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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一杯中

(2010-03-20 06:53:22) 下一个

 心事一杯中

      “小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太任性了吧!明儿就是你的生日了,大韦按你的意思请了那么多人,酒席也订了,你却在那儿闹‘失踪’,有病呀?”

“哥,我知道韦峥是你哥们儿,如果你和他铁得过咱兄妹,你就出卖我好了。”说完梦琪挂了电话。

明天就是袁梦琪25岁生日了,一周前当她终于得知韦峥送她什么戒指时,她就决定失踪了。  

七月的天气闷热难当,去哪里呢?外出旅游,又对这里放心不下,梦琪还想静观事态发展。但是她又不想见韦峥,只有躲起来。 

她找了家宾馆,开了个单人房间。房间里有冷气,仿佛真的让她那热得发狂的脑子冷静了一些,给了她时间和空间来想清楚一些事情。   

今天她拨通了哥哥袁志刚的手机,一则是因为她身边的钱快用光了,其实想知道韦峥的反应也是目的之一。梦琪不想让失踪计划前功尽弃,只有求哥哥为她保密,尽管她没有多大把握。

算命的人说她本命年不能论及婚嫁,明天过后,梦琪就25岁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她自小就认定的人--韦峥。所以一个月前当韦峥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梦琪脱口而出:“戒指。”并伸出左手,翘起白皙、纤秀的无名指,右手指点着说:“你不想跪就算了,但你要当众亲自给我带上。”韦峥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一周前梦琪千方百计从韦峥的司机小吴那里探到韦峥订做戒指的首饰店,兴奋不已,第二天清早就跑去。梦琪告诉柜台小姐说:“有位韦先生在这里给我订了只戒指,我想先看看式样。” 小姐很热情,问梦琪是韦先生什么人,知不知道是只什么样的戒指。梦琪很自信地说:“我是他未婚妻,他送我的戒指应该是只钻戒吧。”小姐说她不清楚,需要进去问问老板。  

等小姐回来,依然甜甜地笑着说:“对不起,您是不是弄错了,韦先生是订了只很漂亮的生辰石戒指,不是钻戒;他告诉我们老板是送给他妹妹的生日礼物。”梦琪顿觉尴尬、窘迫,仿佛柜台小姐脸上那始终灿烂的笑容也充满了嘲弄。

她象逃跑一样离开了那家首饰店,泪水夺眶而出。她恨韦峥不解风情,梦琪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难道还要她开口求婚不成?不,以韦峥的聪明、敏锐,他不会不懂。梦琪已给自己的好朋友们都发了请帖,甚至告诉了闺中密友们,她会在生日宴会上宣布一个重大喜讯。如今,韦峥只当她是妹妹,让她有何面目见人?干脆躲起来,撂了韦峥的场,也让他下不来台,因为韦峥已按照梦琪的意思,请了梦琪认识的他的所有的朋友。

梦琪回到报社宿舍已是满头大汗。宿舍里的电风扇摇来晃去,只不过将热气来回吹送,没有一丝凉意。她将胡卫国为垂危病童捐献骨髓的专题报导整理好,送到编辑部。在主编的桌上留个条,说要外出休假一个月。回到家,给哥哥留了个字条,说想一个人静静,不必为她担心,从此就开始销声匿迹地闹失踪。

“叮-呤-”电话铃声打断了梦琪的思绪。“喂”梦琪接起电话。“袁小姐,楼下有位袁先生要见您。”是前台的服务小姐。

“请他上来吧。”

梦琪开了门,袁志刚拎了头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丝绸的衬衫前后都蹋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象淋了水。梦琪往志刚身后瞧瞧,才关了门。 

“看什么看,你是不是巴望着韦峥来?”

“你告诉他了?”梦琪瞪了眼质问志刚。“我哪敢呐!谁知道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他怎么得罪你了?”

