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属于我但关于你的事情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祸》(十一)

(2010-07-08 04:16:54) 下一个

这肉铺其实是一间用圆木搭建起,不过两平的小屋子。屋子的正面上下各有一排食指宽的槽口。关铺子的时候上上四块木板和一条门闩,落个锁头。现在,卸下板子,露出了一个小门脸。里面摆着一张四下围着块深蓝底白花纹整布的木桌。桌子的一条腿是瘸的,被半拉砖头垫着。桌沿的右侧订着两颗钉子。一颗上面挂着草绳穿起的多张用来包肉的草纸;另一颗上面耷拉着十几根捆肉的绳线。桌子上方有五六个凝着白油的铁钩子悬在那里,旁边还挂着一把用破布绑起的苍蝇栓。其实郑屠根本用不着这苍蝇栓,因为整间肉铺都被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油。只要苍蝇一落脚,再想飞起怕也是难了。桌后有一把椅子。椅子左侧的地上堆着三个退猪毛用的木盆还有一个黄土糊的炉子。而椅子的正后面则是一个三尺多高,四角包着铁皮的柜子。这柜子分为两层。上层铺着几张油纸,放着猪身上各个部位的肉,内脏还有几个鸡鸭蛋和两条猪尾,一个猪头。下层放着已经腌制好的和准备腌制的五花肉,还有叠在一起的几张猪皮。柜子的左后方是扇门。拔开插着闩的门,就是郑屠家的猪圈。猪圈的后方是他家那两晌地。准确的说,郑屠的肉铺和猪圈是盖在自己耕地上的。郑屠也算是心灵手巧,他用黄土围着肉铺的后面堆砌了三面一人来高的墙壁。正墙的左边安了一扇门,这样便于进出自家耕地,放放鸡鸭,倒个猪粪什么的。他又在右边的墙壁那里砌了一个猪圈,左半边则是做了鸡窝和鸭窝。他甚至还在这个小院里打了一眼浅井,这样便与畜牲和后面的耕地用水。整个肉铺连同后院,虽说简陋脏旧,但却倒也井然有条。

 

郑煌和裆子从没有来过肉铺。他们俩帮着郑屠卸下门板,打开柜子和后门。看见圈里的那头老母猪和三个小猪崽,还有咯咯,嘎嘎叫的鸡和鸭子,很是兴奋。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经过昨天那顿打,他们都十分害怕郑屠。其实不到年节,肉铺的生意也不是很忙,零星的会来几个散客光顾,要的肉却也不多。于是郑屠开始卸个猪腿,剁剁肉馅自己忙活着。这两娃战战兢兢,百无聊赖的杵在郑屠身后。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郑屠干活。但是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老实。时常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把的闹着。终于郑煌忍不住笑了一声,却又马上板起脸来,低下头。眼睛向上翻着看他爹。郑屠听见了儿子笑,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个娃。他扭回头看着俩孩子一脸的无辜,想现在也用不着他们帮忙什么。于是便说:你们去后面帮我把鸡和鸭子的笼子打开,让那些鸡鸭带着它们的崽子出来吧。但是,如果有鸡或是鸭子跑到了耕地里,你们就告诉我。绝不可自己去追,知道吗?这两个孩子听了郑屠的话,像得了大赦一样,开心的扭回身去,一起挤出了后门。

 

他们按照郑屠的指令,把鸡鸭都放出了笼子。然后蹲在地上,看着它们悠闲地散步。郑煌很喜欢那嫩黄嫩黄的小鸡崽,于是抓起一只,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他对裆子说:这小鸡太可怜了。许是它娘的奶不好喝,才这样小。咱们把它放在猪圈里,让它也喝猪奶,说不定一下就长大了。裆子想了想说:可是鸡好像不喝奶啊?郑煌说:你咋知道鸡不喝奶?那它吃啥长大啊?裆子心想自己也不知道鸡是咋长大的,便说:那咱们试试吧。于是两个孩子站起身,来到了猪圈旁边。郑煌把手里捧着的小鸡轻轻贴着脸蹭了蹭,看着那黑豆子般的小眼睛,说:去吧。多吃些。说着,便把它扔进了猪圈里。然后两个人把胳膊搭在猪圈围墙上,静静地等着看小鸡喝奶。圈里躺着的母猪瞄了一眼这小东西,并未理会。站起身来慢慢挪了两步又躺下准备继续睡觉,不料却把那只小鸡压在了身下。于是这小鸡一声没吭的变成了一张“鸡肉饼子”。

 

郑煌和裆子互相看了一眼,马上找了一根长树枝捅着母猪说道:起来,快起来。郑屠剁着肉馅,听见他们的喊声,提着刀,扭头斜身往院子里瞧。看见这俩娃正在逗猪,便也没有在意,继续干活。他们俩捅了半天,那母猪只是哼了几声,却并未起身。于是他们放弃了,撇下树枝,沮丧的蹲在地上。郑煌很是懊悔的说:怪不得不给它们喝猪奶呢,原来还有这等危险。裆子赞同的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担心的对郑煌小声说:要是你爹发现少了一只小鸡可怎么办啊?郑煌原没有想到这点,听裆子这么一说也傻了眼:那该怎么办啊。说不定我爹一生气,又要用笤帚打咱俩呢。于是这两个孩子低着头,各自体会着背上刚被打过的疼痛。裆子忽然说,我有办法了!反正小鸡和小鸭子都长着黄色的毛,大小也差不多。咱们把一只鸭子放在鸡窝里,说不定你爹不会发现呢。郑煌羡慕的看着裆子想:裆子真聪明,他总能想出各种办法。于是说:那好吧。这两个孩子头顶着头,蹲在地上小声商量了半天,便又笑了起来。

