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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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酌

(2010-04-10 07:12:42) 下一个

独酌

      刚才谁的电话?方舟穿着浴袍赤着脚,用浴巾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雾气蒸腾的浴室里走了出来。

      白艳。史南航正在叠刚刚烘干的衣服,头也没抬,简单地回答。

      有事吗?方舟坐到写字台后面的转椅里,挪过字纸篓,开始剪指甲。

      没什么事儿。

      听出史南航语音中的犹豫,方舟警觉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史南航:说吧,到底什么事?你可瞒不了我。

      我有什么可瞒你的?白艳说我们班的几个同学明天晚上聚会,我说我有事儿不去了。

      不是春节刚刚聚过了吗,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又聚?肯定是有什么事儿,不是你又有同学来美国了吧?方舟语气平淡,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发问。

      史南航停下手里的活儿,略微有些惊讶:肖剑来美国开会,顺路过来看看大家。

      他们公司总部在洛杉矶,开会在北卡,怎么会和我们这里顺路?完全是专程来这里。说看大家不过是借口,看你才是目的。方舟低着头,边专心致志地修剪指甲,边慢条斯理地说出这番让史南航瞠目结舌的话。

      史南航动了一下嘴想说什么,终於还是忍住了,又继续叠堆在床上的衣服。方舟等了一阵,见自己的话竟没有得到史南航的任何回应,仍在若无其事的收衣服。史南航在很多事上以沉默相对,比和方舟争吵更让方舟着恼,因为他始终就没搞清楚过这沉默的意味。

      方舟终於忍不住开口了:真无耻,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竟然追到美国来了。

      美国又不是你的,你来得,别人就来不得?真是!

      那你怎么不去见见他呀?人家万里迢迢绕了半个地球专程来看你,你怎么能辜负人家对你的一片痴情呢?托辞不去真不够意思。

      方舟酸溜溜的话,史南航很是反感,於是赌气说:别这么无聊好不好,你既这么大度,那我告诉白艳,我去!

      方舟地站起,的一声将指甲刀拍在写字台上,已然脸沉似水。我无聊?我这么说不正是你盼望的吗?他慢慢走到史南航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四目相对,方舟眼里又出现了史南航熟悉的咄咄逼人的目光。说实话吧,刚才的电话是白艳打的吗?他来怎么会先通知白艳,而不是你?

      也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方舟原本英俊的面庞在史南航的眼里走了形,竟然有些狰狞。

      走开!史南航猛地推开他,起身冲进洗衣房,反手锁了门,泪水夺眶而出。

      洗衣房里很温暖,弥散着洗衣液的芬芳气味。史南航倚着门,咬紧嘴唇,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史南航始终认为一个人诚实与否关乎于她的人品,方舟竟然怀疑她在说谎,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也许她真的说谎,刚才的争吵就可以避免。在告诉方舟实情时,她就预感到了刚刚上演的那一幕。

      这种病态的争吵象个痼疾,纠缠不清,却又难以根除。以前在国内时总会不定期发作,到了美国,隔山隔水,生活果然平静下来,不料肖剑又到美国来了,表面上温馨、祥和的生活又一次颠覆、沉没于醋海之中。

      史南航又想起外婆那串从不离手的绛紫色琥珀佛珠,她和方舟的家庭内战就象那串珠子。小的时候她总是数不清那串珠子到底有多少粒,不过外婆就是靠捻珠计算念了多少遍经。后来她发现在大小均匀、圆润光滑的佛珠里混着一颗略大,而且因为上面刻了佛像,所以不甚光滑的珠子。每逢这粒珠子被捻过,一切就重新开始,如是周而复始。她生活中的大珠就是肖剑,即便肖剑被抽象到只剩下一个名字,也绝不会影响这场战争完整地重复一次。

      航航,对不起!方舟在轻轻地敲门,这也是每次必演的剧目,仿佛话剧里谢了第一幕,上演第二幕,自然而然,不可或缺,否则就好像少了情节的故事,失去完整性。

      开门呀,航航,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好不好?航航!

      何必演戏呢?你的台词我都听烦了,会背了。你是错了,我更是大错特错了。史南航哽咽了。

      航航,你听我说,我是……”

      史南航启动烘干机,没有衣服的滚筒轰隆隆地滚动起来,方舟的声音被不容抗拒地压了下去。     

**                            **                            **

      方舟在手术室外脱下隔离服,摘下口罩,走进医生办公室。他疲惫地坐进沙发里,闭上了眼。但马上又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他想起要给史南航打个电话,因为到他来上夜班时,史南航也没有走出洗衣房。他抓起电话,刚刚拨了一半号码,不经意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方舟颓然坐回沙发里,心里充满自责。就象史南航说的,自己总是克制不了自己,每次都是重复这样的情节。

      结婚已经十几年了,方舟觉得肖剑就如同一道永远摸不掉的阴影,投射到他的婚姻里,搅扰着他的生活。“该死的东西!”想到肖剑,方舟就情不自禁的恼火起来,恨恨地骂道,把对自己的自责全部变成了对肖剑的怨恨。他想不清楚为什么摆脱不了肖剑,自己放弃了国内如日中天的事业,跑到美国来白手起家,重新奋斗,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躲肖剑,为什麽这个鬼东西又跑到美国来骚扰?方舟很是疲惫,他倒了杯热咖啡,吹了吹,轻呷一口,思绪又回到肖剑身上。其实肖剑的介入纯属自己的疏忽,当年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自负了。

 

大学时代的方舟,在医大是个杰出人才,喜欢他的女孩很多,有主动追求的,有暗示的,他都无动于衷,因为没有人符合他心目中恋人的形象,直到认识了史南航。也许是从姨妈那里听到太多关于史南航的溢美之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反正看到史南航,方舟立刻觉得这就是他等的女孩儿。方舟虽然很喜欢史南航,但他觉得温柔的史南航依赖性很强。如果当初史南航对方舟也表现出她对其他男孩的那份高傲,也许方舟就不会给自己制订那个自以为高明的蠢策略。

当时学校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大学生不许谈恋爱,但是学校强调学生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方舟除了很会给老师“把脉”外,他也真心觉得作为党员、系学生会主席,应该在医大树立一个好榜样,绝不能违背学校和老师的意愿。而且他知道学校会在分配时对那些在校谈恋爱的学生进行惩罚,比如故意将情侣远远分开,棒打鸳鸯,让他们难成眷属。所以方舟早就下决心不在大学里谈恋爱。

和史南航的接触中,方舟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爱慕与钦佩,他认为如果现在就向史南航表明爱意,史南航一定会小鸟依人般的和自己粘在一起,想拉开距离都难。所以他克制自己的感情,绝不向史南航流露出自己的心迹。但他也不想别人有机会介入他和史南航之间,毕竟史南航的魅力是不容忽视的。于是方舟无论多忙,周一都会去接史南航,周六护送她回家,风雨无阻。他处心积虑地这麽做,或多或少地暗示给同学们他和史南航关系不一般,也是希望让史南航知道,她对他来讲是特殊的,因为没有第二个女孩儿有这种殊荣能和他同行。可是他刻意与史南航保持距离,绝没有其他情侣间的亲昵举动,他想让老师觉得他们的同行是很单纯的事。自己已经五年级了,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分配了,一定要坚持到毕业。方舟不想毁了他和史南航的前程,不过他倒不介意双方家长认为他们是在谈恋爱。

方舟以为他的方式很奏效,因为一个学期下来,史南航总是乖乖地与他同行,眼里始终有着少女的期盼,这让他很放心。虽然方舟有时也会为自己的矜持而内疚,比如每次看着史南航费力地从车丛里往外搬她那落满灰尘的自行车,他都会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羞愧。因为看到别的女同学这麽做的时候,他都会伸出援手,表现一下自己的绅士风度,况且当时男孩子帮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擦车在学校里是很盛行的。可是对史南航却不能有任何举动,每次他都只能咬咬牙,假装没看见,心里提醒着自己要保持“晚节”,还有不到一学期就毕业了。正当方舟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时,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周六,方舟象平时一样等候在女生楼下,史南航从宿舍走出来,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去取车,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说:“方舟,你今天自己回家吧,我晚上有事儿。”

方舟本想问是什麽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问这个问题,只好“噢”了一声,骑车走了。

这个突发状况是方舟始料不及的,他顿时没了主张。“南航会有什麽事?”这个问题萦绕在方舟脑子里,挥之不去。他骑车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南航会有约会?他走进系学生会办公室,从办公室的窗子,正好可以看到女生楼大门。

晚上六点左右,方舟看到史南航也住在本市的好朋友白艳,拿着饭盆儿去了饭厅。看到白艳也在,方舟心里宽慰了些。也许南航他们宿舍有活动,说不定是谁的生日。正想着,他看到史南航走出来取车,方舟的心又紧缩起来。他慌忙锁上办公室,冲下楼,正看到史南航骑车过去,方舟马上取了车,追了上去。

校门口,史南航停了下来,和个男孩打了个招呼,然后两人并肩而行,出了校门。方舟追近些方才看清,和史南航同行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学肖剑。

方舟心里一沉,自己不该忽略他。肖剑是医大公认的美男子。肖剑的母亲是新疆维吾尔族人,父亲来自山东,是新疆建设兵团的知青,所以他是维汉混血儿。肖剑继承了母亲美丽而深陷的双眼,挺直的鼻子,浓密而蜷曲的黑发,又有着父亲北方大汉的体格。因为长相酷似费翔,同学们都昵称他为“小费翔”。他的美赢得很多女孩子的青睐;此外他来自民风古朴之乡,为人慷慨、豪爽,在男同学中也有很高的声望。肖剑是排球队的特招生,可是他除了打排球,还踢足球、打篮球,体育运动样样出色,只是学习成绩总是在班上扫尾。方舟也曾经试探过史南航对肖剑的态度,她好像对他不屑一顾,因为史南航一向瞧不起学习不好的男孩子。可是女孩子都虚荣,自己对史南航不热情,如果肖剑花力气去追她,难保南航不动心。

方舟越想越后怕,他紧随在史南航他们身后。肖剑和史南航来到“锦园饭店”,存了车,双双走进去,选了一处靠角落的双人雅座坐了。方舟隔着窗,看得真切,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看到肖剑滔滔不绝的说,史南航不住地笑。忽然方舟看到史南航将双手平伸出去,肖剑托在手里,仔细的端详着;史南航笑眯眯的看着肖剑。

方舟看不下去了,他感到有与史南航失之交臂的危险。此时方舟才意识到史南航对他有多重要。他不能允许自己有这麽多得天独厚的条件,却让别人轻而易举地把南航抢走。那一瞬,方舟想不到他的前程、他的形象,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史南航夺回来。

方舟不知怎麽回的家,彻夜未眠。他仔细回忆史南航的表现,觉得近来她的眼神里好像是敬多于爱,也不知她和肖剑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他怀疑自己是否将感情掩藏得太深,以至于史南航根本感觉不到他的爱。终于熬到天亮,他一早就起来赶到学校,直奔肖剑的宿舍。

星期天,住在本市的学生大都回家了,留下的都是外地学生,宿舍楼里比往日冷清了许多。方舟知道,肖剑是他们宿舍里唯一的外地人,所以他连门都没敲,破门而入。

“肖剑,我警告你,史南航是我的女朋友,你最好离她远点儿,别骚扰她。”方舟站在门口,对躺在床上看武侠小说的肖剑厉声说。

肖剑只在方舟进门时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看小说,对方舟说的话,没有一点儿反应,仿佛没听见。

肖剑的态度激怒了方舟,他冲上去抢过肖剑手里的书,扔到床上。“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肖剑慢慢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女朋友?告诉你,别说只是女朋友,就是未婚妻,只要没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力!再说了,就是结了婚不还可以离吗!你警告我?凭什么?以为我怕你?你当你是谁呀?”

“你怎麽这么无赖呢?我凭什么?我是她男朋友!”方舟忘了要保持风度,愤怒的叫着。

“哥们儿,这不是无赖,这是竞争!”肖剑笑眯眯的凑近方舟,用手拍了拍方舟的肩膀。

方舟厌恶地甩开肖剑,怒道:“什么竞争,就凭你也配?”

“我配不配,你说了不算,史南航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你说了也不算,而且我对此深表怀疑!你牵过她的手吗?你吻过她吗?”肖剑鄙夷的神色、挑衅的语气,立刻让他联想起昨天晚上看到肖剑和史南航共进晚餐时的情景。难道肖剑在暗示什么?方舟觉得肖剑是在侮辱他。

“下流!”方舟觉得全身的血往头上涌,他失去了往日的修养,挥拳朝肖剑打去。

肖剑以更为凌厉的手法抓住了方舟的手腕,反拧过去,方舟不得不反转身,腰也被迫弯下了。肖剑显然很得意,“要斗心眼儿,我也许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动武你还嫩点儿。”说着,肖剑的膝盖猛地撞向方舟的屁股,同时放开了拧着方舟胳膊的手,随着一声“滚!”,方舟踉跄着冲向前,没能刹住脚,一头撞到门旁边的墙上。

方舟顿觉眼前金星飞舞,他扶着墙站稳,才发现门外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外地同学。因为他们和肖剑一样,周末不能回家,所以经常聚在一起玩,和肖剑关系都不错。看到方舟的狼狈相,顿时哄声四起,令方舟恼羞成怒。他本能地回转身,要冲回去再和肖剑理论。但这想法只是一瞬间,他立刻改变了主意。肖剑显然是不讲道理的,若再动手,正如肖剑所说,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用手按住火辣辣疼痛的额头,象是按住了冲冠的怒气,方舟冷静下来,转身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他仿佛看见肖剑得意忘形的样子,听到背后的人们指指点点地嘲笑声。“就这样败下阵了吗?”方舟边走边想。肖剑说的没错,史南航做谁的女朋友,他和肖剑说了都不算,决定权在史南航手中。方舟心里非常懊悔,为什麽早没想清楚这一点,以至于跑到肖剑这儿来自取其辱、浪费时间。方舟暗暗对自己说:“我方舟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嘟嘟, 嘟嘟”方舟的传呼机响了起来,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方舟用双手抹了一把脸,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出办公室。这个月方舟在医院的急救中心值夜班,急救中心的夜里总是很忙,他顾不得再想肖剑。工作的时候全神贯注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医生的职业道德,毕竟医生面对的是病人,人命关天,来不得一丝马虎。

**                            **                            **   

史南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方舟为什麽对肖剑如此嫉恨呢?史南航曾经问过方舟多少次,他从没有说过是为什麽,可是方舟就是恨肖剑,这令史南航百思不得其解。方舟跟肖剑没有什么接触,而自己和肖剑单独相处也不过是一起吃了次晚餐,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况且肖剑从来就没明确表示过他爱自己,或许和肖剑出去的那次晚餐在校园里传的极其不堪?所谓所有钝器中,舌最利,一点不假。也不知当时谣言是怎麽传的,以至于方舟一听到肖剑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唉,人言可畏呀!