“他找我了吗?”梦琪一面示意志刚坐,一面从小冰箱里拿了罐雪碧。 

“给我听啤酒。”志刚坐到沙发上,抻出头盔里的毛巾擦着汗。他接过梦琪递过的啤酒,一扬头,咕咚咕咚地灌了半听,才用手背抹抹嘴儿说:“找,他们两兄弟都在找。”

“韦嵘回来啦?他也找我?没说什么事?”

“我说你这丫头装傻是怎么的?连我都看得出来韦嵘喜欢你,你们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什么的,就是哪本书上说的‘连你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

“你别瞎说,他是我的铁哥们儿,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不过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那我就搞不清楚了,反正你是把他们兄弟俩折腾的够呛。”志刚边喝啤酒,边用毛巾擦汗。 

梦琪坐在志刚对面,往前探了身子问:“韦峥呢?他也找我?”

“您的意思哪?明天就要给你过生日了,酒席也订了,人也请了,都是为了你,他不找你找谁?嗨,我说,拿准主意了没有,你到底是看上他们俩谁了?”

“你说呢?”梦琪将身子靠到沙发上,看着志刚。

“我看你们是成串儿了,韦嵘在追你,你好象是看上大韦了。可大韦……”

“他怎样?”

“妹妹呀,我看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梦琪被哥哥戳到了痛处,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说话好好的,你哭什么?依我说韦嵘可是比大韦强多了,人家是硕士生毕业,文质彬彬的,有才有貌,在外资企业挣钱不比大韦少,又轻松,最重要的是对你言听计从;大韦是我哥们儿,你俩好我也不反对,但是你是大学生,他又进去过,实在不配你。”

“韦峥可不是没本事考大学,他比你的成绩好多了,你都上了大学,他不会考不上。他去劳改是因为我,所以耽误他前程的也是我,怎么能说他配不上我呢?”

“话不能这么说,事实就是事实,你哥我说到哪儿也是大学生,大韦从前再优秀,现在怎么说也做过劳改犯。”志刚听到梦琪不惜贬低他来抬举大韦,心里颇不服气。

“劳改犯怎么着?我不在乎!”梦琪很反感哥哥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想报答他,那也不见得就得以身相许呀!大韦在新疆一呆就近十年,你了解他多少?你从前认识的大韦和现在的韦峥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那我不管,我小的时候就下决心要嫁给他,等他这么多年了,我就不信等不到他。”梦琪任性地说。

“我说你傻吧,等也得有希望呀,如果人家看不上你,等一辈子又能等到什么呢?”志刚的话一出口,就觉得可能会伤了妹妹的自尊,忙盯着梦琪瞧。

果然,梦琪刚刚止住的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地滚落。志刚忙把话往回说:“可我也纳闷儿,他瞧不上你,为什么又对你出奇的好?”

梦琪的大眼睛闪着泪光,问道:“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那还用问?给你过生日的排场这么大,全是大韦一人安排的,别人谁有这待遇?”志刚觉得自己的话奏效了,才轻松地靠倒在沙发上,喝了口啤酒。

梦琪擦了擦眼泪,凝视着志刚手上的啤酒罐愣神了,她在想为什么韦峥不理会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不肯接受她的爱呢?

志刚看到梦琪这种情形,知道她是认准了韦峥,怕是九牛拽不出了。“梦琪,有一件事,当哥哥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什么事说吧。”梦琪抬起头看着志刚。

志刚拿出一根烟来,“我这儿不许抽烟!”

“知道,知道,我就是闻闻。”志刚把烟夹在耳朵上,“我这一年和大韦一起南下进货,大概也跑了五六趟了吧?你知道南边儿比较开放,那儿的女孩儿见钱眼开,只要给钱,她们什么事都肯做……”

“行了,行了,我才不听你那些烂事儿呢,你不怕我告诉沈宁去。”梦琪以为哥哥要说他的风流韵事,忙阻止着。

“我不是说我,不听就算了。”志刚从耳朵上拿下烟,举在鼻子下面闻着。 

“你是说韦峥在外面胡来?”梦琪欠了身子、瞪了眼睛问道。

志刚抬眼瞟了梦琪一眼说:“你不是不听吗?”说完又去闻烟。 

“不说拉倒,明儿我把史东告诉我的事儿,全告诉沈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梦琪气鼓鼓地坐回沙发里。

志刚忙陪了笑脸说:“我说史东这小子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每次你都拿这话威胁我,也不知有没有那么重要,我怎么就怕了你了呢?”

