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属于我但关于你的事情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祸》(十六)

(2010-07-08 04:22:02) 下一个
这两日,郑屠走遍了十里八村,可是没有任何一人愿意赶着过年这几天做送葬的买卖。他们生怕那晦气压过来年的祥和,沾染到身上。最后郑屠只得自己趁着年夜前,镇里还零星有几家店铺没有关门,买回了一套古衣,一个铜钱,还有些许黄纸和一张绣龙黄锦缎。

回到家中,他央着自己的婆娘赵如,帮忙擦净了老人那苍白如雪却依然道骨仙风的身体,又穿上衣服和鞋,戴了顶官帽。然后郑屠将那枚铜钱放入老人嘴中,说:老人家,这是冥河舟子的船钱。你先渡河,稍后我再烧些钱物于你。你还想要啥,就拖个梦来。赵如把家里那几个原先用做装肉的麻袋剪开,绑着草绳戴在娃和他们俩肩上。又用白纸糊了几顶帽子和一根招魂幡。然后帮着郑屠一起,将糖画老人安放在一块铺着白布的木板上抬起。让裆子手举着白幡领路,一起走到自家的那三亩田里。挑了块较为平整的地,轻轻将老人放下。郑屠拿起锄头,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哈了口气,便开始刨地。不多时,郑屠又找来几块板子,嵌在已刨好的土坑四周,然后和赵如,裆子,郑煌一人拽着白布的一角,甚是费力的将老人慢慢放入坑中。郑屠看着老人,说:老人家啊,实在过意不去。这些天棺材铺都上门了,只好先用木板代替。您将就一下,等来年我定会挑一口好棺材给您。睡吧。说完,便把那绣龙绸布盖在老人身上,下了最后一块板子。郑屠把坑填平后,又堆起了一个像窝头似地坟顶。在坟前,夯着一块上竖写“显考谢公沈会老大人之墓”的木板。这牌子上老人的名字是裆子写的。可是裆子却不知道爷爷名字的“汇”字该如何去写。。。。。。

老人走后,整个郑家都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可是,无论快乐或痛苦,那离弦箭似地时间总是带着喜怒哀乐,飞快的流逝着。一转眼,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郑煌终日在家照着爷爷给买的图书画画,有时也会到户外临摹写生。虽然郑煌还是像拿树枝那样握着毛笔,但他的画技日益见长。甚至有一天,他拿出爷爷留下的制糖画工具小试身手时,竟能比爷爷画的糖更加惟妙惟肖。于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开始在村子里做着这需要很深功底和超强记忆力的糖画买卖。郑煌卖糖并不为钱,他甚至让那些来买糖的人提出他们各种想要之物,而不是仅仅局限在那些转盘上的图案。

裆子还是跟着郑屠到肉铺帮忙。这三年里,他已变成了郑屠的好帮手。有时郑屠去别村人家杀猪宰羊,也会带着他打个下手。裆子对这屠宰的活计乐此不疲。有时闲下来,和郑煌一起耍或是郑屠逗他时,他也会开心的大笑。可是,每天晚饭后他都会和郑煌跑到爷爷的坟前。有时两个娃在老人的坟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告诉爷爷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告诉爷爷自己有多么想他。有时则蹲在那写错名字的木板前,不发一言。而郑秀,郑丽姐妹俩也常会站在不远处,望着爷爷的坟墓想着各自的心事。

这对双胞胎姐妹已到碧玉之年。姐姐郑秀,唇若施脂,眉如墨画,鼻似悬胆,齿如扁贝,面赛桃花。其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轻云遮月,飘摇若流风之回雪。柔情绰态,媚于言语之外。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红,着粉则太白。莺声燕语,笑若银铃。莫说是在葛村,想来方圆千里之内竟也找不出个相似。且虽没读过书,但为人心思细腻,通情达理。而妹妹郑丽,虽说身形性格同姐姐相似,但因为那根大钉破坏了脑部神经的缘故,面部骨骼都已变形。加上那没有眼珠的黑洞,甚是吓人。

早在十四岁的时候,上门为郑秀提亲的媒人便已络绎不绝。郑屠虽重男轻女却也十分喜爱郑秀。他想再等等,如能找到官宦人家,对自己,对郑煌和裆子都是好的。当郑屠正做着金龟婿的梦时,郑秀却在爷爷死后的第四个正月里,遇见了自己心仪之人——钱途。