 

待晚上收铺前,他俩赶紧把鸡鸭都撵回了窝,并从鸭群里抓起一只小鸭子,匆匆的扔进了鸡窝。郑屠每天收铺前都会检查一下鸡鸭窝,看看有没有新下的蛋,今天也不例外。于是他蹲在窝前正看着,发现鸡窝里有一只鸭崽。他一边想着男娃干活就是没有女娃细致,一边把鸭崽拿了出来又放回鸭子窝里。然后站起身,往猪圈里瞅了一眼。却发现正站着吃食的母猪身上有一小块干了的血迹,并且还粘着几根黄色的绒毛。走进一瞧,猪圈的地上有一只已被压扁了的鸡崽。郑煌感到很是奇怪。忽然他想到白天看见郑煌和裆子拿着树棍捅猪,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一只鸭子在鸡窝里了。他心想:定是俩娃贪玩,把鸡崽扔进了猪圈。见小鸡被母猪压死了后又不敢对我说,怕我打他们。所以拿只鸭子来充数。这主意一定是裆子出的。唉,但愿儿子和他在一起能变得聪明些吧。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扭回身来说对低着头的他们俩说:站着干啥?快帮我把门板上上,回家吃饭了。

 

郑煌和裆子一直躲在郑屠身后。看着他检查鸡窝,他俩的呼吸开始急促,心也一直紧绷着。见郑屠把鸡窝里的鸭子拿了出来放回了鸭窝时,俩娃顿时没了气,拉着彼此满是汗的手,倒退了几步。可是见郑屠好像并没有察觉什么,这才又开始慢慢的放心。不料,郑屠起身后又一直盯着母猪。他们顺着看去,见母猪身上还留有被压死的小鸡的痕迹。于是心想,这下完了。昨天被打的地方还疼着,今天这一顿怕也免不了了。于是俩孩子低着头,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郑屠的扫把落下,就像他砧板上的猪肉一样任由处置。谁知,郑屠并没有骂他们,还让他们帮着关门,回家吃饭。俩孩子忙跑到门前,卖力的抬起木板,安了上去。然后跟在郑屠的身后回了家。

 

吃晚饭时,郑煌和裆子默默的啃着窝头,一直不敢出声。俩人心里还在琢磨着为何郑屠没有打他们。是没有发现,还是要等到吃饱饭后,有了力气再打呢?糖画老人一边往裆子的碗里夹着块肥肉,一边问他:裆子,今天在肉铺听话没有?裆子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老人觉得孙子有些奇怪,正想再问,郑屠开了口:今天晚上收铺前,我检查了鸡窝,发现少了一只鸡崽。两个孩子听到这里,都停止了嚼动,慢慢的将嘴里的食物囫囵的带着口水咽了下去。郑屠严厉的问道:郑煌,裆子。你们知不知道鸡崽跑到哪里了?这俩娃拼命地摇着头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一直和母猪玩来着。赵如和老人看见孩子这般反应,知道他们大概又惹了祸。于是停下筷子,紧张的看着郑屠。赵如想:我应该先去把扫把什么的都收起来。如果一会郑屠要打孩子,找不到应手的家伙时,我再劝他。这回不比昨天的事,想来不过是因为一个鸡崽罢了。应该劝说的了。老人不自觉地慢慢嚼着一块姜,心里紧张,怕孙子再挨打。他想:一会郑屠再要打孩子,我便上前阻拦。大不了一拍两散也决不能让孙儿总是受气。

 

郑屠见除了郑秀和郑丽姐妹俩在吧唧吧唧的吃着菜,其余的人都不动筷子,气氛甚是紧张。于是看着俩娃担惊受怕的样子,忍着笑说:嗯。我想那只鸡崽肯定是趁你们不注意,自己跑出了院子。以后你们俩可要帮我看管好才是。快吃吧,菜都凉了。郑煌和裆子一听这话,忙抬起头,心还在急促的跳着。他俩异口同声的带着颤音说:一定的,我们一定看好鸡崽。然后裆子看着爷爷,郑煌看着娘,呲着牙笑了起来,这才开始吃饭。收拾完桌子,三个人在屋里喝茶。郑屠看着蹲在院子里的俩娃,对老人和赵如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然后三个人竟一起开心的笑着孩子的天真。郑煌和裆子在院子里蹲着,再也想不明白了。郑煌说:是不是小鸡没有被压死,它真的从墙缝里跑了出去呢。裆子说:不是,咱们也看见了母猪身上的鸡毛了。我猜是你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他以为是那只母猪贪吃,所以把小鸡也给吃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认真讨论着。听见屋中传来大人们的笑声,知道今天这关过去了,便又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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