“不怕就试试看哪!”

“好吧,好吧,咱们言归正传,我要说的是在那种环境,那种条件下,我就不信谁能坐怀不乱,除非他有毛病。你知道大韦出了名儿的大方,他绝不是在乎钱,但是,他从不接近那些女的,他宁肯在街上赌一晚上的台球。”

“那是洁身自好,谁象你那么没出息。”梦琪听哥哥这么说,更觉得韦峥人品好,是个好男人。

“我倒是希望他是洁身自好,可我是听说,劳改农场里有好多心理、生理都不正常的人,我是担心这个。”

“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韦峥怎么说也是你的哥们儿,你怎么这么说他?”梦琪正色道。

“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呀,血浓于水你懂不懂?况且爸妈又都不在了,我的责任重大。”

梦琪沉默了。是啊,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梦琪的父母在她大学一年级时因煤气中毒,双双不治而亡。提到父母,梦琪又禁不住落泪了。

“韦峥这小子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其实挺在乎你的。”志刚见梦琪又哭了,忙将话叉开。 

梦琪也可以感受到韦峥的矛盾,他确实喜欢梦琪,情不自禁地对她好,可又会在适当的时候拉开距离。从韦峥戒烟一事,梦琪就感觉到韦峥在乎她。  

韦峥在农场时学会了抽烟,而且抽得很凶。今年初春,韦峥、史东、志刚和顺发刚刚从广州进货回来,在袁家的客厅里抽烟、喝酒、看足球。梦琪下班回家,一进门闻到刺鼻的烟味,就毫不客气的把客厅所有的窗都打开了,任冷风冻得这帮家伙直哆嗦。 

大家都和梦琪挺熟,知道梦琪的脾气,谁也没往心里去,打个哈哈继续看球。只有韦峥觉得尴尬,忙掐了烟。志刚解释说:“这丫头不知是犯什么病,最怕闻烟味儿,甭理她。”可就从那天起,韦峥戒烟了。尽管韦峥说他有咽炎,医生要求他戒烟,可大家却认定是为了梦琪。

每次从广州回来,哥哥和史东他们总有一大箱子的东西送给女朋友,而韦峥通常只带一两样东西给梦琪,而且总是让韦嵘送过来。可是志刚告诉梦琪,那东西的价值抵得上他送沈宁的那一箱东西。

但是韦峥的话很少,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可以说几句,如果只有他和梦琪两个人,他就不知所措,也就好象无话可说。

梦琪去年底,有两次外出采访险遭车祸,被沈宁拉去算命,说是本命年遭太岁,霉运不断,要处处小心。韦峥在南下进货时就特地绕道普陀山,去庙里求了一道符,还买了一块玉送给梦琪,叫她挂在脖子上,直到二十五岁生日过后才能摘下。这就是为什么韦峥会在梦琪二十五岁的生日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因为它象征着梦琪背运已去,否极泰来。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哥哥透个底,或许我可以帮帮你。大韦是条汉子,他不会坑你,如果真有毛病,他会明说。可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会爱大韦而不是韦嵘?”

