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离婚了。”这则新闻曝出后,在校园内的中国人群中不胫而走,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经众人之口添油加醋地润色后,已变成了传奇故事,早与我所知的实情大相径庭了。
我是最早得知此事的,高原和我先生都是史密斯教授的研究生,同殿称臣已经两年了。因我和高太太都赋闲在家,所以高太太经常会到我这里坐坐、聊聊。我们属于过从甚密那一型,但却并非无话不谈的朋友。
‘离婚’这两个字出自高原之口时,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天前,高太太坐在我面前,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们夫妻恩爱的情景,还是那么清晰。她来我这儿很多次了,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们俩吵过架。高原在电话那头儿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结婚四年来夫妻间的冲突,批评着太太的种种不是。
我很瞧不起夫妻反目便将对方贬得一钱不值的人,尤其是男人,所以就不自觉地站到了高太太的立场上,和高原辩论起来。当听到高原说:“你是她朋友,当然向着她。”时,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她朋友吗?
高太太是大陆的名演员,人很漂亮,且有着辉煌的过去。每次她来时,总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幸福的微笑总是挂在她美丽的脸上,说的也都是高原当年如何追求她,而今如何宠爱她。我一直认为她和高原郎才女貌,是幸福、美满的一对。
“你是她的朋友,劝劝她吧。”高原认定我是他太太的朋友,把我置于尴尬的境地,此时若想袖手旁观,实在不够仗义;可是高太太口中的婚姻,美满得让人羡慕,我又从何劝起呢?
从不愿参予别人家事的我,忽然被压上这样一副重担,才发现自己蛮有责任心的。这件事竟沉沉地压在心头,令我寝食难安,有种未尽朋友之职的内疚。先生外出开会,没人可以商量,虽深信清官难断家务事,但还是决定给高太太打个电话。
电话那端响起了高太太依旧愉悦的声音。无奈,只有从高原数说的她的不是说起。高太太曾经告诉我,高原说她又幼稚、又任性,好象总也长不大。说这话时,高太太一脸的甜蜜,也许她认为这是在夸她天真烂漫吧。所以尽管我俩同龄,我还是扮了张老脸,说话也换作了教训的口吻。
她先是惊讶,然后又愤愤不平,开始数说高原的不是,她言道:“我一直认为家丑不能外扬,所以在外面我处处维护他,从不说他半句不好,可是四年来他对我怎样呢?”往日的幸福佳偶在她的抱怨声中渐渐变成了一对怨偶。我昏沉沉地听着她的诉说,始终没有插话,深怕一失言成千古恨。
待她讲完,我本着“积善成德”的原则,按照“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古训,耐心地劝慰高太太,希望她能够理解、体贴丈夫,把家变成一个可以舒解外界压力的场所,而不是进一步制造压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我的真心话,那就是:如果你十几岁,有人说你长不大,或许是变相的赞你,可是近而立之年,被人这样说,无异于说你不成熟。而我始终认为天真是少女之美,而成熟是女人之美。
高太太其实也蛮懂道理的,她承认是她做的不好,以自己为中心已经习惯了,不太会想到别人的感受。她说她愿意改改自己的小姐脾气,她甚至愿意向高原赔不是。
放下电话,我非常高兴,夫妻能言归于好,实乃大功一件。我并未透露高原要离婚,因为我觉得没有原则问题,根本不会离婚,那不过是气话而已。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电话铃就急促的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高原,他不但不领情,而且颇有责备的意思。他说‘离婚’这两个字绝不是轻易出口的,既说出来就万难更改。他已找了律师咨询有关事项。
我仍然劝道:“为什么不能彼此忍让一下呢?又没有原则问题,你们在一起也不是一朝一昔,都四年了,难道舍得分手?”
高原言道:“原则问题一辈子也未必会有,生活不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组成的?如果不再有爱,四年已经太长了,何必再浪费生命呢?”
我虽理解他是被太太的任性、无理取闹搞烦了,但还是觉得没到非离婚不可的地步。于是又劝道:“你不要这么绝情嘛,你太太还是很爱你的。你也替她想想,她没有工作,离婚后你让她在美国怎么活?”
高原冷笑道:“可怜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从她来美第一天起,我就让她去学英语,她不肯;让她去打工,又不去。其实她不出去工作,我也没有意见,但她整天无事生非。每天在外工作,累是累,可是心情还好,回到家她总要想点事折磨你。别人都是承受外界的压力,而我是腹背受敌,内外夹击,再不自救,我就崩溃了。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呀!”
话虽无情,却不无道理。我心里这样想着,头脑却在飞速运转,追忆以往高太太所说的高原的好处以及那些温柔的场景,希望以此触动高原。
高原笑道:“你也别试图打动我,就算以前有些温情的东西,也早被这四年来的冷战、热战摧毁了。如果你们是朋友,劝她尽早签字,这样大家都好。”
我无法扮演这个任务艰巨的角色,拒绝了高原的要求,从此退出了他们的离婚闹剧。
以后的日子里,我以“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说”之类的话回复着那些好奇的人们。不久,就有包打听的人向我这个“不知情”的人绘声绘色地讲他们道听途说的另一版本的离婚记。倒是当事人比较低调,没有吵闹,仅一星期就办好了一切离婚手续。
高太太又来找我时,原本苗条的她更形消瘦了,往日的神采没有了,却显得稳重了。没有说话,她的眼圈就红了,我的鼻子也酸酸的,隐隐的心痛。她握住我的手,谢我在她离婚前开导她如何做个好妻子,只可惜太迟了。她后悔以前来我这,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说,而没有多听听。她是来辞行的,下周一就回中国了。
高太太好象真的长大了,她告诉我,异地而生了四年,才发现自己不是金子。离开了中国,就再也不会发光了。她要回去,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回首在演艺圈的日子,她说:“还是蛮留恋的。人都虚荣嘛,有人捧、有人仰慕、有人追求的日子总好过现在的碌碌无为、遭人厌弃吧?”
她叹了口气:“四年来,让高原受了不少委屈,想想是对不起他。本想重新来过,他又不肯,算了,脚上的疱--自己走的,怪也只能怪自己。”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我:“这1500美金是我们离婚时高原存到我的名下的。人都没有了,要钱有什么用?当初图钱我就不嫁他了。他出国时带的钱还是我给他的呢,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想请你还给他。另外我把结婚戒指还他,他不要,说让我留个纪念。这段婚姻除了痛苦就是失败,有什么值得纪念的?请你转告他,戒指我扔到马桶里了。”
星期一一早,我陪高原送高太太回北京。到了机场,高太太说不必送入机场了,我正要说进去再陪陪她,不料高原立刻表示同意说:“那好,我正好有事要赶回去,也省了停车费。”冷酷的让人难以置信。我因搭他的车,他又说有事,我不便再说什么,只好在机场外与高太太握别。高太太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机场大厅,自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了。
我坐回车里,看到高原夹着香烟的手指在不停的抖动着。他将车沿着边道前提了一小段:“我想在这儿停一会儿。”他注视着后视镜,幽幽地说。
我把高太太留下的存折交给他,他一脸的错愕。然后猛的打开门,冲到车外,一辆出租 车“ 吱” 的一声擦着他身边驶过,留下一长声刺耳的喇叭声。高原把手中的香烟狠命地向那车掷去,嘴里也恨恨地抛出一声国骂,然后就站在那里。良久,他扬起头,手指梳进头发里。
我走下车,换坐到驾驶的座位上,坚决地说:“回去我开车。”这一次我又不够朋友了,结婚戒指的命运我没有说,让它成了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