当初史南航也曾向方舟表白过,她告诉方舟在她眼里,肖剑徒有其表,腹无经纶,和方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料方舟冷笑一声道:“你还是拿他和我比较过呀!”做夫妻都十几年了,方舟把自己从没爱过的肖剑当成假想敌时时防范,与自己长期作战,值吗?方舟为什麽就这么不信任自己?信任是婚姻的基础,没有基础的婚姻还牢固吗?还值得珍惜吗?史南航翻了个身,脑子里乱乱的,她不愿再想了,把脸埋在枕头里,睡了。

 

史南航大二的时候,是班上的生活委员,每个月全班三十人的粮票都由史南航领取,然后发给大家。那天中午,史南航领了粮票,放在自己的钱包里,就和白艳一起买饭。吃到一半时,白艳说:“还有五分钟,“听众点播的音乐节目”就开始了,我们回宿舍去吃吧。噢,对了,我还要取一封挂号信,你帮我把饭带回去行吗?”

“听众点播的音乐节目”是史南航和白艳每天中午必听的,那天因为排队领粮票,耽误了不少时间。史南航说:“去吧,快点儿,马上就开始了。”白艳拔腿就跑,史南航收拾了饭盆儿,把白艳的饭盆儿摞上,匆匆赶回宿舍,装着全班同学粮票的钱包就忘在了饭厅桌子上。

回到宿舍,史南航调好了波段,白艳也回来了,两人正边吃边听,有人敲门,告诉白艳楼下有人找。白艳嘟囔着:“谁这麽不开眼,这时候找我!”

史南航从窗子望出去,见是同班同学陈一凡正在女生楼下,对着宿舍窗子引颈张望,就笑着说:“是凡夫俗子。”白艳一脸不情愿的下楼了。

很快白艳又‘咚咚咚’地跑了回来,手里举着史南航的钱包:“小姐,看看这是什么?”

史南航看到钱包,吓坏了。当时粮票是依照国家规定,按定量配给的,每人每月就二、三十斤,想多要一斤都没有。全班同学下个月的口粮都在自己的钱包里,钱丢了不要紧,可同学们的粮票要是丢了,可就不得了了。史南航慌忙打开,见全班的粮票还在,才舒了口气。“哎呦我的妈呀,吓死我了!陈一凡捡到的?我可得好好谢谢他,如果丢了,我赔都赔不起。”

白艳笑道:“那你打算怎麽谢他?”

史南航说:“你说吧,请你们俩看电影、吃饭都行。”

“为什麽请我们俩?我岂不是无功受禄?”

“别装蒜了,你当我不知道,如果嫌我是灯泡,你们俩去,回来凭票报销也行。”

“那我就去问问他,看他怎麽说,你不会反悔吧?”

“瞧你说的,陈一凡可是立了大功,谢他是应该的,我还不至于这麽小气。”

“那就一言为定!”白艳伸出手,小指打了个勾勾。

史南航也用小指勾住白艳的手:“一言为定!”

 

晚上下了晚自习,史南航已经上了床,白艳凑了过来,悄声说:“我告诉陈一凡,说你要谢拾金不昧的人,请看电影或吃饭。可是陈一凡说,捡到钱包的人是肖剑,要请就请他。”

“我可没说请他!”

“你不是说捡到钱包的人立了大功,你要谢的吗?”

“我以为是陈一凡呢,怎麽会是他?”

“肖剑和陈一凡有什麽区别?不都是咱班同学?肖剑有什麽特殊吗?不就比陈一凡英俊些,你可以请陈一凡,为什麽不可以请肖剑?”

“肖剑是大众情人,大家都盯着他,和他一起出去,转天医大就会满城风雨。”

“那方舟不是更招眼,你还不是每周都和他同来同往,也没满城风雨呀!噢,我知道了,你是怕方舟吃醋吧!”

史南航瞪了白艳一眼:“这里有方舟什麽事?他是我什么人啊?吃得哪门子醋?”

“就是,方舟又不是你男朋友,他管得着吗!何况你不过是和同学出去吃饭,看电影,有什麽不可以呢?”

“那你和陈一凡一起去行不行?”史南航近于恳求了。

“得了,我可不想沾肖剑的光,恕不奉陪了。陈一凡和肖剑是好朋友,要去让他去好了。”白艳退回到她自己的床上。

史南航只好起来,走到白艳的床旁,轻声说:“那就只请吃饭吧,我可不想和他们一块儿看电影。你告诉他们好吗?”

“什么时候?”白艳问。

“就这个周六吧。”史南航起身上了自己的床。

 

第二天病理课结束时,史南航走到肖剑和陈一凡面前道了谢。史南航很少和男孩子主动打招呼,所以还没说话,脸就红了,肖剑也有些拘谨。陈一凡说:“白艳告诉我,你周六要请我们俩吃饭,真是不巧,我有事儿,不过钱包是肖剑捡到的,你请他就行了。肖剑说你懒得搭理他,非让我把钱包给你送去,我充其量只是跑跑腿,你说了这声‘谢’就够了。”

陈一凡的一番话说得史南航更不好意思了,她看着肖剑问:“肖剑,我哪有不搭理你?”

肖剑尚未开口,陈一凡就抢着说:“我就说嘛,这是你对史南航同学的误解,人家还要请你吃饭呢!”

史南航本想说陈一凡有事,吃饭就改日,可是陈一凡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得史南航无法再说什么了,只好对肖剑说:“那我星期六请你吃饭!”

肖剑忙说:“其实……”陈一凡冲上前,拽了肖剑就走,边走边说:“好,就这麽定了!”

史南航抱着书往宿舍走,边走边想,难怪肖剑会说自己不爱搭理他,确实,除了公事,史南航几乎没和肖剑说过话。不和他说话,并不是真的讨厌他,而是觉得跟肖剑是两个世界的人。史南航在班上学习总是名列前茅,肖剑则总是垫底。肖剑不念书是有名的,平常大家看书的时候,他总是在和不同的人玩,作业都是抄人家的,据说等到考试前夕,熬个通宵,把从来不摸的教材看一遍,第二天上考场,混个及格就万事大吉了,有时候蒙好了,还能拿个八、九十分。

此外他上课时,总是找机会出洋相,老师说话时,他接个下茬,把全班逗乐了,他就极为得意。比如上课时老师问:“鸭子对什么最敏感?”肖剑接口说道:“对烤炉最敏感。”

有时候肖剑还会在很严肃的场合大放厥词,给老师下不来台。一次在年级会上,校团委书记主持会议,讨论大学生谈恋爱的利弊,让大家把自己的意见写下来,并署名。团委书记看了调查表很满意,因为大家都知道学校对校园恋情持反对态度,所以在调查表中大家都论述在学校谈恋爱的弊端。书记拿出一份调查,看了看,笑道:“有个同学立意不错,只是将李商隐的名句写错了。原本应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惜写成了“心有余悸一点通”。

大家哄笑起来,肖剑慢悠悠地站起,问道:“有什麽可笑的?如果曾经被什麽东西或什麽事吓到,你以后不用明白告诉他,只稍微一点拨,他自会明白,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不就是“心有余悸一点通”吗?再说了,我哪懂什麽名句,更不会引用。如果书记想改成“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整个立场就改变了,难不成书记支持大学生谈恋爱?”肖剑的“慷慨陈词”,说得书记无言以对,却赢得座下一片掌声和叫好声。史南航从没见过这么捣蛋的男孩,也总是会被他逗乐,但心里总觉得肖剑有些哗众取宠,并不欣赏他。也许自己的成见都表现出来啦?要不肖剑怎么会说自己不爱搭理他呢?

 

那个周六史南航和肖剑约好在学校门口碰面,然后一起出去吃饭。肖剑生长在新疆,说起那里的风物人情,如数家珍。所以从在校门口见面开始,在“锦园饭店”就餐,到晚上送史南航回到宿舍,一直都是肖剑在不停的说。新疆离史南航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偶尔肖剑提到天山、伊犁这些新疆的地名儿,史南航都会觉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有着神奇的吸引力。所有肖剑经历的事,对她来讲都是新奇的。肖剑除了讲他自己,还讲他的家人,尤其说到抚养他长大的外婆,更让史南航神往了。肖剑说他外婆被当地人称为神婆,因为她和吉普赛人一样,很会看手相算命,可以说出人的前生、今世和来生,在他们家乡很有名气。

史南航说:“可惜离得太远了,要不可以让老人家帮我看看手相。”肖剑立刻说:“那你不是舍近求远吗?放着现成的大师不求。”

史南航笑了,说:“你会吗?给人看手相的不都是女的吗?”

“那可不一定,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人家不都说,祖传秘集、秘方什么的,都是传男不传女,我外婆的绝技不想失传,就只能靠我了。要不要我给你看看?看看你的前生和转世。”

史南航半信半疑,伸手让他看。肖剑双手托着史南航的手,煞有介事地胡邹一气。史南航笑着看他耍宝,忽然意识到:“你说的都是前生转世的事,我怎麽知道对不对,你还是说点儿今生今世的事吧。”

肖剑双手摊开,耸了耸肩:“真是太可惜了,这部份最难学,我没学会,无可奉告!”

肖剑的幽默和滑稽发挥到了极致,逗得史南航笑了一晚上,真的很开心。

吃完饭结账时,肖剑一定要付,史南航急了,说:“跟你出来吃饭完全是为了感谢你,如果你出钱,那还有什么意义?你再抢我就生气了。

“哪儿有这回事?敲你请客你就真出钱,不也太实在了?还没听说跟女孩子出来吃饭,让女的掏钱的,我还是男子汉吗?你太不给我面子了,这要是传出去,我在医大还抬得起头吗?这可是尊严问题。”肖剑也急了。

“那我不管,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反正我们出来吃饭除了陈一凡和白艳没人知道,我们俩谁付钱只有你知我知,我发誓不说,医大的同学们怎麽可能知道呢?你的尊严丢不了。”

肖剑见史南航执意不肯,只好让步,说:“那我们说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出来吃饭,由我付钱。”史南航见他让步,忙着把钱付了,嘴上敷衍着说:“好好好”,心想哪儿还有什么‘以后’呢。

从饭店出来,肖剑要送史南航回家,史南航看了看表说:“太晚了,我的东西也没带,不回家了,还是回学校吧。”

那个星期天,史南航本不想再折腾回家,但想到周一方舟会去接自己,就又赶了回去。不料,周一方舟并没有如往日一样到家里接她,为了等方舟,史南航第一堂课都迟到了。

 

周五晚上,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去上自习了,史南航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觉得这一周过得真慢,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为什麽,学校的气氛仿佛也有些异样。上大学快一年了,方舟总是按时接送,这个周一方舟没到,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六自己没有和他一起回家,生气了?他该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明天又是星期六了,方舟会来接我吗?”史南航暗自思忖着。

一周没见到方舟,让史南航有些六神无主。方舟在附属医院实习,平时不回医大,史南航是知道的。但是史南航在以前方舟出没过的场所,还是会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希望方舟能够在人群中闪现。即便象以往一样,只是远远的冲她微笑着点点头,她也就满足了。可是四下张望的结果,却是看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或是交头接耳。史南航去图书馆,就是脚步再轻,也会招致别人抬起头看她,让她手足无措。所以今天她决定不再去图书馆了。

快熄灯了,宿舍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白艳一进宿舍,立刻神秘兮兮地爬到史南航的床上,悄悄的说:“南航,你今天没出去自习,有好几个人问我,你是不是在和肖剑谈恋爱,看来你们俩出去的事传出去了。”

“我们俩出去只有你和陈一凡知道,如果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呢?”

“我对天发誓,不是我说的。陈一凡也没有这麽婆婆妈妈,应该不是他。肖剑可就难保了,你没见他成天到哪儿都唱,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说着,白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史南航:“这不,又有密信送到。”白艳冲史南航挤挤眼。

史南航把纸条摊开,她和白艳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完了,肖剑是坠入情网了,他请你吃饭去不去呢?”

“你别胡说,你没看他写的是‘回请’我?我上次说得明明白白,就是为了谢他,哪有什麽情网?他这个大众情人就这麽容易落网?”

“那也没准儿,你没听过‘情有独钟’这个词?肖剑是大众情人不假,可也许只钟情于你呢?”

“那就是他自作多情!”

“也许吧,不过除了咱们四个人知道你为什么请肖剑吃饭,别人怎麽会知道?说不定还以为你追他呢!”白艳打趣道。

“去你的!你把纸条还给他,这麽请来请去的还有完吗?”史南航把纸条还给白艳,忽然想起肖剑说自己懒得搭理他,就又补充说:“你就说我周六已经有安排了。”

白艳把纸条折好,放回兜里说:“都快成了你们俩的邮差啦,我可要收邮费了!”