“我怎么会爱韦嵘?我们总是在一起,形影不离的,他更象是我的兄弟”梦琪解释说。

“你如果不爱韦嵘,为什么那年你竟为了他和比你壮那么多的何秃子拼命?连我的哥们儿都服气,说你够泼,不愧是我的妹妹。”

“因为何军考试时让韦嵘帮他作弊,韦嵘不答应,他就天天欺负韦嵘,说他哥哥是劳改犯,他也是小流氓。你知道韦嵘是个书呆子,自尊心又强,被人家侮辱、被人打根本无力反抗,只有哭的份儿。如果不是我,韦峥怎么会去劳改?那天我们一起回家,碰到何军,他又开始骂韦嵘,我忍不住就出面为他讨了个公道。”

“这么说你是为了报答韦峥才去保护韦嵘的?可是谁都知道你总在照顾韦嵘,并不只是在他受欺负的时候。有好吃的东西,哥哥我连味儿都没闻见,你就给韦嵘送去了。”

“因为我欠他的,他和韦峥感情极好,而且很依赖他哥。韦峥出事后,他不仅失去了依靠,他们家的责任也全都压在他的肩上了,这是我造成的。”

“其实那不过是阴错阳差,没有谁怪你,你又何必那么自责呢?”志刚咬咬唇说:“也许该怪我才对。”

当年,志刚、韦峥、史东号称“三剑客”,是因为他们感情极好,总是形影不离。  

他们三个的友谊应该说是延续上一代人的交情。志刚的父亲袁世玺、韦峥的母亲尤芳、史东的父亲史浩源是大学同班同学,又被分配到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单位,所以三家彼此非常亲近。

一九七零年初,韦峥的父亲因犯了“政治错误”被开除公职,遣返原籍。尤芳因在单位表现积极,所以并没有受到牵连,只是动员她与丈夫离婚。当时尤芳靠她一个人微薄的工资要养活六十岁的母亲、七岁和三岁的两个儿子,生活几乎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

袁家为了帮助尤芳渡过难关,决定不再送两岁的梦琪去市立幼儿园,而是送到韦峥家,由尤芳的母亲看护,这样,每月十二块钱的托儿费就交给了尤芳,多少缓解了韦家的困境。 

那一年,志刚、韦峥和史东都到了入学年龄,都进了冶金局子弟学校。三个孩子意气相投,加上家长的关系,所以常常在一起。他们三个个子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块头也大,常常一起武力治人。韦峥还给他们的小集团起了个响亮的称号“三剑客”。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代的变化,他们渐渐懂事了,不再以武力欺负人,也有了自己的理想。三人梦想着考取同一所大学,或者只是在同一个城市就好,过一过天之骄子的生活。 

三个孩子都很聪明,加之家长的督促,他们的数理化成绩都非常优异,只是志刚、史东都不爱背书,遇到文科就头痛,不象韦峥各科成绩都很好。 

高三那年,高考迫在眉睫,三人都在为他们的共同目标而努力,终日形影相随。韦峥那时显然已是三人之首了,不仅是因为他成绩好,而且他明显比另外两人成熟。志刚、史东还常常会意气用事,但韦峥冷静得多。所以只要有韦峥在,那哥俩儿就不会捅大漏子。事情就发生在韦峥不在的情况下。

韦峥代表学校参加全市青少年游泳比赛去了,史东和志刚也就自我解放,带了帮同学与邻校的同学进行足球赛,不料赛中起了冲突,志刚他们打了对方,就逃之夭夭了。

几天之后,上初二的梦琪放学回家,被一群男孩拦住,并抢了她的书包。他们扬言要想要回书包,除非志刚亲自来。梦琪哭着往家跑,正撞上来找志刚的韦峥。

见梦琪这般模样,韦峥忙问原由,梦琪是在韦家长大的,和韦峥并不生疏,也视他为兄长,就抓着韦峥的胳膊,哭诉了被截的经过。 

韦峥觉得如果将此事告诉志刚,一场恶斗是难免的,不如他去,可以随机应变。梦琪只想尽快要回书包,拉了韦峥就走。

路上,韦峥嘱咐梦琪,到了那儿就远远的躲开。梦琪就在离那群男孩十几米远的树后站住了,指了指路边的那群男孩,“就是他们。”韦峥就径自向那群人走去。

那些人也显然看到了梦琪带了人来,“呼啦”一声就围了上来。但他们看清来人不是志刚,就开始奚落韦峥,并推推搡搡的。  

梦琪听不到韦峥说了什么,只见他猛地推开面前的几个人,弯腰去抢梦琪的书包。就在他弯腰的瞬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家伙掷出了一块砖头,那显然是拍向韦峥后脑的,却在韦峥弯腰之际,不偏不倚拍在了拿书包的家伙的面门上,顿时鲜血迸流。

