谓“各人自扫门前
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之类。罗教授并且进一步说:“近代失忆之后,上述观念
也已久违了。近年我们已较为西化,无意中接受了不少想要征服异端的外国宗教
精神,越来越‘好为人师’,喜欢涉足他人瓦上之霜,且远比以前积极主动得
多。”这真令人哭笑不得。且不说“好为人师”是否是外国宗教精神,即如专管
他人瓦上之霜、即如“攻乎异端”,这种“记忆”就一直是中国的传统,并且发
展到“以理杀人”的境界,堂堂历史学教授竟然如此无知!他居然还说要“召回
已逝的历史记忆,从自己做起。”“从自己做起”是不错,但在中国“记忆”的
语境下,孔子的“不贰过”最多只是个人修养的准则,毫无外在的衡量标准;而
民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事实上只是怕事不敢主张权利的软
弱而已,与西方自由与权利观念完全是不同的两码事。看来,要成就大国民风范,
“召回已逝的历史记忆”不但于事无补,更可能是抱薪救火,其愚固不可及也!

  最后,缺乏大国民风度是否乃“失忆所造成”?我看不然!就以“外国的侵
略”为例,过去中国出了问题或打了败仗,都归咎于帝国主义侵略,这种说法虽
然深入人心,但经不起常识的检查。一九三三年,蒋廷黻在《独立评论》上发表
《帝国主义与常识》,就指出:“如果英美法德人士捐钱到中国来传教是帝国主
义,那么苏俄供钱给第三国际在中国来宣传更是帝国主义。如果洋人到中国来设
立学校是文化侵略,那么中国人到外国去求学的都是文化的。在现今世界,
那一国都多少作点宣传的工作。日本现正预备派人到美国去加劲宣传。英人在美
国、美人在法国、法人在意大利、意人在德国,都正进行宣传。谁是帝国主义者,
谁不是帝国主义者,颇不容易分别。”又说:“我们拿什么标准来评断帝国主义
的善恶呢?有些人说,不问其成绩如何,外族的统治都是恶的。因为统治本身是
民族生活最基本的一部分;剥夺一个民族的统治权就是剥夺它的生活的一部分。
并且一切的统治都是为统治者谋利益,不是为被治者谋利益。……但是有不少的
中国人,丝毫未受英人的逼迫,自动的搬到各地的英租界去住,甘心的脱离本族
一部分的统治而接受英人的统治。这不是民众意志很好的一个表示,表示英人的
帝国主义是善的吗?”虽然所谓“帝国主义”含义这样笼统、逻辑这么多漏洞,
但为什么这种观念会如此深入人心呢?

  在我看来,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统治者的“障眼法”。例如国民党当年口
口声声喊“打倒帝国主义”,把一切祸源,全推给“帝国主义”,“天下之恶皆
归之”之后,自己就干净了、两手就没血了,这显然不是“失忆”,而是有意;
二是知识分子缺乏常识。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重文字、轻事实;
多特识、少常识”。 故很容易受到主义的蛊惑与麻痹,从而加入盲目喊打的行
列,放弃了对具体问题的研究与探讨,这显然也不是“失忆”,而是无意。

  “帝国主义”本是人类的一个老毛病。蒋廷黻说得好:“一切的有作为的,
向上的民族都在那里求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势力的膨胀。古代如此,现在亦如
此。……这是一种天然现象,无所谓善恶。如要谈善恶和责任,那末强者与弱者
是同等的须负责。我们只能求我们的膨胀能与外来的膨胀抗衡,不能求外来的膨
胀的取消。取消或限制任何民族的膨胀就是取消或限制它的生活。这是根本不可
能的。不求自己的膨胀,而徒怨天尤人,咒骂彼帝国主义者,这是自暴自弃,更
加招人的鄙视和压迫。”这段话卑之无甚高论,是很普通的常识,但就连许多知
识分子都糊涂不清,遑论一般的小百姓哉?

  正因为统治者和知识阶层有意无意的宣传、引导、压迫,一般小百姓也就跟
着起哄、追随、暴动,于是逐渐养成了狭隘的思维和专断的性情,走上了封闭的
道路,变得神经脆弱、气量狭小、委琐不堪。一旦出现问题,专往别人身上推,
自我反省能力之差,可谓天下第一。最后,由低段的德行“发展”成低级的德性,
所谓“大国民风度”,也就渺不可寻矣!

  二○○九年八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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