“你这是信件错投,我可没有拿你当邮差,讨邮费也找不着我!”

“什么错投?你难道不是史南航?说这话真没良心。得,这个你自己退回去吧,我不管了。”白艳又把纸条掏了出来。

“别别别,白艳,你不是要邮费吗,明天你就让肖剑请你吃饭!”

“哼,你就这么小瞧我,以为本小姐没人请啊?告诉你明天我也有约会。”

“跟谁约会呀?是王公贵族还是凡夫俗子?”因为当时有个叫王公博的高班同学和陈一凡都在追白艳,史南航就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封号。

“那你就管不着了,还许是个武林侠客呢!”白艳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史南航也笑出了声。

 

周六的大课结束了,史南航和白艳并肩往宿舍走,心里抱怀着期望,听到有人叫她,顺着声音望去,果然就看到方舟如以往一样等在宿舍楼下。史南航说周六有事不过是搪塞肖剑的借口,可是方舟的出现倒使这个借口成了事实。

白艳冲史南航做了个鬼脸,独自回宿舍了。史南航走到方舟跟前,发现方舟变了发型,他的头发原本是整齐的往后梳,露出宽宽、亮亮的额头,如今额头却被浓密的刘海儿盖住,看上去小了好几岁。

“你的头……”史南航本来想说他的头发,方舟下意识地去抚额头,就露出了遮盖在刘海儿下的黑紫色的包。

“怎麽回事儿?”南航关切地问。

“没事儿,不小心碰的,都快好了。”见史南航的眼里满是关切,方舟颇为欣慰。

“让我看看!”方舟将刘海儿撩起,露出那个如色谱一样一层层淡开、外黄内紫的包。

“这是什么时候碰的?伤得这么厉害,还疼不疼?”史南航心里有种紧缩的感觉,她知道这是明知故问,这麽大的包,怎麽可能不疼?

“上周日磕的,刚开始挺疼,现在好多了,只是偶尔会头晕。”

“你没去看看医生,好好检查一下,要不要紧呀?”

“你忘了,我就是医生,没这麽严重,你不也是医生?有你同行,万一有事儿,你还能见死不救?”方舟之所以这麽说,是怕史南航今天又有约会而拒绝与他同行。

史南航略一愣神,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让方舟等她一会儿,她要回宿舍拿东西。

史南航回到宿舍,心情格外轻松起来,她听说方舟是周日受的伤,这就解释了他周一为什麽没有来家里接她。史南航迅速地拆下被罩,撤下床单,连同几件换下来的脏衣服都塞进一个大旅行袋,拎着书包,匆匆地跑出宿舍楼。

史南航跑出来时,方舟正在仔细地擦拭史南航那落满灰尘的自行车。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史南航被方舟今天的殷勤搞得不知所措,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进进出出女生宿舍的同学都认识方舟,方舟却旁若无人专注地擦着车。直到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史南航方才惊觉,忙跑到方舟面前,把包放在车上,去抢方舟手里的棉纱,说:“我自己来!”

“好了!”方舟将棉纱塞到史南航的车座底下,把史南航的旅行袋放到自己的车后面,帮史南航把书包放好。史南航又一次惊讶了,因为之前,无论史南航带多少包、包多沉、多大,方舟从没有伸手帮她拿过。史南航觉得同学们都在盯着他们,她的脸在发烧,极不自在。

他们仍象以往一样,一前一后的出了校园,史南航对方舟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史南航果然如方舟预料的善解人意,但是方舟还是故意推辞着:“不用,还是我送你!”

“那怎么行?你说你会头晕,等我到家了,你一个人还得走那么远的路,我怎麽放心呢?”

听到史南航这最后一句话,方舟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也就不再推托。“好吧,我给你录了一套《现代美国口语》的磁带,放在家里,正好顺便拿给你。”

回家的路上,方舟和史南航几乎是肩并肩的骑车,拉近了他们往日刻意保持的距离。史南航搞不清楚为什么方舟今日象变了个人,对自己忽然亲近了许多,不像以往那样高不可攀了。

史南航从没有去过方舟家,甚至不知道他家的地址。方舟的父亲是市政设计院的院长,母亲是医大附属医院外科手术室的护士长。设计院按照方舟父亲的级别给了他们家两套公寓,一套在三层,方舟的父母住,另外一套在十二层,方舟和弟弟方向住。

这一切方舟从没有和史南航说起过,史南航只约略知道他家有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史南航跟着方舟走进电梯,他按了十二层的按钮,随着“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方舟拎着史南航的包,冲出电梯,掏出钥匙去开A座的门。

“方舟,你已安全到家,我告辞了,你把包给我。”史南航没有走出电梯,用手撑着电梯门。

“都到家了,进来坐坐,我还得给你拿磁带呢。”方舟又折返回来,伸手拉住史南航的手。

这一举出乎史南航的意料,她本能地挣脱了。方舟的脸红了,拎着包站在史南航面前,显得手足无措。史南航看出方舟的尴尬,于是走出电梯。

“你爸妈在家吗?我这麽冒冒失失的来你们家,多不好意思。”方舟用钥匙开门,史南航跟在他身后,低声嘟囔着。

“原来是怕见我父母呀,别怕,他们不住这儿。”方舟又恢复了常态,史南航随他走进屋。“南航,喝点什么?这鬼天气真热!”方舟将史南航的包放在客厅椅子上,随手拉开放在客厅的冰箱。

“方舟好像并没有在意我刚才甩开他的手。”史南航心里这样想着,也就轻松下来了,她把书包放在桌上,“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你不喝啤酒吧?给,只有雪碧了。”方舟给史南航开了一听雪碧,自己拿了一听啤酒,拉开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白皙的脸登时红了起来。

“南航,你坐,我去给你拿磁带。”方舟走进右边的小屋。史南航喝了口雪碧,环顾着四周,眼光落在左边那扇关着的门上,方舟拿着四盘磁带和一本书走了出来。

“那是我弟弟的卧室,他去上海上大学,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这边这间屋子是我的,要不要参观参观?”

史南航还未置可否,方舟又一次拉了她的手,“来,给你看看我的小世界!”这一次史南航没有挣脱,而是随着方舟走进他的小屋。

小屋不大,十平方米左右,方方正正的,布置及其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立式书架、一张写字台、一个四四方方的皮沙发。沙发倚角放置,组成那个犄角的两面墙上各有一扇窗。窗并不居中,而是极近屋角,这个布局看上去很象是个长着斗鸡眼的人有张四方大口。想到这儿,史南航越看越象,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落,平时坐在沙发上看书,光线很好。对了,你看这个窗帘设计可学问了,是我爸他们设计院留学德国的高工设计的。”

方舟回手关了门,“啪”地按下墙上的按钮,厚重的丝绒窗帘“咝咝”地缓缓合上,沙发上方的一盏灯就渐渐明亮起来。“这灯有感光装置,随着室内光线的变化自动调节亮度。”

史南航觉得不自在了,她的家教很严,平时姐姐的男友童哲来家的时候,只能在客厅中接待,不能带到姐姐的小屋里,关门更是绝对禁止的。妈妈曾经很明确的告诉过她们姐妹俩,不许和男孩子独处一室。今天方舟关门,显然是为了向自己显示窗帘的功能,所以也不便表示异议。

窗帘遮蔽了外面的世界,小屋显得格外闷热起来。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史南航的手心、鼻尖儿上都冒了汗。她回转身,方舟就站在她身后。狭小的空间,他俩面对面站着,史南航看到方舟急剧起伏的胸膛,感觉到方舟呼出的带着酒精气味的热气。史南航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急忙说:“方舟,你把门打开,我都透不过气来了。”

史南航真的透不过气来了,因为方舟紧紧地拥抱着她。他身上很热,也有一些颤抖。史南航比方舟矮半头,鼻子正对着方舟的领口,那里散发出一股股令人眩晕的男孩子的气息。但是这种迷蒙只是短暂的一刹那,接下来就是本能的挣扎。史南航的双臂用力抵住方舟的胸膛往外推,试图挣脱他,方舟却越抱越紧,史南航的双脚已经离了地面。

史南航尖厉地叫了起来:“方舟,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快放手呀!”方舟听到叫声,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尽管他知道,没有人能听到史南航的叫声,但还是本能地恐惧起来,无奈双手抱着史南航,无法阻止她,情急之中,他用嘴堵住了史南航的嘴。史南航的挣扎停止了,方舟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吻史南航吗?

史南航开始用脚踢方舟,无意中腿顶到了方舟的下体,疼痛使方舟站立不稳,抱着史南航倒在床上,但他马上爬起来,史南航仍被方舟压在身下。就在方舟压倒史南航的时候,手中酥软的感觉令他浑身一震,右手已经按在史南航的胸上,他下意识地将手挪开。挣开的衬衣,已经掩不住史南航那丰满、白皙的乳房。方舟愣住了,手却不由自主地又放了回去,去触摸那个神秘的地带。史南航愤怒地瞪视着方舟,停止了挣扎,一字一句地说:“你再不住手,我死给你看。”

声音是低低的,却极有力,令方舟不得不正视史南航,那咄咄逼人愤怒的眼神吓住了方舟,他停了手,人立刻萎顿下来。史南航挣脱了他,从床上跳起,抓起方舟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方舟没有挣扎,他悔恨得哭了。一动不动地任史南航咬,他真希望史南航咬下他一块肉。但是史南航看到了他的泪,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停住了,放开了他,留下一句:“方舟,我饶不了你!”开门跑了出去。

方舟看着胳膊上两排深深的牙印儿,竟感觉不到疼,心中充满了懊悔。方舟一向认为自己是很理智的人,运筹帷幄,每走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今天他的目标就是要拉一拉史南航的手,因为肖剑说得不错,他和史南航相识快一年了,连手都没有碰过。他第二次拉史南航的手时,史南航没有拒绝,计划实现了,方舟心里特别高兴。谁知事情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计划,到了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计划外的突发事件令方舟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史南航临走时说‘我饶不了你!’,她是什么意思呢?会告到学校老师那儿?还是会去告诉她的父母,我的姨妈?”方舟想象着可能出现的后果,悔之不迭,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无助的坐在床上,泪水无声的从脸上滑落。

电话铃猛地响了起来,吓了方舟一大跳。他打起精神,忐忑不安的拿起电话:“喂?”

“小舟呀,你怎麽还不下来吃饭?”是方舟的妈妈。

“妈,我这就下去。”方舟放下电话,琢磨着妈妈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心里踏实了些。此刻的方舟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浑浑沌沌的,但是他仍然清楚,不能让父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想将渗血的牙印包扎起来,可是手边又没有纱布,而且裹了纱布更招惹父母的注意,可是不包,那牙印又极其醒目。想了半天,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穿件长袖衫。他仔细的梳了梳被自己抓乱的头发,仔细地遮掩着额上紫包,上下前后审视了自己一番,觉得没有破绽了,才下了楼。

“你怎麽才下来?我看到你的自行车早就停在楼下了。”方舟的妈妈边开门,边唠叨着:“这么热的天,你穿个长袖衫干什么?是不是病了?”

在医院当护士的妈妈总是有些职业病,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正当理由。方舟心里想着,就顺水推舟道:“我有点儿冷。”

“是吗?你眼睛也有点红肿,别是发烧了?”妈妈伸出手去摸方舟的额头。就这样那个紫包暴露了。

“这是怎麽回事?”妈妈的惊叫声惊动了正在看报的爸爸,急忙凑了过来。

“没事儿,我在学校起床起猛了,眼前一黑就撞到墙上了,现在都快好了。”

“儿子病得不轻,你听听嗓子都哑了,你快给他好好查查,吃点药。”工程师出身的父亲,对母亲的医术一向非常折服,这让母亲感觉很好。

母亲给方舟测了体温,量了血压,一切正常,这才放心。“也许是累的,这个周末哪儿也别去,好好在家休息。来,儿子,吃饭吧。”

方舟心不在焉地陪父母吃完饭,妈妈起身去给他找药,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是姨妈打来的。方舟听到是姨妈的电话,心惊肉跳。他强作镇静地说:“妈,是‘感冒通’吧,你和姨妈说话,我自己找去。”

方舟到了妈妈屋里,打开盛药的抽屉,心不在焉地翻找着。“姨妈在跟妈妈说什么?是不是南航向姨妈告状了?南航现在早就该到家了,她会不会告诉她父母?他们饶得了我吗?南航会不会出意外?她说要死给我看!”方舟心乱如麻,毫无意识地翻弄着妈妈摆放整齐的药,突然看到抽屉尽头,整齐的排放着十几瓶“舒乐安定”,方舟抓起两瓶放进兜里。

“怎麽,还没找到?跟你爸一样笨,这不就是吗?拿两片,我给你倒杯水。”妈妈把药递给方舟,转身出去了。从妈妈的声音举动,方舟判断妈妈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快把药吃了,回房睡觉,明天早上如果还不好,我带你去附院看看。”方舟木然地吃了药,回到十二楼自己的房间。

他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冒通”里有“扑尔敏”,吃了会让人犯困。方舟的眼皮开始发沉,思绪也游离得很远,“也许这样睡去就可以了却烦恼了,如果永远睡去,南航会不会就原谅我了呢?”方舟想着,由兜里掏出从妈妈抽屉里偷拿的两瓶“舒乐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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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航骑上车,飞也似的往家里跑,浑身都在抖,她对方舟的作为实在是太失望了。到了家,妈妈问起她的换洗衣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书包和旅行袋都落在方舟家里,她只好搪塞妈妈说回来时匆忙,忘了带来。史南航匆匆吃了晚饭,推说很累,就进了自己的小屋。她关上门,躺在床上,想起下午的一幕,余悸犹存。

史南航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自律稳重的方舟,今天为什麽会如此放肆?她回想着近一年来和方舟的交往种种,方舟从没有说过爱自己,自己也一向很自重,他怎麽会突然间对自己如此轻薄?