韦峥抢了书包就向梦琪跑了过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场劫难,也没有看到那血腥的一幕。没有人阻拦,没有人追赶,在他的身后只是一片惊呼声。韦峥拉了早以惊呆了的梦琪,飞奔回家,并嘱咐梦琪不要将被截之事告诉志刚,免他惹事,这才回了自己家。

那天深夜,有人急促地砸门,韦嵘声嘶力竭地叫着:“袁伯伯,我哥被警察抓走了!”惊恐扭曲了韦嵘的脸。 

袁家的人统统被这惊叫声惊醒了,韦嵘说他哥哥打伤了人,那人现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大家再问详情,韦嵘说他也不知道,他妈妈现在去了公安分局。

梦琪这才战战兢兢地给大家讲了下午发生的事,并说她亲眼看到是别人扔砖伤人,与韦峥无关。袁世玺就带了梦琪直奔分局,想还给韦峥一个清白。

分局里韦峥的母亲已哭成了泪人,听到袁世玺讲的经过,她更加悲痛,“我看到了十几个人签名的证词,他们都说亲眼看见韦峥伤人。” 

那一夜,他们到处喊冤,想澄清事实,无奈那十几个孩子口径一致,一口咬定是韦峥伤人。虽然梦琪说她也在场,证明不是韦峥伤人,但却指不出是谁人所为。

不幸的是,那时正是中央下令要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风口,没有正常的审判程序,韦峥就被严判了十五年徒刑,遣送新疆劳动改造,那一年梦琪还不到十四岁。

据说韦峥去新疆前曾和那一批严打的刑事犯们一起,被剃了光头,站在卡车上游街示众。梦琪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每每想到这耻辱的一幕,想到韦峥为了她蒙受不白之冤,就会情不自禁地流泪。就从那时起,梦琪仿佛成熟了许多。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虽然她还没有喜欢过谁,但是就在那个时候,她认定了韦峥就是为她舍生忘死的英雄。

梦琪在韦峥走后,经常到韦家帮韦妈妈做家务,那些活儿梦琪在家里都是从不染指的;她常常会把家里的好吃的带给韦嵘,处处维护着韦嵘。就象那次何军欺负韦嵘,梦琪竟顾不得女生的文静与矜持,和比他高大许多的何军揪打到一处。  

何军没敢还手,并不是因为他有风度,而是顾虑到志刚。自打韦峥出事以后,志刚、史东就联络了一批社会青年,他们以前的一群哥们儿,在梦琪放学回家的路上关照她,尽管梦琪不知道。那天梦琪和何军打架,那帮人就站在校门口儿。

岁月荏苒,时光飞逝,转眼志刚和史东大学毕业了,梦琪和韦嵘也步入大学的校门。没有人知道韦峥在农场的日子是如何渡过的,但是大家却从没有忘记过他。  

十五年,梦琪每天都在以倒记时的方式计算着。在韦峥劳改九年零五个月时,志刚接到韦峥发自新疆的电报,说他因表现好,被提前释放。  

已经停薪留职自己开公司的志刚和史东,立刻停止营业,要带着他们另外的一个哥们儿顺发到新疆去接韦峥。梦琪多麽希望自己也能跟去,但是哥哥不同意,他说:“大韦在里面这么多年,出来了就要带他到各地好好玩玩。你个女孩子家跟着多不方便。”梦琪也就只好作罢。

志刚虽是男人,心细起来连梦琪都佩服。他在走前,以韦伯伯的名义申请了个体营业执照,并租了摊位。韦伯伯的问题虽然已经平反,也从原籍调回,但是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他总是抱怨有力无处使。  

