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赵如正在和老钱说话。他坐起身来,揉揉眼睛。下地穿鞋,本能的端起炕边的尿壶,打着哈欠往外就走。赵如问道:儿啊,你干啥去?郑煌答道:我去倒尿盆。赵如笑着说:不用了,娘今天早上倒过了。你快去洗脸吧,别让你钱叔等着急了。郑煌低头一看,尿壶里果然空空如也。这时他才想起来,今天是进城的日子。于是,郑煌忙打水,抹了把脸。想着很快就能见到裆子和二姐,郑煌兴奋地跳进屋里喊道:钱叔!我洗完了。
赵如笑着把郑煌叫到炕边,说:儿啊,来。娘给你做了新鞋,穿上看看合适不。郑煌这才发现,赵如趁着这几天,给他做了三双新鞋,一身棉袄,四条裤子和一床新被子。赵如把衣物都包裹好,说:儿啊,娘早上给你贴的饼子,就在包袱最上面。饿了你就吃一块啊。然后,她又面向老钱,道:姐夫,这还是那个包袱。您帮郑煌管着吧,我怕他弄丢了。老钱接过那小包裹说:你姐身体不好,家里还有药铺。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所以只能送娃到县城了。这段路上我看着。如果你放心,到了城里就让我儿子帮郑煌管钱吧。赵如忙说:放心,当然放心。那就麻烦您了,姐夫。您真是好人。老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于是忙摆着手说:那个,我先把行李拿出去,在驴车上等着。你和郑煌再说两句吧。说着,便拿起包袱出去了。
赵如把正在低头,翘起脚尖,开心的看着新鞋的儿子叫到身边,说:来,孩子。让娘再好好看看你。赵如坐在炕上,拉着郑煌的手。强忍着悲痛,勉强微笑道:好娃。到了城里要听大人话啊。千万不能瞎跑。另外,要是不认识的人给你啥吃的,你也不能要。到你钱途哥家,啥活咱都要争着干,吃饭时不要抢,紧着人家先吃。等你熟悉了城里的环境,就试着自己出去找找工作。你就跟人家说你会画画就行。听见没有?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要马上对钱途哥说,让他带你去看郎中。还有。。。还有。。。赵如哽咽了:还有,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忍着。实在忍不住,咱就回家。啊,孩子。听见没有?
郑煌点了点头,他轻轻的帮赵如擦去脸上的泪滴,说:知道了,娘。你别哭了,我听话就是。赵如颤抖着双唇说:去吧,孩子。。。话虽说了,可是赵如却一直没有松开拉着郑煌的手。她真的舍不得这个虽然已年过二七,但却仍然像个天真小童一样的儿子。郑煌晃着被赵如紧拉着的手,说:娘,我走了。你别哭了,我爹很快就回来。赵如把脸扭到一边,摆着手说:去吧,孩子。好好保重。郑煌恋恋不舍的出了门。赵如听见院门的关闭声,知道儿子走了。她趴在炕上放声大哭起来,哭自己的男人,哭自己的娃,哭自己的命。她在心底喊着:儿啊,娘对不起你啊!要是娘还能走路,还能照顾你,娘绝不会让你出去受苦的!你要理解娘啊。。。。。。
老钱雇了架驴车,带着郑煌,清晨就离开了葛村。不出晌午便到了县城的长途车站。除了小时候跟裆子跑去过村边的小河外,郑煌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葛村。从离开葛村到县城这一路上,郑煌看什么都是那样新鲜。就连途经别的村庄,见到那在葛村最常见的麦秸秆垛时,他也会开心的用手指着大叫,就像从未见过一样。
驴车赶到了县长途车站,老钱对郑煌说:郑煌,叔去给你买票。你老实坐这儿,别瞎跑啊。听见没有?见郑煌并不作答,于是又笑着对赶车人说:车老板,烦劳您帮我看着这娃。我很快就回来啊。说完,便挤进人群买票去了。
郑煌的确是没有听见老钱的说话,因为自打进了县城,他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所深深吸引。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像村部一样的平房,要比葛村热闹百倍。当他看到那白色,中间圈着一道红线的长途客车时,更是感到震惊。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铁皮车,像极了一座会移动的山。当汹涌的人群挤满了车时,它便蠢笨的开动起来。还不时发出只有村大喇叭才能发出的噪音。郑煌先是被那鸣笛声吓了一跳,而后便开心的一边拍手,一边呵呵的笑了起来。
老钱买了票和两张葱油大饼回来了。他把正在傻乐的郑煌叫到人少的地方,左右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个装首饰的小包袱,直接塞到郑煌衣服里。老钱严肃的对郑煌说:郑煌,你听好了。这个包袱很重要,没有它你就会饿死。所以一定要看管好。来,把它放在你胳肢窝下夹着,千万夹紧了啊。就是你丢了,这包袱也不能丢。等到了城里,见到你钱途哥,就马上把这包裹给他,听见没有?!郑煌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把那小包袱紧紧地夹在自己的左腋下。
老钱又和赶车人嘱咐了两句,这才拉着郑煌开始排队,等着上车。排队的时候,老钱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半版报纸大小的牛皮纸。在纸的两边拴着绳子,纸上面用小楷写着“郑煌”二字。老钱把这名牌挂在郑煌脖子上,又叮嘱道:郑煌,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钱途哥不一定认得你。所以把你的名字挂在胸前,方便他认人。这纸牌子千万别弄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