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十八）

钱途在郑家门口怔怔的站着。他一直在想郑秀说的“除非”是什么，可却是不明白。他呆呆的盯着门，似乎能透视过去，看见郑秀醉人的笑容。钱途很开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这阴霾的天气，阳光竟是如此明媚。寒冷的北风顺着后脖颈钻进衣服里，如暖流般轻抚着自己。钱途像一只小鸟，开心的围着村子跑了好几圈。

 

老钱正一边慢慢的从大伙房走出来，一边咂么着嘴，盘算汤味不够重，是否这次的药材没有完全晒干的缘故。看见钱途从门外满脸通红，一脑门汗的乐着跑了进来。于是皱着眉头说：钱途，不管家中事务，又上哪里疯野去了？这么冷的天，一头汗。还不快去擦干，怕要得头疼病的。钱途并没听见爹的说话，直径跑进了大哥钱城的书房。钱城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二刻拍案惊奇》，被横冲直闯的钱途夺门而入，吓了一跳。他瞪着二弟，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书，说：作甚这般无礼？！弱冠之年竟还如此莽撞，悲哉！

 

钱途很少能听懂哥哥钱城的说话。他总觉得哥哥喜欢咬文嚼字，卖弄文学。所以平日里不常理他。可是今日却主动上门来找，因为他觉得自己今天虽然见到了郑秀，可是总觉得脑子里空空的，说不出话。坏了这美丽的邂逅。所以他来向哥哥请教。只见钱途进屋，也学着哥哥的语气，煞有介事的一拱手，说：吾兄所言极是。奈何弟乃一介村夫，并无点墨于胸。此，特来向兄长请教，望指点一二才好。说完得意的看着钱城。其实钱途就会说这两句，好像是从以前哥哥给他讲的什么故事里学到的。可是钱城听后却大为惊奇，因为弟弟从未有这样跟他说过话。看来还是读书品自高啊。

 

于是钱城得意的说：闻吾弟想知识学问，兄大喜！汝若有甚疑难，尽管道来。吾自当知无不言就是。钱途并没有听太懂，他挠着头琢磨了一阵，说：弟并无疑难，就有一个问题。汝要是见到喜欢的女子，该怎样勾引之？只这一句话，却把钱城臊了个大红脸。他愤愤的说：勾引？你想勾引谁？我告诉爹去！钱途忙说：我不勾引谁。是你逼着我说文言的。我就是想问，如果你遇见心仪之人，该怎样和她说话？钱城一听，这才放下心来。他想了想说：首先，文言里“勾引”也是贬义词。不能乱用。其次，我是读书人，不知道这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要问，你去问爹吧。钱途一听哥不肯帮自己，急了：你骗人！我常看见你自己偷偷躲在屋里看《金瓶梅》，《西厢记》什么的。我问过爹那是什么书，爹扇了我一巴掌，说是讲男欢女爱的禁书。亏了我没告诉爹你在看。你要不教我，我就告诉爹去！

 

钱城一听这话，脸更红了。忙从桌后站起来，走到钱途近前。抓着他的胳膊说：别生气。来，咱哥俩坐下慢慢聊。其实那些书没用。我听你的意思，是有喜欢的人了。说来听听。于是钱途坐在哥哥的对面，开始兴奋地讲着关于郑秀的一切。钱城听后，不住的点头。他想：自己就喜欢看书，其他都没有兴趣。爹催了好几次让我去相亲，我都没去。弟弟现在大了，如果他结了婚，生了孩子。爹就不会再总来烦我了。于是他对钱途说：你看哥哥整日待在屋里，哪有这些个经验。不过，听你形容，这倒也是个好女子。而且你还这么喜欢。不如，你直接让爹带着你去提亲，说成了就结婚，便可解你相思之苦。你说呢？钱途一听，哥哥说的有些道理。他站起身往外就跑，只甩了句：我这就去找爹。吾谢谢汝！

 

钱途满院子跑着找爹，终于在大伙房看见了他。他跳到爹的面前，大声说：爹，我要提亲！老钱正拿着勺子继续品着汤，一面琢磨味道，一面摇头。听见儿子这一句，惊了一下，嘴里的汤喷了出来。那星星点点飘进了大锅里。老钱盯着儿子，气愤地说：造孽啊！幸亏我没有伤寒，险些坏了这一锅汤。你怎么总是这样莽撞。今年二十了，要学着稳重些！钱途并不理会爹和大哥同样的说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爹，我要提亲。老钱说：怎么忽然想到提亲了？钱途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见她，可是她说她爹不让她出门。大哥告诉我，提亲结婚就可以天天看见了。老钱看着原本显得成熟的儿子，到恋爱时竟也像个孩童般。想着这男女之爱，本福祸不定，最是教人折磨。他笑着问：你说说，是谁家的女娃？

 

听见爹的问话，此时的钱途想到郑秀，又心动起来。他红着脸，轻声说：是郑屠家的女儿。没想老钱一听是郑屠，紧皱双眉说：不行！我钱家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怎能娶得一个蛮横粗野的屠户家女儿。娶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才是！

 

其实老钱一早就开始为钱途的婚事打算。因为大儿子钱城是个书痴，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理。叫过他几次去相亲都没成。而自己早已年过半百，现如今也算事业有成。只盼膝下能有孙儿玩耍，以享天伦。所以从钱途十八岁开始，他就一直在踅摸合适的人家。原邻村楚家倒是书香官宦，他们也十分乐意把自己唯一的闺女嫁给钱途。可是老钱觉得那个女娃，目无尊长，刁蛮任性。若娶过门来必是恶妇，欺负老人不说，怕连家产也夺了去。东边的孙家条件也很好，只是他女儿自小体弱多病，只怕娶回门来，还没抱上孙子，人就没了。整个村子里，别的人家都配不上自己。虽然他知道有好多人提亲郑屠的大女，可是老钱只觉得郑屠出身低贱，不过是个卖肉的罢了。所以也从未考虑。他只想让钱途娶一个能光宗耀祖的女人回来，所以虽一直在寻找，却从未向儿子提及半句。今日听见儿子意中郑屠女儿，自然是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