韦峥此次回来,以他的身份,街道不会很快安排工作,就是安排,也不会是什么好差事。志刚这样安排,既解除了韦伯伯退休后的寂寞,又让韦峥回来以后没有吃闲饭的感觉。虽然那时志刚还没有想好他们父子应该做什么生意。

志刚他们走后第二个星期,顺发就带着葡萄干、哈蜜杏等许多新疆特产回来了。他帮着韦伯伯布置好摊位,并定了价格,没想到因货品独特、价廉,生意竟异常的好。 

开业不到两天,隔壁摊位的一个卖烧鸡的小子就来找茬儿了,非说排队买干货的人挡了他的摊位,影响了他的生意。韦伯伯没有和他吵两句,就被他撅了称杆,砸了摊位。这时有人说:“你别欺负这老头儿,他儿子马上就要从大西北回来了,有种你和他儿子较较劲儿。”那人闻言变色,气焰收敛了许多。  

第二天顺发、韦嵘陪韦伯伯来摊位时,被砸的摊位已收拾好,上面摆了个崭新的台秤。那个卖烧鸡的小子还陪着笑脸递上五百块钱,说是赔偿昨天的损失。大家都感到意外,本来想找他评评理,这下看来也不必了。那人接口说道:“老爷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个混人,等大哥回来,您可千万别给我告状呀。”

事情就是经常出乎人们的意料,本以为劳改回来的韦峥会被人看不起,低人一等;没想到在个体户的群体里,人们对有些“来历”的人反倒是敬畏有加。这个给韦峥留退路的摊位,竟成了他事业的起点。

志刚他们公司从广州进的各种紧俏商品,就在这个摊位上出售。不到一年的时间,韦峥就挣到了足够的钱,租了间门脸儿,生意越做越大,雇了人,还买了自己的车,拥有了自己的司机。

梦琪以前一直忧虑的是韦峥回来后的前途、事业,而今看来都一帆风顺,倒是她从没有当做问题的婚姻之事成了她最大的困扰。她几次暗示韦峥说自己一直都在等他,可是韦峥都会刻意回避,或装作不懂。  

就拿那次看电影来说,梦琪从报社弄了八张票,是内部放映的电影,跑到哥哥的店里送票,正好当时“三剑客”志刚、韦峥、史东,再加上顺发都在,梦琪把票给了哥哥、史东、顺发各两张,自己留了一张,剩下的一张给了韦峥。这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有女朋友的都会带着,剩下梦琪和韦峥正好也是一对儿。没想到,晚上入场后才发现,坐在梦琪身边的竟是韦嵘。梦琪和韦嵘以前也常一起看电影,没有谁觉得不对劲儿,只是梦琪的心里满是受挫的感觉。  

这次又是这样,梦琪把戒指的事告诉了志刚。她从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迹要在哥哥面前表白,实在是件尴尬的事。不过这一次,志刚并没有象以往一样调侃她,他拎了头盔,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说,一切就包在他身上。

 梦琪在哥哥的妥善安排下,在韦峥给她办生日宴会的酒楼三楼,找了个非常隐秘的位子。那个位子正在主桌的上方,只能看到韦峥的背影,但可以听清韦峥说话。  

宴会是七点钟开始,韦峥六点钟就到了。今天韦峥穿得格外正式,七月天,他竟西装革履,头发也显然刻意修饰过。他身后的小吴抱了一个大花篮。韦峥要了一张圆桌,将花放到圆桌正中。志刚、沈宁;史东和他的女友也到了。他们将包装好的礼品放到韦峥放花篮的圆桌上。 

史东凑到韦峥跟前打趣到:“戏都快开演了,主角还没找到?大韦,你今天这么衣冠楚楚的干什么?你又不是寿星。”韦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冲志刚说:“怎么?没请动?”志刚点点头。韦峥又说:“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亲自去请。”志刚双手一摊,耸耸肩,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陆陆续续的人就到齐了,人们都在寻找着今天的女主角。七点一到,酒楼的服务生开始上酒和冷盘。有人开始叫:“大韦,过生日的人怎么还不露面?”

