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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南社(九)我所熟识的南社社员:无忌舅舅---柳光辽

(2009-05-04 13:48:23) 下一个

                                     感知南社(之二)

另一个我所熟识的南社社员,自然是无忌舅舅了。

我和无忌舅舅接触并不多。抗战末期,我随外公住在重庆沙坪坝南开中学津南村,大约一年不到的时间,曾和无忌舅舅比邻而居,但那时年幼无知,印象不深。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无忌舅舅会开汽车,亲属里独一份的本领。抗战胜利后,无忌舅舅应聘去美国任客座教授,在上海住了两个月,让外祖父过了鸥梦重圆的瘾。之后,国内沧桑巨变,中美交恶,重洋远隔,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了。待得基辛格、尼克松相继访华,中美关系解冻,无忌舅舅回国探亲,迎接他的只有无非姨母,他的父母和三妹都已在十多年前物故。之后,无忌舅舅多次回国参加各种纪念活动,最后一次在 1991 年,参加辛亥革命 80 周年纪念。

纪念活动之后,无忌舅舅应邀去天津南开大学访问,他曾是英文系的第二任系主任。凑巧了,那时我正在北京等进口仪器的批文,闲着没事儿,君石表哥就安排我陪行。上午座谈,中午宴请,下午,和英文系学生见面。无忌舅舅向英文系赠送他的著作,并发表演讲,介绍自己的学术生涯和心得,我这才对无忌舅舅的一生事业有所了解。这次陪行的另一个感想是,无忌舅舅的精力过人。 85 岁的老人,坐汽车走高速公路往返京津间,一个白天的活动,再加晚上在北京饭店宴请他的学生,前后超过 12 小时,竟毫无倦态。相形之下,他的学生张镜潭反显得老态龙钟,行路要拄拐杖。国内 20 多年的极左,对知识分子的身心造成巨大摧残,无忌舅舅幸运地躲过劫数,成就事业,没有荒废时光。

无忌舅舅对南开大学情有独钟,他一生的事业,就是从南开起步的。无忌舅舅取得耶鲁大学英国文学博士学位后,去欧洲游学近一年,在伦敦和霭鸿舅妈结婚,两人取道南欧回国,应聘去南开英文系,次年,任系主任。和清华、燕京那些老学校相比,南开英文系开张不久,实力上差距不小,无忌舅舅到任时,算上他,统共才三个教师;但凭着一股朝气,重视实践活动,英文系办得欣欣向荣。那次北京饭店的晚宴, 55 年后的再相会,老师和学生都白发苍苍,感慨多多,但其乐融融,使人仍能感受到当年英文系强劲的内聚力。南开时期,无忌舅舅事业、家业两旺。历史无情,“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军的炸弹毁了南开校园,也毁了无忌舅舅的家园。大学内迁,清华、北大、南开合组临时大学,先落脚长沙。无忌舅舅不得不别离爱妻和刚出生的女儿光南,只身去长沙。过了年,临大决定南迁昆明,改名西南联大,无忌舅舅又转途上海,携眷赴任。 1941 年,应聘到重庆中央大学任教,直至抗战胜利。

1946 年应聘赴美的路,也不平坦。客座教授,说来好听,其实是编外人员,待遇不高,工作也不稳定。另一个挠头的问题是,在美国教授英国文学,无异关公门前舞大刀,无忌舅舅没有学术优势。他决心转行,利用家学的渊源,做转行中国文学的准备。常言道,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朝鲜战争后,美国国内对东方语言人才的需求激增,大学纷纷办起东语系。十五年的蹉跎,直到 1961 年,无忌舅舅应聘赴印第安纳大学,才站住了脚跟。次年,主持东亚语言文学系,走语言、文学并重的路,印大东语系办出了特色,无忌舅舅建立了自己的学术地位。 70 岁以终身教授退休后,迁到气候温和的加利福尼亚州,定居于孟乐公园的孟乐公寓,安享晚年。

综观无忌舅舅的职业生涯,一句话,他为构筑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付出了全部精力。这座桥梁有两个“桥头堡”,一个是南开的英文系,一个是印第安纳大学的东亚语言文学系,在相关的学术领域里,不难见到无忌舅舅学生的名字。

退休之后的无忌舅舅没有闲着,时势又把他推入了另一个学术领域。 1987 年,在南社的诞生地苏州,召开了纪念南社发起 80 周年的国际学术讨论会,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关南社的专题学术会议,与会学者一致认为,应当推进南社研究。当时,健在的、曾经参加过南社活动的社员(没有计及新南社成员)屈指可数:周子美、余湘、柳无忌、胡伯翔,有数的几个人。周老已年逾九旬,余湘疾病缠身寄居在福利院中,论精力、学识和活动能力,领军南社研究,无忌舅舅当仁不让,休而不朽(无忌舅舅写退休生活的散文集名《休而不朽集》)的生活又增添了新的主题。