 

史南航高中毕业考取了医科大学,她在德馨女中的班主任正是方舟的姨妈,是她介绍方舟认识的史南航。

开学前两周,方舟拿着史南航家的地址找来,说是受姨妈之托来拜访,因为方舟也是医大的学生,开学就上五年级了,对学校的方方面面都很了解,来认识一下小学妹,日后如果有什麽需要帮忙的,他一定尽力。

方舟长得眉清目秀,那天他穿了一身白,更衬出他白皙的皮肤,以至于他刚进门就被史南航的姐姐冠以“小白脸”的封号。方舟高高的个子又很清瘦,文质彬彬的样子,举止说话中规中矩,待人接物有理有度。他很健谈,富有磁性的声音也很动听,立刻就给了史家一个很好的印象。

史南航读的是女中,平常几乎没有男孩子和她交往,方舟是第一个堂而皇之的走进她生活的大男孩。况且方舟气宇轩昂,谈吐不凡,深深地吸引着史南航。她坐在母亲身边,听着方舟和父亲侃侃而谈。偶尔方舟也会回头看看她,大方的微笑着,没有初见面的羞涩。

姐姐给方舟添了杯水,然后示意史南航出去。史南航跟着姐姐走出客厅,姐姐悄声的说:“你傻乎乎的坐在那儿听什么?那‘小白脸’神聊有什麽好听的?瞧他那样儿,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史南航听了姐姐的话,很是不满,不便为方舟辩解,只好挤兑姐姐的男友以回击:“世界上的人跟你们童哲比,都是小白脸,每次给他用白毛巾,我都怕洗不出来。”姐姐边追打着史南航边叫道:“丫头,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呀?没良心的,童哲对你不薄吧?”

 

两周以后,方舟如约来到史南航家接她去学校报到。他看到史南航的行李:两个大箱子、两个小箱子、旅行袋、网兜……大大小小十几样,就笑了。回过头对史南航的妈妈说:“阿姨,南航在本市上学,用不着带这麽多东西,每周都会回来,需要什么再拿好了,这麽多东西,宿舍里也放不下。”

史南航脸红了,埋怨妈妈道:“我说了不用带这麽多东西,象搬家似的。”南航妈妈笑着说:“ 我们当初都是到外地上大学,没带的东西,日后发现都需要。方舟你帮我看看,没必要带的就留下。”

方舟觉得女孩子的东西不方便乱动,就说出几样必需的,南航的妈妈就一件件往外拿。当拿出一个精巧的塑料饭盒时,方舟说:“这个饭盒不实用,太小,也不好刷。我看我们学校的女生都用饭盆儿,一个大的瓷盆,里面有个小的瓷盆,大瓷盆上有个盖儿。一个盛饭,一个盛菜,很方便。

南航的妈妈为难了,她不知是什麽样的,而且现买也来不及了。方舟说:“ 阿姨您不用管了,学校小卖部里有卖的,给南航带钱就行了。”

方舟用自行车驮着南航的行李,和史南航一起到了医大。在医大门前有个橱窗,里面挂着光荣榜,方舟的像片高高的挂在上面。方舟是医大最高的奖学金“博慧”奖得主,史南航对他顿生敬佩。

自打进了医大的门,除了新生,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几乎都认识方舟,都会和他打个招呼。偶尔有人问起史南航,方舟总是介绍说:“ 这是我的小师妹。”史南航暗暗好笑,她念的是女中,与方舟无师可同,这师妹从何而论呢?

方舟将史南航的行李送到宿舍就告辞了,说他今天要帮忙做迎新工作。史南航住上铺,本以为方舟会帮她把行李打开,至少帮她把床铺好再走吧!可是他说有事,自己又和他不熟,不好意思说什么,心里却深深地失望,后悔没让姐姐和童哲送自己,他们绝对不会对她撒手不管的。

宿舍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家一起动手,把宿舍安置妥当,彼此也就熟了。中午时分,方舟又来到宿舍,给史南航送来饭票和一套新的搪瓷饭盆儿,说要送这些新入学的学妹去饭厅打饭。

史南航在宿舍姐妹们羡慕的眼光中红了脸,忙掏出钱问:“多少钱?”方舟摆了摆手说:“来不及了,以后再说吧!我现在送你们去饭厅,然后我还得赶到火车站接新生。快走吧!”

史南航看着方舟急急火火的样子,知道他一定很忙,在百忙当中竟还能为自己想得这麽周到,心下甚为感激,刚才的不悦也就烟消云散了。

一周的新生培训结束了,史南航收拾了换洗的衣服、床罩走出宿舍,从车丛里费力地取出自己落满灰尘的自行车,车座下的棉纱早就不翼而飞了。她正局促间,方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递过一块棉纱:“给!”

看到方舟,真是惊喜,因为从饭厅一别,一周来都没有看到方舟。史南航接过棉纱,擦拭着车身。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怎么样,学校的生活还能适应吧?”方舟推着车站在史南航的旁边。

史南航把棉纱还给方舟,点了点头:“还行。”他们骑车一起出了医大。

就从那天起,方舟总是在周一一早就去史南航家接她,每周六再送南航回家,俨然是史南航的保护神。

进了医大,史南航才知道,方舟可是医大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是医疗系学生会主席,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学校很是受同学们的拥戴,也是学校老师们的宠儿。

史南航在医大里也绝对是出色的,她端庄、清秀,靓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但是方舟在医大耀眼得像一轮明月,史南航和方舟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象月亮身边的一颗小星星,显得淡然无光。他们俩走在一起,史南航只是医大才子的陪衬。不过能和方舟同行,是学校里很多女孩儿梦寐以求的事,史南航的得天独厚已然招致喜欢方舟的女孩的嫉妒。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好几次碰到女孩子和方舟主动、热情地打招呼后,对南航投来冷漠的眼神。

其实与方舟同行,史南航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因为校园里同行的都是情侣,而他们只是极普通的朋友。这种微妙的关系,并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同学们都很羡慕史南航能有每周两次和方舟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最初就连史南航自己也认为方舟的接送,一定有含义。可是一学期下来,方舟的言谈举止绝没有丝毫想要超越友谊的迹象。方舟的清纯让南航自惭形秽,他的形象也益发高大起来,让南航觉得有些高不可攀。

有一次他们一起回家时,正好碰到史南航的辅导员,方舟解释说,史南航是他姨妈的掌上明珠,又没有离开过家,他要保证史南航的安全。于是史南航觉得这一周两次的同行,或许也是她那个爱管闲事的班主任安排的吧!

和方舟相处日久,史南航就益发了解到方舟的博学多才、勤奋上进,这一切都深深地影响着她。她本是一个好学生,和方舟在一起,谈论的几乎都是学业上如何精进的话题。同时方舟根据自己的经验,为史南航圈画重点,推荐好书,提些改变学习方法的建议,给了史南航很多助益。

方舟曾经表示,他不会在上大学时交女朋友,他的纯洁、自律自爱,让史南航钦佩,她视方舟为良师益友。觉得和方舟在一起,人品都能得到升华。偶尔方舟会问史南航对某某男生印象如何,或是否有了追求者。史南航总是回答得很谨慎,很简单,深怕说错了话,会让方舟瞧不起她。其实美丽聪慧的史南航怎么会没有追求者呢?只是史南航一向都表现得很高傲,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因为史南航一直默默地爱着方舟。可是她却没有把握方舟是否爱她。因为在方舟的身边有太多女孩子围绕,她们中不乏比史南航更漂亮、更聪明的。

方舟的接送对史南航而言就象个无言的约定,总是默默的严守着。虽然女孩子的矜持压抑着她的情感,但她从没有放弃过。她努力按照方舟的标准要求自己,希望有朝一日方舟能够爱上她,向他表白。万万没料到,从没有过任何表示,甚至都没有过任何暗示的方舟,今日竟然狗胆包天,几乎要强暴了她,史南航心目中的偶像被摧毁了。以往她和方舟在一起时,偶尔也会想入非非,事后都会很自责,觉得愧对清纯似水的方舟,而今看来他不过是个衣冠禽兽、伪君子!

史南航整夜里都在辗转反侧,几乎没有睡,反反复复地琢磨方舟的异常表现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始终没有答案。直到天蒙蒙亮,才恍惚睡去。史南航觉着才刚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还没睁开眼,高中的班主任高老师-----方舟的姨妈已经冲到了她的床前。

“南航,你和方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老师急切的问。

史南航被这莫名其妙的问话惊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高老师,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史南航的妈妈跟在高老师身后,听到高老师的语气很急,忙劝慰道。

高老师回转身,对史南航母亲说:“方舟吃了两瓶安眠药,现在医院急诊观察室,他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南航可能知道为什麽,让我来找南航。”

听到方舟自杀了,史南航吓坏了,忙问:“方舟现在怎样了?脱离危险了吗?”

“他妈给我打电话时已经洗了胃,刚刚清醒,可是问什么都不说,你们这俩孩子,不是处得挺好的吗?到底怎么了?”

“是呀,航航,你们闹别扭啦?上周一方舟没来接你,我和你爸就觉得怪,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史南航低下了头,她不知应该说什么。

“南航,你跟我去趟医院行吗?”高老师恳求道。

“我”史南航有些犹豫,她很想去看看方舟,可是想到昨天,又觉得见到方舟会很尴尬。

“航航,快去洗把脸,吃口东西,跟高老师去趟医院,有什麽矛盾当着你高老师的面和方舟说开了。”妈妈催促着。

 

史南航和高老师来到医院急诊室,楼道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张张简易行军床,还有担架,史南航急切的寻找着。高老师拉了她一把说:“方舟不在这儿,他住病房里。”

走进病房,方舟脸色惨白,蜷缩在病床上,很痛苦的样子。床头的铁架上挂着输液瓶。他的妈妈坐在床旁的沙发上。

“姐,南航来了。”高老师进门就叫,“小舟怎麽样了?”

方舟看到史南航,伸手拉起白色被单盖住了脸。方舟妈妈忙起身上前,抓住了史南航的手。“你就是南航呀,总听方舟和你高老师提起你。能不能告诉阿姨,你们俩怎么了?吵架啦?”

史南航十分羞涩,有些局促的说:“阿姨,您怎么这么说呢?”

“昨天就觉得小舟怪怪的,大热天穿个长袖衫,以为他病了,给他吃了药。晚上睡觉前,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楼上,就上楼去看看他,谁知看到两个‘舒乐安定’的空瓶,他人已经昏迷了,我忙叫了救护车。小舟脱离危险以后,我给他办住院手续,让他爸爸回家给他拿东西,他爸爸在小舟屋里看到两个包,就给我带了来。我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被单、床罩外,都是女孩子的衣服。我知道和小舟有来往的女孩只有你。打开另一个包,里面全是书,都写着你的名字。”方舟妈妈递过史南航的书包和旅行袋,“是你的吧?”

“是!”史南航有些难为情。方舟的妈妈声音一下子急促了:“那小舟胳膊上的伤也是你咬的了?”

“妈,不是!是我和同学打架时被人咬的,南航不知道。”一直沉默的方舟忽然掀开被单,急切地说道,声音里透着虚弱。

“瞎说,你从小就不会和人打架,这怎麽可能?”方舟妈妈埋怨地看着史南航,眼神里充满质问。

“妈!”方舟的声音哽咽了,这一声“妈”充满了乞求。病房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方舟自杀的事在医大校园中不胫而走,实在是几年来方舟的势头太劲,学校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在附属医院急诊室值班的大夫就有医大的实习生和见习生,这个事件以新闻所独具的神速和轶事所特有的传奇性传回了医大,校园顿时沸腾了。方舟是老师们心目中的好学生,又拥有相当好的群众基础,于是自杀的起因就被活灵活现地演绎成另一个版本:方舟与史南航本是一对情侣,后来肖剑横刀夺爱,史南航移情别恋,痴情的方舟禁不住打击而自杀。证据就是方舟曾经找肖剑理论,不但没有说服肖剑,反倒被打伤。方舟胳膊上的咬痕也有了解释,方舟想劝史南航回头,可是史南航不肯,起了争执,又被史南航咬伤,方舟是整个儿事件的受害者。一时间,医大校园里沸沸扬扬,谈论的都是‘肖、方、史之恋’。

史南航对学校的传闻是无暇顾及的,她每天下课就径直赶到附属医院去看望方舟。方舟那天的荒唐举动,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那天在医院,方舟支开了所有的人,说只想和史南航谈谈。孱弱的方舟看着史南航,羞愧得哭了,他请史南航原谅他的鲁莽,因为那天情绪激动,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方舟告诉史南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心有所属了。相处日久,就更是深深地爱着南航,难以自拔。只是上大学时恋爱为老师们所不齿,身为党员和学生会主席,他想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故而总是刻意和南航保持距离,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可是昨天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从没有过的接近,感情一下就失去了控制。方舟说他好后悔,发誓今生都不会再喝酒。如果时间能倒转,他会不惜以生命去换取。

史南航看着方舟左臂缠着绷带,右臂打着点滴,头上的紫包被他惨白的肤色映衬得更加醒目,这恐怕是方舟有生以来最低谷、最狼狈的时候吧!她的心软了,方舟后悔到不惜以死谢罪的地步,她怎麽可能不原谅他呢?其实史南航本来也没有那么坚定地恨方舟。

本来不存在的恋情竟然轻易地被双方家长所接受并支持。方舟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份爱情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方舟开始采取主动,此时他才发现,那些对校园恋情持反对态度的老师们,竟然对他网开一面,并没有苛责,反倒是夸他是个好孩子,用情专一。校方的压力没有了,从此他们真的出双入对了。

史南航真如方舟所料,依赖顺遂,可是她也有她的固执,当方舟提出让史南航远离肖剑,不要搭理他时,史南航提出了异议。

“为什麽?”