钱途是葛村把西头钱家老店的次子。钱家原也是个大户。传说老钱祖父的父亲是个郎中。因诊病明确果断且用药诚实而百里相传。这老人只得一子名叫钱仲,此人不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且为人心善,刚直不阿。后得榜探花为朝廷录用,在京里做着执掌粮仓的官员。皆因与朝内重臣,每逢不合,必坦荡心扉,据理力争。并对欺压百姓,苛扣杂税,瞒天过海,冒名领功之官员上书抨击,因而得罪了当朝权贵。后为莫名之罪被贬至连知县都不知名的姚家寨为平民。好在幼时追随父亲制药,对草本有些了解。可却不愿父亲采药般劳顿,便在堕落至姚寨时开起了:钱家老店。经营之余,不时教授儿孙识字懂理。这一食馆,以药汤滋补为幌,散卖些酱肉卤味之类,竟也做的不错。后来,钱家老店传于老钱手中,没辜负祖辈的期望,买卖比以往更加赫亮。骨药汤虽说是百年传承,但却也需要新鲜肉骨来支撑。以往都是老钱和郑屠亲自上货。但这两年因年迈体弱,且大儿子钱城又只顾读书,并不理家事。所以买肉骨,上药货的责任便担在老二钱途身上。

钱途生得黑褐色的鬃发,浓眉大眼,鼻挺口方,器宇轩昂。虽不爱学问,讨厌道理,但却有一副好身板。只比郑秀大着三岁的他,因早已担起家中苦力而变得身材魁梧。这个正月,是钱途第一次顺着爹的指意找到郑屠,这葛村唯一的肉铺来买些猪腿骨和里脊肉。他看着郑屠随意扔给他的腿骨,央求道:郑叔,我是老钱家的。要用骨头熬汤。您能不能帮我把这腿骨砸开,可是不要坏了里面的髓秧。另外,您可否将猪下水贱卖给我?郑屠心想,钱家是自己的老主顾,一月多半的骨肉都是人家断下的。以往都是老钱亲自落货,现如今来个棒子,许是老钱不行了,这盘生意交由他来打理。反正又不吃什么亏,买个乖也是好的。于是嘴问:你是老钱家何人?钱途答道:钱家老二。郑屠便明确了心理,不再多问什么。只把前几日没出的,有些发馊的猪下水包了草纸递给钱途。钱途眼瞅着这不净的下水,理论道:郑叔,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想来我钱家也帮衬了您好些年。我虽不是我爹,可您也不至这样对我。我爹是钱家老店,我也是钱家老店。倘若坏了谁的肚子,我钱家招牌倒无所谓,只怕是毁了您肉铺的生意。郑屠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可是裆子今天痢疾,在家休息,并未来帮手。于是便咉着在正后院看猪的婆娘赵如端些新鲜的下水来。

赵如正拿着火钳子试图拔掉这窝刚下生不久的猪崽牙齿,以免它们吃奶时咬伤母猪的奶子。只听得郑屠这一声喊。她放不下手里的活,便抬头叫着正在地里的郑秀来帮忙。郑秀听见娘的喊声,连忙回来,直径向那盛了一半猪下水的木盆走去。她慢慢下身,手把着木盆两耳,双膝一用力,稳稳地端起,小心翼翼的走着。她眼睛一直盯着那盆,生怕有东西会洒出来。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到后门,轻轻地抬脚,慢慢的落下。最终把下水端放在郑屠旁边的木椅子上,这才松了口气。郑屠见下水来了,看也没看的便随手使劲抓起一把内脏,举在木盆上方甩着。那连着线的腰子活像逗猫的毛球样跟着抖了起来。沥干了血水后,郑屠便把那些玩意扔在案板的草纸上包着。又顺手从桌角边扯了一条草绳绑好。递到钱途面前。

此时,钱途的眼睛早已离了那些,直盯着郑秀在看。郑秀端过下水来后,抬头竟撞上了钱途的眼神,略微打量后忙又低下头。双手不自然的交叉,垂在身前。站在郑屠的后侧,低着头问:爹,还有什么要做的?郑屠并未扭身,只说句:没了。去地里干活吧。郑秀“嗯”了一声,抬手捋了捋遮在眼前的头发,又斜眼瞄了钱途一下,便红着脸,微笑着害羞跑开了。钱途给了钱,却不知道手里拎的是什么,也不知怎样到的家。满脑子都是郑秀那梨花带雨般的容貌和那浅浅一笑。这一夜,钱途和郑秀做着虽不同但却有着彼此的梦,很甜。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