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属于我但关于你的事情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单行道》(四十六)

(2011-07-23 07:37:41) 下一个

我独自坐在包间里,喝了半斤酒。这才买了单,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去。一进家门,正在准备饭桌的范范,忙跑了过来,说:“浒子哥,你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都等着你开饭呢……你又喝酒了?”我没理她,一屁股坐在饭桌前,说:“不喝酒还能干啥?就剩他妈半年命了……”一句话把大家都惊呆了。我妈小心翼翼的问:“你……你都知道了?”我赖笑道:“其实你们不用瞒我。不就是死嘛,多大点儿事儿啊。”

看着我妈和范范哭成一片,看着我爸愁眉不展,我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好。我像是得了天大的喜讯样,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快死的消息,告诉给每一个人。我想让人们来同情我,我觉得全世界都欠我的!上天不公平,为啥这倒霉事偏偏要摊到我的头上?!为啥要让我受此苦难?! 

我带着怨气跑回屋里,反锁上门。天已经黑了。我趴在窗前,向外望去。这由钢筋水泥搭建起的城市,被白雪裹得严严实实,本应感到更加寒冻。可此时万家灯火,街上车水马龙,来往匆匆的人群正拎着大包小裹,带着孩子,互相笑着打招呼或偶尔驻步聊两句张长李短。大家都沉浸在即将过年放长假的喜悦当中。这种感觉竟把那冰冷梆硬的严冬,烘托的如此温暖。

楼下有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用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攒着雪球,向对方砸去。他们纯洁清脆的笑声,传到了我心底深处尚还存留一丝感情的那个角落。想起小时候,每次下雪,我和范范都会十分兴奋地跑到“回味”的后院里,堆雪人,打雪仗。有一次,范范裹了一个大雪球,向我迎面扔来,砸在我的右眼上。我被砸哭了,坐在地上耍赖。范范忙跑过来,蹲在我面前,用她那双细嫩的小手,帮我擦干净脸上的雪。见我还在不停的哭,于是便勉为其难的说:“浒子哥,你别哭了。我……我让你揪我的小辫儿还不行。”——范范小时候扎着两条小辫子,我总是喜欢趁她熟睡时,去揪她的小辫儿。换来的结果是,我开心了一分钟,范范哭醒,我挨训被打……

“浒子哥……”当我正沉浸在开心的回忆中时,范范在门口轻声呼唤着我,并试图开门:“浒子哥,你把门开开好不好?”我扭头对着门口说:“有事儿明天再说吧,我睡了。”透过门缝,我看见范范的身影在外面踌躇了一阵,这才离去。我叹了口气,离开窗台,躺在床上想借着酒劲,昏睡一觉。怎料,辗转反侧,久不能寐。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被朦胧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所惊醒。于是我烦躁地坐起身来,盯着黑漆漆的墙壁发呆。

窗外时而行驶过的车辆,伴着昏黄的路灯,宛如一把利刃划过心口。我看了看床头那块闪着海蓝色荧光的闹钟——十二点五十分。这闹钟是前年我生日范范送给我的礼物。记得我还埋怨她道:“哪有过生日给人送钟(送终)的。你盼着我死啊?”范范拍着我的肩膀,甜美地笑着说:“浒子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浪费生命。你知不知道,时间就是从你想再赖床的那五分钟里稍纵即逝的。送你闹钟,是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是啊,范范说的对。眼瞅着又要过年,我马上就二十七岁了。我盯着闹钟上的数字,这一分钟是如此漫长。可是过往的二十七年却如弹指一挥间。回想起来,我除了天天抽烟、喝酒、打游戏、泡吧、蹦迪、和父母顶嘴、出去惹祸外,的确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我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日子还长,时间还多。曾在网上看到有人说“青春其珍贵,稍纵即逝。若不任意挥洒,后悔莫及”。我同意这一观点,而且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是现在才发现,在我临死前回想起这一生,竟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经历、任何可以引以为傲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开始慌了起来。只剩半年时间了,我应该向父母道歉,也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我绞尽脑汁想了一夜,却依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钟表上的时间已悄然转到了清晨六点半。于是我起身出门,想给两家人买份早点。在小区门口的油条摊上,我偶然看见用来铺垫面缸的报纸上,大标题写着:“异卵同胞!新春佳节之际,请各界伸出援手,关注艾滋村的孩子……”我灵机一动,想——这不就是件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拿着油条,端着盛满豆浆的饭锅,回到家里。摆好碗筷,又煎了六个鸡蛋,给我妈热了一杯奶——她说她小时候吃黄豆吃伤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任何豆制品都会让她反胃。然后我坐在饭桌前,一边等着他们,一边又仔细阅读着那篇报道。两家人陆续来到客厅。他们看见我,都显得十分惊讶,但却都不和我说话,不敢和我说话——除了范范。

大家坐好,默默地开始埋头吃了起来。范范打破僵局道:“浒子哥,昨晚睡得好吗?”我笑道:“嗯,睡得很好。爸,妈,范叔,范姨,一直让您们为我担心难过,真的很对不起。”说着,我便站起身来,冲着老四口深鞠一躬。然后手举着报纸说:“干了那么多不让您们省心的事情,到现在我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可是我就剩半年命了,我想做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也算不枉此生吧。”说着,我便把打算去艾滋村支教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我妈眼眶的红肿还没消退,听了我的话,又哭了起来,对我爸说:“这绝对不行!建军,你劝劝你儿子吧!”范叔和范姨也放下碗筷,说:“军儿,不能让浒子去那里。要不你……”我爸一摆手,表情复杂却镇定的说:“别往下说了,让他去吧!兴许他能从中体会到做人的道理。都别说了……”然后,我爸六天来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说:“我支持你,去吧!不过,能不能过完年再去?”

我看着我爸,说:“不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打算今天就出发。想陪那边的孩子们一起过年。”爸听了我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说:“行……你收拾好行李,我送你去车站。”范范在一旁焦急地插话道:“浒子哥,我和你一起去吧……”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范姨拦了下来,说:“浒子,要不你再想想。其实还有许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不一定非要跑到那里。”

看着大家一如既往的关心、爱护我。我发自内心幸福地笑道:“不了,我就想去那里。您们放心吧,我没事儿。另外……”我对范范说:“范范,你不用跟我去。你的任务很重,那就是帮我照顾好老四口,努力工作。还有,我就不跟甜水儿和腰子道别了。等我走后,你给他们发个短信就行——范范,浒子哥很少求你帮忙,这次是说真的!你要是敢偷偷跟着我,我真的会翻脸不认人的!”范范红着眼睛,听着我的“恐吓”,抹着眼泪使劲点头。

吃完早饭,我便进屋开始收拾衣物。俩妈想帮我,却被我制止了。只有范范,默默地给我叠着衣裤。我拿起床头的闹表,举到范范面前,轻松地笑道:“范范,我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多亏了你送给我的这块闹钟。”范范强颜欢笑道:“那就好。你到了那儿,可别再像现在似地口无遮拦了啊。省得教坏了孩子们……”

客厅里传来了我爸浑厚的声音:“张儿,吃完早饭了吧?……你到我家楼下来一趟。我给你份病历,你拿着去医院帮我开半年的药……嗯,嗯。。不着急……那谢谢了,我等你。”半个小时后,我爸下楼给他助理送去了我的病历。上午十点半,我爸接了个电话,然后对早已收拾好一切、坐在客厅等待的我们说:“车到楼下了。准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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