“我不希望别人对你说三道四。”

“别人?我并不在乎,脚正不怕鞋歪。我们是同班同学,又没有任何矛盾,我凭什么不理他?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他对你别有用心!”

“对我别有用心的人不止他一个,为什麽偏偏不能理他?再说了,他对我别有用心,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每次话题到这里,方舟就缄默了,他不想让史南航知道曾经发生在他和肖剑之间的一切。史南航虽然温柔,却极有个性,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曾经跟踪她,还自称是她的男朋友去跟肖剑打架,以及事后给自己制订的步步为营的追求计划,史南航会有什么反应是很难预料的。他不想让刚刚培养出来的感情毁于一旦。于是肖剑对于方舟来讲,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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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航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听到时,留言机已经启动了,就没有起身去接。她听到留言机里传来方舟的声音:“航航,出去啦?今天我们医院有个连体儿分离手术,威廉教授主刀,心外和泌尿外科都会参与,手术难度肯定很大,我想留下看看,在国内我还没有机会做这麽复杂的手术。而且能看到威廉教授亲自上台儿,机会难得。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许会和我的夜班连上,那我就得明天早上回家了。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今天就别做饭了,出去买点儿你爱吃的。好了,不说了,威廉教授到了,就这样吧,Bye!

史南航抬头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难怪方舟以为自己出去了。以往方舟下了班到家,都是上午十点左右,史南航早已将早餐备好,等着方舟吃完饭,她收拾利索后大约就是这个时间,方舟在家补觉,她就要出去买菜了。

史南航不得不承认,方舟始终是同学当中最优秀的。医大在国外的同学很多,有的比方舟出来的还早,可是全都改了行,不是改做基础研究,就是学了计算机,还有的卖保险,搞房地产,只有方舟一人仍然做临床医生。他出来十年,已经拿下神经科学博士学位,而且考下医生执照,在纽约最大的医院神经外科做医生。每次想到这些,史南航总是替方舟感到骄傲;而每每想到自己,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失落。对比着方舟的优秀,就更显得自己碌碌无为,如果没有到美国来,史南航相信自己虽然不如方舟出色,但也会是个很称职的神经内科医生。

出国前,方舟已经拿下硕士学位,是附属医院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讲师级别;史南航也已经是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的住院医师。院方极其器重方舟年轻有为,特别推荐方舟直攻博士,方舟的前途可谓一派光明。上大学时方舟的英语就很好,平时都是看最新的外文资料,对神经科学的新进展极为关注,一旦发现有价值的资料,就译成中文发表。史南航总是看方舟翻译好的资料,英语较方舟差很多。她是极不情愿地随方舟出国的。

方舟出国也是因为肖剑。附院的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分别在主楼的五层和九层,神经外科手术室在十二楼,平时方舟很忙,虽然和史南航在同一个楼里,可却很难见面。但是连着两次方舟到神经内科去找史南航,都碰到肖剑。方舟回家和史南航大吵,一口咬定肖剑是去找史南航的。史南航无法否认,肖剑是去找她的,但也就是那么两次,一次是向她推销药物,完全是公事;另一次是私事,肖剑带朋友的小孩去神经内科看病,托史南航帮他找的科里的专家。可是方舟就是不相信,方舟认为肖剑一定是找各种理由,经常光顾神经内科,否则哪有这么高的几率?自己统共就去了两次神经内科,竟然每次都碰到肖剑。最后史南航气急了,对方舟说:“除非你让肖剑从这个城市消失,否则我们总有见面的机会,他来找我,我也不能把他推出去吧?”

方舟没办法让肖剑从这个城市消失,于是决定带着史南航从这个城市消失。他以惊人的速度办好了一切手续,从附院辞职,到纽约大学攻读神经科学的博士学位。他到了纽约,不到半年就给史南航办好了探亲手续,一年之内史南航就到了纽约。

史南航一出国门,就开始补习英语,希望能联系学校上学。可是不久史南航就怀孕了。她的妊娠反应很重,一直吐到孩子出生。书是念不进去了,孩子出世就更是分身乏术,所以就死心塌地做了贤妻良母,一心一意照顾方舟和女儿。

可是方舟没有一刻松懈过,他攻博并没有放弃临床知识,读博士期间把美国医生执照考了下来。五年后博士学位一拿到,方舟就在纽约最大的医院找到了住院医生的职位,两年以后成为该院神经外科正式聘用的医师。

方舟考取医生执照以后,就鼓励史南航也去考。为了让史南航全力以赴,他坚持把女儿送回国。史南航每天看着那些英文的医学用语,如读天书,索然无味。

方舟在医院找到职位做了医生后,又改了主意。他说在美国做医生太辛苦,一个人辛苦就够了,他不愿史南航受累。医生薪水高,一个人养家足矣。其实史南航知道,方舟这麽说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看到她念书这麽痛苦,给自己一个台阶,史南航真的没有任何把握去考试。可是每每听到方舟提到医院里的事,她就有说不出的失落。难道自己的事业就这麽放弃了吗?

史南航洗漱完毕,穿上睡袍,打开公寓的门,把报纸拿进来,边看报,边吃早点。白艳总是羡慕史南航好命,老公能干,太太在家养尊处优,不象她早九晚五 ,很是辛苦。她心里说:“人呀,就是得陇望蜀,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满足的时候。不过在美国人们总是忙忙碌碌的,象我这样中午吃早饭的人恐怕真是不多。”

如以往一样,史南航做完家务,给方舟熨出两套衬衣、西装和领带,就出去买菜。虽然方舟说今天不用做饭,史南航还是去买了新鲜蔬菜和活鱼,做了红烧鱼,炒了四个菜,烙了几张饼,熬了一锅稠米粥。方舟吃不惯美式早餐,就喜欢喝碗粥,就点儿家乡菜。想到方舟将在医院里待上一天两夜,史南航又给方舟煮了四个鸡蛋,做成茶叶蛋。一切都忙完了,已经近七点,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史南航摘下围裙,走到窗前拉窗帘,这才发现外面的街道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史南航用手捶着腰,坐到沙发上。每天她做完饭,总是觉得胃里满满的,得歇一会儿才有胃口吃饭。

史南航从茶几上抄起电视遥控器,正要开电视,电话响了起来。她回身拿起电话:“喂?”

“南航,是我,刘云琦。方舟在吗?”刘云琦是史南航同级同学 ,医大卫生系的。

“方舟今天夜班儿,你找他有事儿?”

“没事儿,其实我找你有事儿。你吃饭了吗?”

“饭刚做好,还没吃呢。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晚上有事儿吗?”

“没事儿,你说吧。”

忽然对方的声音变了:“南航,听出我是谁了吗?”

“肖剑,怎麽是你?”肖剑虽然在北京多年,可是说起话来,还是有新疆口音,过去大家都说他说话有羊肉膻味。

“真不错,一听就听出来啦!我说白艳骗我吧,果然如此。她说你今晚有事,不能来,我就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白艳说得没错,是我说的我有事儿。”史南航忙说。

“刚才云琦问你有事吗,你说的没事对不对?”

史南航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我本来是有事儿,可是外面下雨,我就把原计划取消了。”

“取消了就过来吧,我们班在这儿的同学都来了,老吴还专程从宾州赶了过来。你不会这麽不给面子吧?我来趟美国不容易,所有人都见到了,唯独没看到你,多遗憾哪!”

“行了南航,别这麽大架子好不好?赶紧过来。刚才外面下雨了,我怕路不好走,已经让一凡开车接你去了。现在可能都到你们家楼下了。”白艳接过电话说道。

史南航拿着电话走到窗前,果然看到陈一凡那辆白色本田正缓缓地驶来,在楼下停住。史南航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好答应了。

史南航走下楼,外面仍飘着轻柔的雨星。被雨水打湿的亮亮的地面辉映着街两旁五颜六色的霓虹,为春日的夜色增色不少。陈一凡看到史南航,忙从车里走出来,边打招呼,边走到车的另一面,为史南航开车门。

其实饭店就在离史南航家不远处,走路不过十分钟,他们很快就到了。陈一凡将车停在饭店门口,让史南航先进去,他还得找停车位。

史南航走进饭店,立刻后悔了。这间饭店生意极好,几乎是座无虚席。“这麽多人怎么找得到他们?还不如先不进来,等一等陈一凡。”心里想着,史南航就回转身,往大门外走。这时她听到一声喊:“史南航!”她循声回头,见一个高大的身躯从角落里站起来,大踏步向她走来。来人正是肖剑。

“哎呀,贵客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肖剑大踏步冲到史南航的面前并伸出右手。肖剑的大嗓门吸引着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史南航,让她不知所措。

“怎么,不认识啦?”肖剑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只好伸出另一只手,互相摩挲着。

“怎么会?肖剑,你好吗?”史南航伸出右手,肖剑忙伸手相握。

“我说也不会吧,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怎么南航都认不出我了。”他俩先后走到餐桌前,那里坐着白艳、刘云琦等一帮医大的同学。

“一凡,来来来,南航来了,我们得重新干一杯。”肖剑看到陈一凡从外面走进来,忙站起来为史南航和陈一凡各满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满杯。

“肖剑,今天真不好意思,方舟值班,我本来也有事,你远道而来…..”史南航举着酒杯站起,想向肖剑解释解释,肖剑打断了她:“如果有诚意,就干了这杯,什么都不用说了。”

史南航不会撒谎,本来就觉得很难自圆其说,于是将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给肖剑。

“够意思!我敬大家这杯,谢谢大家在百忙当中这么热情地招待我,咱们干了。”肖剑说罢,也是一饮而尽。大家都将酒干了,然后纷纷落座。

“我们大家有多久没见啦?老吴是最晚一个出来的,我们也有五年没见了吧?”肖剑边给大家倒酒边说。

老吴笑眯眯的说:“可不是,陈一凡出来的最早,毕业就出来了, 你们得有十几年没见了。”

“哪儿有,我93年回去接白艳,95年回去接孩子,我们哥俩都见面了,不过也有六年没见了。远尘和红丽你们两口子是94年出来的,云琦是95年,大概就是南航和你分开的最久,有十年了吧?”陈一凡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盯着史南航问道。

“没有,我是92年底出来的,不到十年。”

“可我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真挺想你们的。”肖剑深情地看着史南航,史南航忙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眼神。

“得啦,瞧你说话那样儿,还是用‘你’比较恰当!”关远尘调侃道。史南航觉得很不自在,脸在发烧。

“臭小子,还是这么贫嘴。南航,方舟好吗?你刚才说他值班,值什么班?”肖剑看出史南航的不自在,忙着转换话题,为她解围。

      “你还不知道吗?方舟现在可是有执照的美国医生,牛着啦!”王红丽接口道。

      史南航一向都不太喜欢关远尘和王红丽,在学校时就觉得他们俩素质差,倒是臭味相投,到了美国,丈夫卖保险,妻子搞直销,史南航就更跟他们没话说了。

“方舟挺好的,他今天值夜班,所以来不了。”史南航说这话时看见肖剑低着头笑了,很不自在,不知是否是喝酒的缘故,脸在发烧。

“一凡,你还记得‘少白’吗?”陈一凡刚刚放进嘴里一块糯米藕,听到肖剑问他,无法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白艳问肖剑。

“就是方舟他们班的那个少白头,在医大还办了个诗社的那个神人。”陈一凡答道。

“是林晨光吧?春节时还给方舟打电话呢。”史南航道。

“就是那个姓林的,我们一直叫他‘少白’,始终就没弄清他叫什么。现在又弄了个外国名儿,叫“没羞”,你说他倒是挺知耻的。”

大家哄笑起来,史南航也忍不住笑了。“人家叫迈修,什么没羞!他说他现在一家中美合资的药厂工作,起个外国名儿是工作需要。”

“听他的呢,我们俩在一个公司,我没有外国名儿,不是混得也不错?”

“肖剑,你俩在一个公司,谁官大?”王红丽问道。

“应该算平级吧,他是药检部主管,我主管销售部。不过我俩在一起工作有五年了,但是谁也不理谁。走对面,跟谁也没看见谁似的。

在学校时他不就那样,牛气呗!”刘云琦说。

“可是自从听说公司要我到美国开会,他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天往我秘书那儿跑两趟,打听我的行程。

“干什么?准备路上对你进行暗杀?”关远尘打趣道。

“他哪有那个胆量!要说我的小秘书真行,今年才大学毕业,冷静干练,行程就在她手里,我的机票都是她订的,少白大小也是主管级别,她就愣是没告诉他。少白问她我有没有来纽约的计划,她反问少白,打听我的行程是公事还是私事,少白大概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说是我在美国的朋友托他打听的。秘书知道我俩素无往来,就说我的行程尚未定下来,让他第二天直接打电话给我。我的秘书说,一听就知道少白在撒谎,如果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为什么要托他打听呢?”

“那他为什么要打听呢?”

“我在纽约的朋友就你们这些人,除了南航,我都通知了,你们说还有谁这么关心我呢?

你少臭美啦,南航才不会关心你的行程呢!”白艳白了肖剑一眼。

“南航不关心我知道,可是他们家没准儿有人关心。”

“你说方舟?得啦,人家方舟可是个大忙人,哪儿有工夫关心你呢?”老吴看了南航一眼,摆摆手说。

“我说关心是用词不当,应该说是监视吧。”

史南航这才恍然大悟,方舟之所以清楚地知道肖剑在哪儿开会,公司总部在哪儿,原来是有内线监视。她不禁哑然失笑。

“行了,你都能当侦探了。”白艳怕史南航不高兴,忙打岔道:“肖剑,我听人家说国内叫秘书为‘小蜜’,听你对你的小蜜赞不绝口,怎么样,她漂亮吗?”

