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属于我但关于你的事情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单行道》(四十九)

(2011-07-26 06:24:13) 下一个

虽然拖拉机在开往屉家村泥泞不平的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我坐在车斗里,被摇晃的胃里翻江倒海,而且衣服还常被溅上水坑里的泥点。可是这一路,麦子却一直像是只开心的小鸟,和我有说有笑,叽叽喳喳,甚是幸福的感觉。

下午两点半左右,麦子把车开到了屉家村村委会门口,并帮我把行李拿了下来。然后,他乐呵呵地对正站在门口抽烟的一个中年男子说:“刘叔!这就是咱新来的老师!”然后,又看着我说:“王老师,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叫我妹来!”说完,就开着拖拉机一溜烟没影了。

那位中年男子听了麦子的话,马上踩灭烟头,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紧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王浒,老师吧?我姓刘,叫刘永强,是村部会计。我们吴老村长说你今天到,可是他抽不出时间来,所以特意要我在这儿迎接你。真的感谢你能来支教,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屋喝口水……”

说着,刘会计便热情地拉着我往一排三间泥瓦房的村部走去。进了屋,他倒上开水,放在我面前,笑道:“辛苦了,老师。从县城来这儿的路难走得很。那个,你还没吃饭呢吧?我这就去叫孩儿他妈给准备些吃食,你先垫吧一口。吴老村长说了,今儿晚上要设宴欢迎你呢!……你能来真好,我儿子有学上了……那个,你先喝水,我这就回来。”说完,他便往外走去。我连忙站起身来,说:“不用麻烦了,刘会计。我不饿。”刘会计喜笑颜开地说:“不碍的,我家就在这边儿上。你先坐下休息,很快就好。”

我端着一个上面印着牡丹花图案,杯口已经掉瓷了的白色茶缸,一边喝水,一边四下打量着这间还没有我家客厅大的屋子。进门左侧是一个木架子。上面架着白瓷脸盆,还挂着半面镜子。木架子旁是用绿漆漆成的两扇窗户。窗框上的漆大部分早已起了皮,脱落下来。窗户前摆着两张木桌子和两把用铁丝紧箍着腿的旧木椅子。桌子上放着极其简单的办公用品。一个桌子有三个抽屉,其中一个上着把小锁。桌子后方有个一人来高的立柜。也许是受了潮,立柜的木头门早已裂开了一条大缝。立柜右边有一张床,床单被褥虽然已被洗得发白,可是却整齐有序地安置在那里。正对着桌子的那面破旧的灰墙上方,挂着一张毛主席画像。地上摆放着各种农用器械,还有一个发电机。紧靠墙角的地方,还整齐堆放着几排漆黑的蜂窝煤。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小煤炉。煤炉的旁边挂着一把已经生锈了的火钳子。煤炉上放着一个铝制的水壶。被架起来快两米高的烟囱,拐了个弯,直接向窗外伸去。

屋子虽没有城里现代化办公室那样花里胡哨,新奇多样。可是这简单的摆设,却让我觉得安心舒畅。正当我瞎胡琢磨时,随着屋外的笑声,刘会计乐呵呵地端着一个热气腾腾、上面画着大公鸡的破口瓷碗进来了。他把碗摆在桌上,用手摸了摸耳垂说:“来来来,老师。尝尝我媳妇做的手擀面——她还特意给你窝了两个鸡蛋呢!……咦,筷子呢?”说着,刘会计便纳闷地浑身摸索起来。他忽然抬头,又笑道:“瞧把我高兴的……那个,孩儿他妈,你倒是进来啊!”刘会计走到门口,向外招了招手,说:“哎呀,咋还怕丑呢?!快来见见咱娃的新老师!”

应声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厚重棉袄,后背还背着一个用被单紧裹着婴儿的短发中年妇女。她左手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右手握着一双筷子。一支筷子上还插着两个黄面馒头。她微微低着头,站在刘会计身边。刘会计对我说:“这是我媳妇——农村女人,没见过啥世面。不像城里人那样开朗,你别介意啊。”说着,他接过筷子,摆在碗上,道:“老师,你赶紧趁热吃吧……小虎,来,把蒜递给老师。”站在刘会计媳妇旁边的那个小男孩,抬头看了看他妈妈。然后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有些胆怯地走到我面前,伸出他那被冻得通红的小手,递给我两瓣大蒜。

我轻轻接了过来,然后微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那男孩并没有回答,却是直径跑回到他妈妈的身后躲了起来,偷眼看我。刘会计说:“臭小子,真没出息。见人也不知道打个招呼!这是你老师……老师,他叫刘小虎。‘老虎’的‘虎’,和你的名字一样。”我本来想反驳说,我的‘浒’是‘水浒’的‘浒’。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吃面。这带着土腥味的面条劲道的狠,又香又滑。我就着馒头,一股脑地吃了个干净。然后把碗推在一边,长出了口气,说:“真好吃!谢谢您!”刘会计过来收碗时,把我掉在桌上的馒头渣扫到自己手里,自然地往嘴里一送,边嚼边笑着说:“我们还怕你吃不习惯呢。我知道你们城里人顿顿鱼肉,吃得可好了——我原来在县城里也吃过一回……那个,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老师。我回去把家里的活计干完就过来陪你。老吴村长也快该回来了。”说着,他便拥着妻子和孩子走了。

刚才刘会计扫馒头渣的那个举动,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正埋怨自己为何如此粗心大意时,听见窗外有动静。抬眼看去,发现好几个小脑袋正呼着白色的哈气,趴在窗户上看我。见我向他们望去,全都嘻哈着跑掉了。于是我饶有兴致地走到屋外,这才发现院子里站着麦子和七八个孩子。村委会院门口还有几个怀抱婴儿的妇女,像看怪物似地盯着我,窃窃笑着。

我对麦子说:“麦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咋不进屋呢?”麦子用手挠着头,笑呵呵说:“早来了。可是刘叔说你跑了好几天才到我们这儿,肯定可累。所以不叫我们进去打扰你,让你好好休息。”我说:“没关系,我不累。这些孩子真可爱。”麦子听了我的话,马上冲孩子堆里叫道:“小妞,小妞,快过来!”

“小妞”这个词,要是在城里,绝对是轻薄的字眼。可是在这里,却被叫得如此亲切朴实!顺着麦子的呼唤,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走到了他的面前,涩涩地偷眼看我。我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妞’。她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略略翘起的小鼻子下,长着宛如樱桃般的小嘴,粉嫩的脸颊被寒风冻得有些发皴。她穿着一身像是新做的花布棉袄,明显有些长的袖口,正好能让她把手缩进去保暖。最吸引我的是她头上扎的两条小辫子。我怎么看这个小姑娘都和范范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我蹲在她面前,轻声问道:“你好。我叫王浒。你叫什么呀?”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道:“我叫周小妞。”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小妞’,多好听的名字啊。和你的人一样漂亮呢。你今年几岁了?”小妞答道:“我今年八岁半了。”我点点头,又问道:“你想上学吗?”小妞看着我诚恳地点了点头。于是我站起身来摸着她的小脑袋,对着其他的孩子们说:“大家如果想上学,明天咱们就开始,好不好?”

虽然我很为自己的话感动,可是那些孩子们却还是站在原地,一边用手背擦着青鼻涕,一边呆呆的看着我。这场景,让我不免有些失落。正在我尴尬之际,小妞抬头望着我说:“好……”我低头冲她笑了笑。忽然想起,行李里还有好多面包、饼干、火腿肠等小食品。于是我便故作神秘地对孩子们说:“大家都别走,等我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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