对无忌舅舅来说,南社研究可谓熟门熟路,他的学术活动就是从研究南社诗僧苏曼殊开始的。早在清华读书期间,他就撰写了关于苏曼殊的论文,并协助父亲柳亚子编《苏曼殊全集》。在美国期间,他是把苏曼殊推向世界的第一人,为《世界作家丛书》等撰写《苏曼殊》,出版英译的柳亚子、苏曼殊诗选《磨剑鸣筝集》。上世纪末,国内又一次掀起苏曼殊热,但就资料收集和研究深度来讲,似乎都没有超越早年的柳氏父子。 1944 年,他发表了论文《南社前后的中国文坛》,评论了南社的文学。无忌舅舅认为,“以气节相标榜,文章相砥砺,诗词相酬唱”的南社,是辛亥前后毫无生气的中国文坛的“一线曙光”,“它一方面承接旧文学的余绪,并发扬光大之,一方面启迪未来的革命思潮,为新文学开辟道路”。“南社对于时代的主要贡献,可以十二个字概括之:‘转移社会风气,革新文学内容’。”南社以“振唐音以斥伧楚,而尤重布衣之诗,以为不事王侯,高尚其志,非肉食所敢望”为宗旨,“以文字传播新的、前进的思想”,反对“专存王者之迹,严华夷之防,明治乱之理”的正统诗论,为“五四”以后的新文学,做了“摧毁廓清铺造道路的工作”。南社的这种革新精神,使它在中国近代文坛上,“占有一席光荣的地位”。

苏州学术讨论会后,无忌舅舅立即开始布局。他认为,当时首要的任务是:组织队伍、抢救资料、开辟园地。 1989 年 5 月,无忌舅舅发起的国际南社学会成立,秘书处设在香港,编辑《国际南社学会丛刊》,主编《国际南社学会·南社丛书》,出版费用由他全部承担。之后,中国南社与柳亚子研究会、广东南社研究会、云南南社研究会、江苏南社研究会和上海南社研究中心等民间南社研究组织相继成立,无忌舅舅又资助广东南社研究会编印《南社研究》丛刊,在国内建立学术交流园地。至 20 世纪末,海内外的南社研究响起了“澎湃的潮音”。《国际南社学会·南社丛书》共三辑 20 种,有学术专著,如《南社史长编》、《南社诗话》、《南社人物传》、《南社戏剧志》等,有南社主要社员的遗著,如《高旭集》、《高燮集》、《姚光全集》、《丽白楼遗集》等,使后来的研究者有资料可徵。受当时的信息和联络面的限制,《南社丛书》的选题有局限,社员遗著多为苏、沪一带的南社遗属所提供,更广泛的发掘,有待今后的有心人了。

2002 年 10 月, 95 岁高龄的无忌舅舅在孟乐公寓家中病逝,他和爱妻合葬在面向太平洋的山坡上,远处轻吟着永不停歇的海涛声,蔚蓝色的大洋彼岸,是生他养他的祖国。他的离去,结束了南社最后的踪迹,而他又开启了南社研究的大门,这是一位值得人们记住的承前启后的特殊社员。

无忌舅舅的学术成就不在“著”,在“编”。从青年时期的《苏曼殊全集》,到中年时期的《葵晔集·三千年中国诗选》——一部从毛诗(诗经)到毛诗(毛泽东诗词)的大型英译旧体诗词集,再到晚年的《柳亚子文集》(部分)、《国际南社学会·南社丛书》,都足以传世。他一生勤于筑基,为国内的外国语言文学教育修桥开路,为国外的中国语言文学教育修桥开路,为南社研究修桥开路。甘“为他人做嫁衣裳”,便是无忌舅舅学术品格的精华。

无忌舅舅去世后,江苏南社研究会、中国南社与柳亚子研究会、国际南社学会联合编印了纪念集《教授、学者、诗人柳无忌》,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人生履痕”、“论文选萃”、“诗苑散页”、“评述”、“追思”几部分,并附叶雪芬编“柳无忌著、译、编目录”,有较强的可读性和资料性,读者可通过阅读此书了解这位最后离去的南社社员。

20 多年来,南社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大批南社史料抢救面世,《南社丛刻》也由扬州广陵影印再版,为研究者提供方便;南社研究进入大学,有了可靠的学术后盾;网络技术方便了南社研究交流和资料收集;南社研究的内容在扩大,革命的南社、文学的南社、移风易俗的南社、社会和文化转型中的南社人,课题多姿多彩,并和当前建设和谐社会的主流文化逐渐接轨。看到这一切,无忌舅舅的在天之灵将会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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