“那还用说,没人找个丑八怪当秘书。我的小蜜不仅漂亮,而且能干。”

“对你还挺忠诚?”刘云琦问道。

“我的事秘书知道的最多,得是铁杆才行,要是胳膊肘往外拐不就惨了。”

“让老婆胳膊肘往里拐都难,你有什么绝招可以笼络住她呢?”陈一凡问道。

“哎,陈一凡,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胳膊肘往外拐来着?这让大家听着好像我有外遇似的。”白艳嚷嚷道。

“我说这话可没冤枉你,你凭心而论,真遇到什么事,你想跟人说,最先想到的是南航,还是我?”大家都盯着白艳,史南航也抬头看着白艳。”

“那得分什么事儿,我都和你说了,就是胳膊肘往里拐啦?真是!好多事儿跟你说也没用,你解决不了。”

“我解决不了,南航就能解决了?”

“那当然啦。”白艳看到大家都看着她就解释说:“比如说,我和同事闹别扭,告诉你,你立刻就站到我同事那边了,尽说我不对,本来就一肚子气,再让你灌点儿,我就气炸啦。你这才叫胳膊肘往外拐呢!”

“那你没理,我也得向着你?”

“我其实也没向着白艳,不过就是做个好听众。白艳是个急脾气,让她尽情的说,说痛快了,她就不生气了。一凡,你得学会倾听这门艺术。”

“这就是男女有别,男人都会觉得,老婆已然生气了,你再向着她说,她见老公给她撑腰,更觉得有理了,这架明儿还得接茬儿打,何必呢?你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气不是就消了吗?”刘云琦道

“哎呦,看见了吗!知音在这儿了,我就是这么想的。”陈一凡道。

王红丽说:“每次我和人家闹矛盾时,关远尘倒不向着人家,总是向着我说‘谁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敢惹我老婆生气,别让我碰到他。’我听着挺顺耳。结果有一次我当着他面和一个客户吵起来啦,他老人家一口一个‘对不起’点头哈腰的,就他那窝囊样儿,没把我气死。”

“那个客户是练拳击的,我哪儿硬得过他,不就得来点儿软的嘛。那可不是窝囊,那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家看着关远尘那瘦小的身材,哄笑起来。

“一凡,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嫉妒我哪!”

“那可不是,我从上大学时就无时无刻不想着篡夺你在白艳心目中的位置,可惜至今没得逞,你们俩的关系说‘铁’都不足以形容它的牢固,我看得说‘金’。”陈一凡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那你就大度些吧,反正我又不是你的情敌,对你也没什么威胁。”

“情敌我才不在乎呢!当年我和白艳结婚,她让我请王公博,我都没反对。”陈一凡反驳道。

“行啦,你喝多了,又开始胡说了。”白艳拍了拍陈一凡。

“王公博曾经是我的情敌,他们都知道,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们结婚,王公博不仅来了,还送了份重礼,最后醉得一塌糊涂。我对白艳说,不应该请人家,所谓‘胜者王侯败是贼’,王侯做新郎,还让贼作陪,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我老婆不高兴我叫他‘贼’,立刻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她说我俗气,说王公博高贵。”

“陈一凡,你怎么还造谣呢?我什么时候这么说来着?”白艳抢白着。

“别当着同学的面儿,你就不好意思承认,你不是说你嫁的人是凡夫俗子,你和南航不是叫王公博贵族来着?不过老婆,你还真有远见,当年我是不服气,可是现在你说的都应验了。我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整个一个俗人;人家王公博自己开公司,有钱有势又是单身,听说时下他这样的人都被称为‘单身贵族’。”陈一凡的一番话把桌上的人都说乐了。

史南航和白艳相视一笑,然后问道:“一凡,你就是这么理解‘凡夫俗子’和‘王公贵族’的呀?”

“是呀,不然要怎么理解?”

史南航微笑不语。白艳道:“好了,一凡,光听你说了,肖剑还没回答问题呢。”

肖剑停住笑问道:“什么问题?”

“就是你怎么能让你的秘书忠实于你。”陈一凡提醒道。

“噢,想起来了。不过秘书不是老婆,一凡,你从我这儿取不到经。招秘书时首先要看准人,千万别招爱占小便宜的人,否则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都可能出卖你。再有就是得感情投资。”

“怎么感情投资?”大家不约而同地问。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你们别忘了,我也是单身贵族呀!没有老婆,事儿好办多了。所有生活琐事都听她的,让她觉得她可以主宰我的生活。如果有老婆呢,就得让秘书觉得,在你心目中她比你老婆还重要,说话还有分量。”

“那还是秘书吗?听着象情人似的。”白艳说。

“别想这么歪,我的秘书比我小十几岁呢。”

“那有什么了,男未婚,女未嫁,你又是极有价值的单身贵族,年龄不是问题。”老吴说。

“哪里哪里,什么狗屁价值,我都被归入第六等男人了。”

“什么第六等男人?”王红丽好奇的问。

“你们没听说过吗?好像是这么说的,男人分六等: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花中寻家;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五等男人妻不在家;六等男人无妻无家。我不是属于第六等男人吗?”

“这么说的话,我感觉还好些,怎么说我也是第四等男人,王公博也得排第六等了。”陈一凡对白艳说。

“一凡,咱怎么就这么不求上进,第四等就满足啦?努把力,争取做第一等男人。”关远尘道。

“不行不行,我属于胸无大志之人,特容易满足,能做第四等就挺知足。不象你老兄这么有抱负,兄弟在这等着看你做上第一等男人啦!”

“那他就离死不远了。”王红丽白了关远尘一眼说,大家都哄笑起来。

史南航站起身说:“对不起,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二楼,要不要我陪你去?”白艳问道。

“不用了,一会儿一凡又嫉妒了。”史南航笑道。

史南航从洗手间里出来洗手,肖剑也正在洗手。南航愣了愣,还是走了过去。

肖剑边擦手边说:“南航,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优雅,岁月对你来说只是越沉越香的美酒。”

“大家都没怎么变,你不还是当年的样子。”南航很不习惯肖剑这么直白,脸上发烧。

“是呀,连我自己都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老样子,对你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变,坐在你身边还会紧张,还会觉得每个毛孔都兴奋。”

“好了肖剑,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是说真心话。南航你见过瀑布吗?一泻千里,狂放奔流,可是波澜不兴,直到碰到石头,才会激荡澎湃。我就像一条瀑布,你就是我河里的石头。碰到你,我才会真正撞击出热情和激情。”

“肖剑,真的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这些。”

“好吧,我不说了。送你一张名片吧,有空儿给我打电话,能听到你的声音我都觉着幸福。”肖剑递过一张名片。

“谢谢!”南航接过来,顺手放到外衣口袋里,快步下了楼梯。她心跳得很快,肖剑很明显在向她示爱,难怪方舟如此防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等到肖剑回到餐桌旁,史南航起身告辞,她说她第二天一早有事,不能太晚回家,要先走一步。

肖剑说:“明天不是周末,大家都得工作,老吴还得赶回宾州,就散了吧,谢谢大家能来。”

于是大家结了帐一起出了饭店,纷纷和肖剑告别离去。

陈一凡说:“南航,你等一下,我去取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走路十分钟就到家了,用不着你送,你和白艳快回家吧。”

“是呀,一凡你们走吧,我得打出租回宾馆,拐个弯儿送南航一程就是了。”肖剑也说。

“那我们可走啦,南航就交给你了。”白艳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拉着陈一凡快步走了。

肖剑拦下一辆出租,史南航伸出手说:“再见肖剑,很高兴见到你。”

肖剑握住史南航的手:“我也是。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肖剑,我想自己走走,你快走吧,出租车等着你呢。”

“那怎么行,白艳说把你交给我了,纽约这么乱,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肖剑,我在纽约住了近十年,最可怕的地方都住过,现在住的地方是最安全的,而且离这里很近,你就放心吧!”

“我们快十年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不可以到你家里坐坐?”

“对不起,太晚了,而且方舟不在家,不方便。”史南航很坚决地说。

“嘿,你还走不走呀?”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问。

“走吧,走吧,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司机都不耐烦了。我先走了,再见。”

“你真的可以自己走吗?我送你到你家楼下吧?”肖剑对着史南航的背影说,看到史南航举起手摇了摇,并没有回头,“那我就真的不送你了,有时间常联系,再见。”肖剑坐进车里,告诉司机宾馆的地址,出租车朝南航家相反的方向开去。

史南航往家的方向走着,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公寓楼。她家住在三楼,窗子是朝向街道的。窗帘是红色的,灯光从窗帘上透出,整个窗就成橘红色的了,很温暖的颜色。史南航下意识地将外衣裹紧,外面真的很冷,只有家里最温暖。

她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心里回味着肖剑的话,好像第一次理解了方舟对肖剑的敌视,也许是自己太不敏感了,方舟一定是看出肖剑喜欢自己,才会这么疑神疑鬼,处处设防。肖剑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他,还表白什么呢?他如果什么都不说,至少还有同学情份,而今听了他的表白,倒像心里有鬼似的,以后是不应该再见肖剑了。

忽然史南航觉得有人猛的拽住她的包,她下意识的往回夺,才看清一个蒙面男人抓着自己的包。史南航住的地方是居民区,治安也不错。此时不过晚上十点多,街上尚有行人,歹徒也太大胆了。南航一面用力夺包,一面大声叫喊:“来人哪,有人打劫啦!来人哪!”声音在雨后空旷的大街上回响,史南航听到有人开窗的声音:“请快报警,有人打劫!”从史南航的身后冲过一个黑影,轮起手中的棒球棒,砸向史南航的后脑。史南航应声倒地,两名歹徒窜上路边停着的一辆破车,绝尘而去。

 

肖剑站在宾馆的阳台上,俯瞰纽约市的夜景。天虽然很凉,但他并不觉得,依然敞开西装,任晚风吹拂,飞起的领带‘啪啪’地拍打着他的肩膀。他看出史南航的冷淡,虽然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唐突,可是自己并没有说谎,那是他真实的感受。

他从上大学一年级时就爱上了史南航。但是史南航从开学伊始就和方舟同行,同学们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很是般配。肖剑虽然很想接近史南航,但是没有什么机会。他每次看到史南航就紧张,也有股莫名的兴奋。可是史南航从来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史南航和白艳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但几乎就没对肖剑笑过。所以肖剑经常会找机会出点儿洋相,想博得史南航一笑。

肖剑和陈一凡住上下铺,两人非常投契,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陈一凡喜欢白艳,肖剑总是帮陈一凡制造机会;肖剑喜欢史南航也只有陈一凡一人知道。陈一凡也有心帮肖剑,也没有什么机会。

有一天,陈一凡和辅导员聊天,说到方舟和史南航是一对恋人,辅导员立刻辟谣说,方舟和史南航不是恋爱关系,没准儿是表兄妹,因为方舟说史南航是他姨妈的掌上明珠之类的。这一下可把陈一凡乐坏了,赶紧告诉肖剑。肖剑也立刻觉得希望之光升起。但这个希望没有持续一个星期就破灭了,因为白艳清楚地告诉陈一凡,方舟和史南航不是亲戚,不过同时也说了,史南航说她和方舟只是简单的同行,根本不是恋人。

从那一天起,肖剑就开始注意史南航和方舟,他发现,无论是搬车、擦车、拎包等杂事,方舟从不出手帮史南航,这让他看着都很生气。史南航和方舟之间很客气,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肖剑曾经跟踪过他们,方舟把史南航送到家,道声再见,马上就分手,连手都没有握过,也从没有进过史南航的家门。

肖剑想,或许方舟和史南航的同行真的是很简单吧!那自己也就有资格追史南航了。可是肖剑有他的自卑,他从小在新疆农场长大,史南航是娇嫩的北京姑娘,高傲就写在脸上;再有就是自己的学习成绩太差,而史南航的成绩又总是名列前茅。自己除了长得比方舟帅以外,没有可以和方舟媲美的地方。再看看史南航看方舟的眼神,脉脉含情;对自己,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肖剑不敢有所行动,甚至都不敢主动接近史南航,他真的很怕听到史南航拒绝他。

有一天中午,陈一凡几乎是蹦着进的宿舍,手里拿着个钱包,拉着肖剑就走。

“一凡,犯神经呀?大中午的去哪儿?”他俩来到宿舍楼外,肖剑站住了问陈一凡。

“看看这是什么?我捡的!”陈一凡把钱包递给肖剑。

肖剑打开钱包,先看到那一叠粮票,然后就看到了史南航的学生证。

“那你还不赶紧给人家送去,史南航不定多着急呢!”

“我知道她着急,如果是白艳丢的钱包,我早就送去了,史南航的钱包,还是你送去吧!”

“得啦,她懒得理我,你快自己送去吧,省得她着急。”

“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别后悔哦!”

“快去吧!”肖剑冲陈一凡摆摆手,陈一凡一溜烟儿似的跑走了。

晚上陈一凡上自习课回来,特别高兴,把肖剑拉到水房,悄声告诉他:“白艳说史南航因为我捡了钱包,要请我吃饭看电影。我告诉白艳捡到钱包的人是你,还鼓捣白艳去说服史南航请你去吃饭、看电影。”

“你做的这是啥事儿?我可不想冒充好人骗人家。”肖剑急了。

“这有什么了?就算骗她也没有恶意。我追的是白艳,和史南航出去吃饭、看电影,白艳一吃醋,我不就前功尽弃了?你喜欢史南航,又找不到机会接近她,这个机会就摆在你面前,要不要随你便。”说完陈一凡转身回了宿舍。

肖剑一宿都没睡好,反复考虑,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多少有些无赖。到第二天史南航来和他道谢,他都没拿准主意是否告诉史南航实情。但是陈一凡几乎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还替他做主周六和史南航一起去吃饭。肖剑想了想,这个谎言是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唯一的就是不能让史南航掏钱请客。拿定主意,肖剑心情轻松了许多,也就开始全心全意地期盼与史南航的约会。

肖剑给自己打了很多腹稿,设想着怎样向史南航表白自己,可是周六见到史南航,她自自然然,潇洒大方,肖剑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他知道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是应该好好把握的,如果自己太唐突了,说不定会吓跑了史南航。

那一餐饭,肖剑的眼里都是史南航如花的笑靥,第一次见识了这个高傲的姑娘活波可爱的一面!肖剑只恨时间过得太快,好像还没有说什么,就已经很晚了。肖剑坚持付账,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史南航。他转念一想,正好借机回请史南航,给自己再制造一次机会。可是没想到,第二餐饭居然等了十五年!

“花的泪藏在蕊中,虽有悲意也从容……”肖剑的手机响了起来,肖剑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只显示了电话号码,却没有姓名显示。肖剑打开手机:“喂,你好!”

“您好,请问是肖剑先生吗?”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着并不标准的国语。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南希,是社会工作者。事情是这样的,刚刚在纽约街头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受害者是位女士,因为她的手袋被歹徒抢走,一时无法辨识她的身份。我们在她的外衣口袋里发现了您的名片,希望能从您这里找到一丝线索。”

“我的名片?”肖剑紧张地问。

“是的,名片背后写着:我随时随地等候着你的声音。”

肖剑觉得头“轰”的一声,心像被人揉搓了一样难受,名片正是他在餐馆里送给史南航的,给她前,他在名片背后写了这一行字。

“她人在哪里?有危险吗?”

“人已经昏迷,在医院的急救中心,请问您是否能帮忙,尽快找到她在纽约的亲人?”

“告诉我医院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您人在纽约吗?我还以为您在中国呢!您能过来太好了,我们医院是……

“对不起,请等一下,我英语不好,现在我把录音机准备好,请您将医院名字、地址说一下。”肖剑打开掌上电脑,启动录音功能,录下南希的声音。

“肖先生,您不要着急,我们医院是纽约最大的医院,任何一个出租车司机都能带您过来。”南希补充道。

 

连体儿的手术由各科专家轮番操作,从中午到晚上,整整做了十个小时还没有结束。方舟观摩到七点,就去接了夜班,然后给家里打了电话,仍然没有人接。方舟认为是史南航还在生他的气,故意不理他。然后就一直在忙,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直到晚上十点看到威廉教授下了手术台,他又给家里打了电话,连着拨了两通,都没人接。方舟有些担心,正准备给白艳打个电话问问,同事大卫走过来叫他一起陪同威廉教授到餐厅去吃饭,顺便聊聊手术的事。方舟也觉得饥肠辘辘,收起手机,去了餐厅。

他们刚刚坐下,方舟的传呼机就响了,说有急诊,让方舟赶紧过去。方舟无奈的对大卫耸耸肩,对威廉教授说:“你们吃吧,我那儿又有急诊,得赶紧回去。”方舟急匆匆地从餐厅回到急救中心。

每天在急救中心外的走道上,都会有很多人。方舟已然习惯,穿过人群时几乎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了。他正要走进急救中心的玻璃门,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中文:“先不要告诉白艳,你随便说个理由来一下,对对,就说我有急事找你……”方舟听到“白艳”,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说话的人,但是脚步并没有停下来。方舟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手里举着手机,不停的踱步,高声的说着。玻璃门在方舟身后关闭了,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方舟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可是不及细想,住院大夫比尔就抱着病历冲了过来:“方医生,刚刚救护车送来的,钝器所伤,伤在枕部,脑脊液含有大量红细胞;双侧瞳孔大小不一,颅压持续升高,颅内出血是肯定的。CT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无法确定出血部位。”比尔急切地说。

方舟接过病历说:“准备开颅减压。”方舟边往监护室走边打开病历,姓名一处本是用中文写的,后又被划掉,改写了拼音。方舟惊呆了,中文写的是:史南航。方舟冲到监护室,病床上的史南航已经被剃光了头,半躺半坐在病床上,呼吸机的面罩罩住史南航多半个脸,但还是掩不住她前额和左侧的脸上的大片擦伤,半边脸都是青紫色的。方舟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出这是自己美丽的妻子。

方舟回头指着病历问比尔:“这是谁写的?”

“我!”比尔答道。

“我是说这个!”方舟用手指指着划掉地中文字。

“是这个人。”比尔从病历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方舟。“他不会写英文,后来就让南希帮他填了。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她什么亲人,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说他问到后再填。”

方舟接过名片,立刻想起了玻璃门外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把病历摔给比尔,大踏步地冲了出去。

玻璃门一开,一伙人冲了过来,为首的一人正是方舟恨之入骨的肖剑。方舟没容得肖剑缓过神来,迎面就是一拳,看着肖剑高大的身躯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方舟挺直身躯,回身走进了玻璃门。有人在喊肖剑,有人在叫方舟,有人在惊呼,好像还有血在飞溅,都被玻璃门关在了身后。方舟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脚下一软就倒下了,他听到同事们的叫声,乱糟糟的,但好像很远很远,听不真切,也看不到。

当方舟被氨熏醒后,发现自己和衣躺在病床上,站在身边的比尔焦急地说:“方医生,CT报告回来了,出血灶有两处,必须马上手术。你现在这样还能不能上手术?”

方舟的意识立刻就清晰了,他无力地摇摇头:“病人是我太太,我做不了。你立刻呼叫威廉教授和大卫,他们可能还在餐厅。”

“天哪!”比尔大叫起来,回身对身边的护士说“珍妮,赶快呼叫威廉教授和大卫,被害人是方医生的太太。”比尔回过头安慰方舟:“真对不起,方医生,您别着急,上帝一定会保佑您夫人平安的。”

方舟疲惫地闭上双眼,比尔的脚步声匆匆远去了。方舟回想起刚刚用尽全力给了肖剑的那一拳,真是痛快!自己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是从没有机会实现。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可是方舟盼望已久的时刻。方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难道自己的心麻木了?怎么没有欣快的感觉?他想放声大笑,可是却哽咽了,眼泪默默地流淌着。眼前晃动的都是史南航躺在病床上的可怖的面容,他感到锥心刻骨地疼。

“南航呀南航,我们结婚都这么多年了,女儿都8岁多了,你难道就是忘不了他吗?整整一天找不到你,原来是和他在一起。难道你真的更爱他吗?嫁给我真是出于无奈吗?你竟忍心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是不是上帝也觉得你这样对待我太不公平了,所以你才会落得这般模样?”方舟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他爱史南航,他恨肖剑,更恨史南航背着自己和肖剑在一起。他觉得自尊心又一次受到了伤害。

方舟伸手从兜里掏出肖剑的名片,这一次他看到了背面肖剑不太漂亮的字迹:我随时随地等候着你的声音。方舟将名片撕得粉碎,咬紧牙关,象是要将肖剑挤死在牙缝间。

在方舟记忆里有几个场景,常常在他独处时浮现,每次想到他都会极不舒服。有时在洗澡的时候,有时在对着镜子修面的时候,每次他都会烦躁地大叫一声以发泄内心的苦楚,有时那场景还会出现在梦中。

最初的时候,如果史南航听到,都会跑到他跟前问发生了什么事,方舟总是敷衍过去,再以后,史南航也就见怪不怪了,最多说一声:“神经病!”方舟从没有告诉过史南航,那些他记忆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深深伤及他自尊心的场景,都和史南航有关。

方舟承认,对史南航的感情很复杂。他在医大时和肖剑打架,因为对史南航非礼而自杀,都是他的人生低谷。虽说都很伤及他的自尊,但是由于得到了史南航的爱,他并没有太多的挫伤感,他相信,史南航也是爱他的。肖剑不过是史南航感情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插曲,他很想以胜者的姿态,将这段不愉快一笔抹去。但是方舟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每次看到肖剑和史南航同时在视野里出现,哪怕他们相距甚远,他都会感到极不舒服;如果看到他俩说话,方舟就更是如坐针毡一样难受。尤其是弟弟和史南航起了冲突后,史南航所说的话,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胜出,也许是史南航出于无奈的选择,他的生活里就更容不得肖剑了。

 

方舟自杀出院后的那个暑假,他和史南航已然将恋情公开。在上海上大学的弟弟方向放假回家,虽然家人对方舟自杀之事严格保密,但是方向在医大有好几个高中同学,他还是听说了哥哥自杀的事,以及医大盛传的方舟自杀的原委始末。

方向很是惊讶。方舟和自己不同,从小就争强好胜,不愿服输,一向都是好儿子、好学生,做事做人有理智,有分寸。说方舟因为爱而疯狂,到了不惜以生命和名誉为代价的地步,他无论如何难以相信。况且方向知道,追随在方舟身边的好女孩很多,方舟对女孩子一向都很不以为意。所以方向觉得,史南航如果不是国色天香,就一定是个极其有手腕儿的女孩儿,要不然无法解释。于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撺掇方舟把史南航带回家,他想见见。

于是史南航第一次正式拜访了方舟的家,也就和方向见了面。方向见到史南航,虽然觉得她气质好,人漂亮,但也没有觉得方舟有牺牲性命的必要,况且据他所知,追求方舟的女孩里,不乏有更靓丽者。但见方舟对史南航呵护有加,又是和史南航初次见面,方向尽量表现得热情。

方向和史南航同岁,又有好几个高中同学上了医大,和史南航是同学,虽然是初次见面,却也有话可聊。史南航和方向聊着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虽是初次见面,竟没有太多的生疏感。方舟见此情景,就告诉方向陪着史南航,他去帮在厨房里大显身手的妈妈去打打下手。

见方舟走开了,方向收敛了他的热情,淡淡的说:“方舟这个人是当总理的材料,时不时地会制定十年目标,五年规划什么的,做个决定慢着呢。交女朋友这么重要的事,他能够不优柔寡断,才认识你不到一年,就做出决定,很不寻常啊,可见你手腕了得。要知道对于方舟来讲,做打破常规的事不多。”

史南航觉得方向前面的话说得很对,她也有同感,可是后来方向说她有手腕,她就有些不痛快了:“你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手腕?”史南航说这话时,方舟正端着西瓜从厨房出来,他悄悄地站在门外。

“方舟在学习上的聪明是无人能敌的,可是在感情上可不好说,他太痴情,不太会耍花招,容易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容易吃亏。”

史南航没有料到,刚刚还和她谈笑风生的方向,会突然话锋一转,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而且好像话中有话。

“你是说方舟和我在一起吃亏?”史南航生气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听说你在学校里,追求者甚多,方舟能够雀屏中选,应该得击败了很多对手吧?”

“你既然这么知情,就该知道谁耍花招,谁有手腕儿了!”史南航对方向的阴阳怪气很是气愤,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了明显的怒意。

“你认为方舟为你自杀是耍手腕儿吗?”方向咄咄逼人地质问。当方向听同学说起方舟自杀的事,他难过得一夜都没睡着,想到如果当时没有把方舟抢救过来的话,而今他们兄弟二人就会天人永隔了。他不明白方舟为什么会这么傻,但是方舟自尊心极重,方向又不好直接问他。面对着史南航,他心里很是愤恨,就为这个臭丫头,值吗?

“那是因为……”史南航急急地辩驳。

方舟一愣,自己刚刚离开一会儿,屋里的气氛怎么就变了?难道史南航将自己自杀的事告诉了方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急忙冲到屋里,深怕史南航把对她非礼之事说出来。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把西瓜递给眼里含着泪,满脸委屈的史南航和对史南航横眉冷对的弟弟。方向放下西瓜,说了声:“哥,我有事儿出去一下。”说罢,摔手出了门。

史南航也站起身,放下西瓜,“方舟,我不舒服,先回家了。”方舟急忙安抚史南航:“刚才还好好的,我爸一会儿就回来,我妈准备了那么多菜,你说走就走,太不给我面子了,到底为什么?”

史南航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气愤地质问方舟:“你到底和你弟弟说了什么?你为我自杀难道是我使花招,耍手腕?”

方舟缄默了,自杀这件事,他认为很丢人,根本不想让弟弟知道。他在医院里向史南航忏悔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件事,象有默契似的,史南航也再没有提起此事,为此他在心里由衷地感激史南航,没想到南航竟然告诉了弟弟,就在自己离开的这短短几分钟。史南航和弟弟只是初次见面,怎么会这么快就聊到这么深的话题,难怪弟弟生气而去。他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南航会不会告诉方向自己曾经对她非礼呢?史南航为什么要揭自己的伤疤,告诉弟弟自己曾经为她自杀,是炫耀吗?是不是想说明自己拼出性命才得以雀屏中选?

方舟压了压心头火,尽量温柔的劝说史南航,毕竟这是史南航第一次正式来家里拜访,他不想闹得不欢而散。

就从那一天起,史南航和方向关系一直很僵,好在方向在上海上大学,女朋友也是上海人,他几乎就不怎么回北京,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史南航,倒也免去很多尴尬。直到史南航成了方向的嫂子,他们之间始终是客气而疏远的,方舟虽知道,却也无能为力。他不想告诉弟弟实情,又不想失去史南航。可是就从那一天起,在方舟心里就有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觉得史南航选择自己多少有些无奈。

这种感觉在此后一次一次因为肖剑而起的争执中,在史南航替肖剑的辩解中一次次加强,方舟就越发不自信了。

 

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舟急忙擦干眼泪,欠身坐起。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方医生,威廉教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您夫人的情况基本控制住了,两处出血均已止住,但是血块尚无法清除,其中有一处压迫视神经,需要第二次手术。”

“谢谢!我去看看她。”方舟听到史南航病情控制住了,紧揪着的心才放松下来。他从病床上站起,一阵眩晕,他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护士急忙扶住他,劝慰道“方医生,您夫人还在手术室里,还是再休息一会儿,等送到术后康复室再去看她吧。”

方舟无力的摇了摇头:“我还是去看看她。”他慢慢地站起,缓缓的向手术室走去。

刚刚到了手术室门前,手术室的门开了,两名护士推着床车,举着输液瓶走了出来,大卫跟在护士们身后。方舟冲上前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大卫回答说:“方医生,您夫人的小脑出血很严重,已经有脑干压迫现象,好在威廉教授在,出血才控制住。不过一时还醒不了。有一处血块压迫了视神经,可是目前清除会很危险,所以要做第二次手术。我们现在送她去术后康复室。”

方舟看着头缠绷带,脸肿得走了形的史南航,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却发现确切的感觉是恶心。他对大卫和护士们说:“麻烦你们了,谢谢!”说罢就干呕了起来。

大卫冲上前轻轻地拍着方舟的背:“方医生,您太累了,今晚我替你值班,我们会对您夫人随时监控,您还是回家休息吧,如果情况有任何变化,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方舟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护士将史南航推走。方舟正要离开,一个护士过来告诉他:“刚才警察局的汉斯先生来过,他来找被害人家属到警察局备案,我们告诉他您不舒服,他说等您好些了,务必去一趟警察局。”

“知道了,谢谢!”

方舟换好了衣服,有些麻木的走出值班室。他想着要去警察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徘徊到了术后康复室的门外。他轻轻推开门,术后康复室被几个布帘隔成几个空间,布帘后放置病床。方舟知道脑外科病床只有第四和第五号床,他先走到第四号床,轻轻掀开布帘的一角,看到了坐在史南航的病床头的陈一凡的背影。史南航尚未苏醒,肖剑坐在史南航的床边,双手握着史南航的一只手,痴呆呆地看着史南航发愣,这情景立刻勾起方舟心里不愉快的回忆。方舟瞪视着肖剑,嘴唇高高的肿起,由里往外翻着,象猪嘴似的,对,就像一头蠢猪!方舟心里恨恨地骂着退身走了。他可不想在自己供职的医院和肖剑这个浑人起冲突,而且他和史南航在一起,说起来自己也没有什么面子。

方舟从医院出来,徘徊在春寒料峭的纽约街头。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冷从心底升起,一直冰到手脚。他裹紧外衣,孤独寂寞缠绕着他,就起了股冲动,他很想和人说说话,说说心里话。

已经顾不得国际长途电话费有多么昂贵,方舟拨通了林晨光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迈修,你是哪位?”

“晨光,我,方舟。有空说话吗?”
      “哎呦,方舟,你打电话我还能没空儿。说吧,什么事?哎,你怎么这会儿打电话,你那儿是半夜吧?你在哪儿呢?”

“我在街上的公用电话亭,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我想找人聊聊天儿。”

“怎么了方舟,出什么事儿啦?”

“那家伙真的来纽约了。”

“你是说肖剑?你的直觉还挺准,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他现在还和南航在一起呢。”

“你是说现在?深更半夜的,这南航也太不像话了,方舟你还可以吧?”

“我没事,今天我狠狠地揍了那家伙一拳!”

“该打!这俩人都欠揍,过去觉着南航是挺规矩一人儿,怎么这么不正派?”

“你说谁不正派?

俩人都够呛,你老婆就更不象话了,肖剑再怎么说是光棍儿一根,你老婆有家有口的,公然和他在一起,这是什么事儿?”

“林晨光,你怎么净胡说八道?什么不正派不规矩的,夫妻这么多年了,别的不敢说,南航的人品我可以保证。你怎么想的这么歪呢?”方舟生气了,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你怎么都把我说糊涂了?你说你老婆现在和肖剑在一起,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不回家,在公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想?”

“南航今天晚上遭人抢劫,头部受了重伤,刚刚手术完,人躺在医院,还没有醒过来呢。”

“你是说肖剑在医院陪床,你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

方舟没有说什么,沉默着。林晨光却叫了起来:“那你可是够浑的,老婆都那样儿了,你不在她身边,让你的情敌陪着,是不是傻到家了?一会儿南航醒过来看到身边陪着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肖剑,你觉得她会更爱你还是更爱他?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

“我看到他们在一起,火就往外冒。”

“你也太小气了,他们毕竟是同班同学,听到南航出事儿了,跑过去看看,是人之常情,你就为这个揍他?”

“当然不是,南航出事之前,已经背着我和他见面了。

见面又怎么了,如果你可以担保南航不会干出格的事,见面又有什么了?”

“哎,林晨光,当年不是你说的吗?真正的背叛是心的背叛!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心里有对彼此的爱慕,不也是不可以原谅的吗?”

“方舟,那你的要求也太高了,那属于意识形态的领域,你都想管?你管得了吗?”

“我总不能让我的妻子和我同床异梦吧?她明明知道我恨肖剑,还要去见他,你说她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就算有又怎么样呢?毕竟她选择的是你!她即便爱他,也不会比爱你多,毕竟她把身心都给了你。”

“你怎么知道她把身心都给了我?你知道吗,身心两者,我更在乎的是心。我今天从早到晚,一直在给家里打电话,就是没人接,我怀疑他们一天都在一起。”

“你如果相信史南航,就没有必要在乎这些,爱情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你越是小心翼翼,她就越是容易破碎,容易丢失。方舟,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回到南航身边吧。”

 

方舟放下电话,心里并没有得到宽慰。林晨光是方舟在医大交到的最知心的朋友,林晨光很喜欢读书,爱写诗,人很深沉,说话也总是富有哲理,所以方舟很欣赏他,尤其是每次遇到什么不愉快,都可以通过和林晨光的谈话,心情得到舒解和宽慰。

此刻方舟却觉得很彷徨,回医院吗?他实在难以容忍肖剑那副嘴脸;回家吗?南航在医院里,回家还有什么意思?他沿着湿冷的街道慢慢的走。方舟一直认为纽约没有宁日,竟不知纽约的夜已不再喧嚣,就是往日最疯狂的出租车,此刻也文雅了许多。他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街道上转来转去,觉得好寂寞,忽然看到一处霓虹闪烁的酒吧,就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方舟推开酒吧的门,里面烟气缭绕,灯光暗淡,音乐低迷。方舟烟酒不沾,立刻被烟气呛得咳了起来。酒吧里面很温暖,人也不多。方舟自打对史南航发誓以后,就没有再喝过一滴酒,今天忽然很想喝点烈酒。他找了个角落坐了,小姐拿了酒单过来,问他要什么酒。方舟对着灯光认真的看,都是些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名,他根本搞不清都是些什么酒,就随手一指。

小姐很快端来一杯酒,还有一杯冰块,半茶匙小苏打。方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胃粘膜就如同被点燃的纸一样,立刻皱缩了,火辣辣的灼痛。方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赶紧拿了块冰放到嘴里,他的泪再也止不住了,泉涌而出,现在的感觉、心情都像当年洗完胃时一样,口很干,胃很空,很疼,心情很沉重,担心失去史南航。

他把冰块放进酒里,加上苏打粉,轻轻的摇了摇,细密的泡沫由杯底缓缓升起,带出浓郁的酒香。方舟忽然爱上了这酒,很有情调。他轻抿一口,冰凉的酒味道很好,胃也不再感到灼热。他用手将泪抹去,将酒一饮而尽。方舟觉得有些轻飘飘的,人也轻松起来。方舟挥挥手,小姐走了过来,方舟指了指空酒杯,伸出三个手指头:“再来三杯!”

方舟的手机响了,是白艳打来的:“方舟,你在哪儿呢?一凡他们到处找你。”

“我在‘开心’酒吧了,找我干什么?”方舟从桌上拿起酒牌,告诉白艳酒吧的名字。

“方舟,你也太无情了吧,南航都这样了,你还有心喝酒?也太没人性了!”白艳气愤地说。

“不是有人陪她吗,我在多不方便。”方舟把冰块和苏打粉加入酒里,摇了摇,一饮而尽。

“方舟,你也太小气了,是我叫南航出来吃饭的,她本来不肯来,是我非撺掇她出来吃饭,所以才……”白艳越说声音越小,哽咽起来。

“是呀,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南航才难逃此劫,你说你有人性吗?我们夫妻好好的,你是看着眼红还是别有用心,干嘛总撺掇南航干不该干的事?”

“我不过就是让南航出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这有什么见不得人吗?什么不该干的事?你说我有什么用心?”白艳叫了起来。

“别再骗我了,真是越抹越黑,光吃个饭要用一天的时间呀?你这么卖力的牵线搭桥,图什么呀?害人害己!”

“方舟,你真是不可理喻!”白艳气愤地挂断电话。

方舟此刻才觉得痛快了些,他从来都不喜欢白艳和陈一凡,除了因为陈一凡和肖剑是好朋友以外,还因为白艳是史南航的好朋友,却总搞不清自己的位置,喜欢管闲事,而且常常做史南航的后盾,替史南航出谋划策,对自己指手划脚,不起什么好作用。方舟对白艳参预他们夫妻间的事很反感,但平常如果对白艳稍有微词,史南航就会很不高兴,方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对白艳敬而远之,今天终于出了口气。

方舟把酒全部喝完,已经站不直了。他让小姐帮他叫了出租车,意识朦胧的回到家。方舟摇晃着走进家门,温柔的橘色的地灯光释放着家的温馨,好像在等待夜归的人。他脱掉外衣,慵懒的倒在沙发里,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

当方舟一觉醒来,红色的窗帘已经被室外的阳光映衬成了橘色。他想从沙发上起来,可是头上像戴了头箍一样发紧。他用手使劲按住太阳穴,缓缓站起,肚子里发出很响的咕噜声。

“好饿呀!南航做好饭了吗?”方舟这样想着,忽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心情又沉重起来。他起身关了地灯,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不容分说地闯了进来,方舟忙转过身。

他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里面整齐的摆着很多食盒,方舟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他急不可待地将食盒一一打开:红烧石斑鱼;蒜烧茄子;回锅肉;冬菇油菜;苦瓜酿丸子。煤气灶上有一锅稠稠的稀饭,真空煲里有四张饼、四个茶鸡蛋还是热的。方舟看着眼前这些自己爱吃的菜,愧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且不说要出去买鱼买菜,就是做这些菜南航就要用半天的时间才能做完,而自己却怀疑她一直不在家,是和肖剑在一起。为什么一碰到肖剑,自己就失去理智呢?南航是爱我的,我却总是错怪她,也许是自己太狭隘了吧?可是如果南航没有和肖剑在一起,肖剑写着字的名片怎么会到南航手里?难道他们就是单纯的吃个饭?而南航出事,为什么是肖剑第一个得到消息?方舟的头又疼了起来。

他用微波炉将菜热好,一边吃饭,一边开导自己,回忆着南航和自己曾经有过的温情、亲热地场面,心情渐渐的好了起来。也许是自己太过分了,为什么总是瞎猜?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魅力?难道肖剑配做自己的竞争对手吗?就像林晨光说的,如果自己相信南航,他们就是见了面又有什么关系呢?看着满屋子的阳光,方舟的心情明朗起来,他下决心从今以后不再在乎肖剑,把肖剑从他和南航的生活当中彻底抹去。如果不是因为肖剑,他和南航之间几乎没有吵嘴的原因。

“叮呤”电话响了起来,方舟走到客厅接了起来:“请问先生,您丢手机了吗?”

方舟一愣,慌忙把兜都摸了摸,果然手机不见了。他想起自己最后用手机是在酒吧。“是的,小姐,我的手机落在‘开心’酒吧了。”

“先生,您的手机是落在酒吧了,可是一直响个不停,我们就接了,是医院打来的,说您的夫人情况危急,希望您尽快赶过去……”

方舟扔下电话跑了出去,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当他赶到医院,护士告诉他史南航出现术后脑水肿,有脑干压迫现象,大卫和比尔立即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我一直给您打电话,手机、家里都没人接。大家都吓坏了,怕您禁不住打击,出什么事。”

方舟无心听护士啰嗦,急忙冲进手术室。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刷好手,进了手术室。

 

方舟筋疲力尽的走出手术室,看到史南航的同学们都在手术室外等候着,他的眼圈红了。大家看到方舟,都围了过来,询问史南航的病情。肖剑踌躇着,但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方舟,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到纽约来,南航绝不会出事,她现在怎样了?”方舟抬眼看了看双眼通红,嘴唇干裂、依然翻肿着的肖剑,厌恶依旧,仇恨依旧。但他实在无力再揍他一拳了。方舟轻蔑的瞪了肖剑一眼,推开他,默默的离开。

 

方舟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脑子里是威廉教授的声音:“方医生,如果您夫人十二小时之内醒过来,生命就没有危险了,但是小脑功能恐怕很难恢复了,视觉也会有障碍。如果醒不过来……” 威廉教授轻轻地拍了拍方舟,摇了摇头。

 

方舟不知觉间又走到了‘开心’酒吧,他推门进去,里面很冷清,下午时分没有什么客人,小姐立刻认出了方舟:“先生您是来拿手机的吧?”

方舟点了点头,小姐回身走进柜台,方舟走到昨天坐过的地方坐了。小姐将手机送了过来,方舟说:“小姐,我想要杯酒,就是我昨天喝的那种。”

小姐把酒送来,关切地问道:“先生,您夫人怎么样了?”

方舟摆了摆手:“对不起,我不想谈!”小姐诺诺退去。

方舟把冰一块一块地夹进杯里,将苏打粉一点一点抖进,把酒杯举到眼前晃着,晃着,灵魂仿佛随着那冉冉升腾的气泡脱壳而出。方舟将酒灌下,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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