“大韦,你怎么唱独角戏呀?”…… 

韦峥向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清清嗓子说:“谢谢大家赏光,我们的小寿星没来,也不能冷场呀,你们说对吧?” 

“是啊!”

“怎么回事儿,大韦?”下面乱轰轰地吵吵着。

韦峥拿起一只高脚酒杯,用叉子“叮叮”的敲了两下,下面就渐渐静了下来。

“最近吃饭时流行一个节目,我来给大家表演表演。这是个喝酒的名词,不知大家听说过没有,叫做“三盅全会”,我来做一杯给你们看看。”他拿起面前的红葡萄酒,将高脚酒杯斟满,然后将酒杯高高举起。

“这第一杯酒祝袁梦琪小姐生日快乐。”说罢,韦峥将那玫瑰红色的酒倒入桌上的一个空水杯。

韦峥又拿过一只酒盅,满满地斟了一杯白酒,说:“因为我的缘故,今天的小寿星不能出席,让大家失望,这第二杯是我认罚的。”说着,将白酒也倒入了水杯。

然后,韦峥拿起一瓶啤酒,将水杯加满,直到细腻的白色泡沫溢出杯边。“加上啤酒,这就是‘三盅全会’,我干了这杯酒,算是向梦琪请罪。我真的抱歉,伤害她是我今生最不愿做的事,我真心的乞求她的谅解。”说完,在大家的一片唏嘘声中,他举起那棕红色的酒精混合物,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楼上的梦琪再也坐不住,失声叫道:“韦峥!”就匆匆地从楼上奔了下来。梦琪夺过韦峥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掷在桌子上,瞪视着韦峥说:“你这是干什么?发神经啊。”

席间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就密集起来,梦琪这才意识到,下面还坐了一厅的朋友。人们大概以为他们是在演戏吧。 

梦琪没有准备在晚会上出现,所以她的穿着很随便,半旧的T恤衫,牛仔短裤,白线袜、旅游鞋,长发用发卡随意地盘在脑后。她的装束正好和韦峥构成对比,仿佛是刻意所为。不知内情的朋友们真的以为他们是故意这样逗大家的。

“梦琪小姐是主人居然迟到,该罚。”

“该罚,罚酒!”许多人应和着。  

史东出来打圆场了:“怎么还不上主菜呀,我从昨天就没吃饭。” 

志刚也赶紧帮腔说:“是呀,快上菜吧,不过各位可留点儿肚子,我可是听说大韦订了个特漂亮、特高级的大蛋糕。”

顺发也高声叫道:“大韦,这就开吃啦?要不要讲两句?” 

韦峥也许是喝了‘三盅全会’的缘故,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大家一下子安静了。“首先我祝梦琪生日快乐,好运连连。另外,我有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要送给梦琪。”说着,韦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藏蓝色丝绒小方盒。 

他定定地看着梦琪,象是对大家说,又象是对梦琪说:“我与世隔绝了近十年,实在是跟不上潮流,土得掉渣儿,我不知道求婚必须有钻戒,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买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用这只生辰石戒指做个代表,”韦峥将小盒打开,露出里面精美的红宝石戒指,“梦琪,嫁给我吧!”随着话音,韦峥高大的身躯跪倒在梦琪的面前。  

梦琪不知所措地从椅子上弹起,不知是惊讶还是激动,泪水夺眶而出。

“大韦,你小子行啊,轻描淡写地找个借口,轻轻松松就想省几千块钱呀!”史东故意虚张声势地大叫。 

“梦琪,告诉他没门儿,向我妹妹求婚都不跟我这个大舅爷打招呼……”志刚也煞有介事地叫着。   

此时,梦琪已流着泪笑着,将左手伸给了韦峥。

“看看看,志刚,你这个大舅爷被晒在一边儿了。”史东指着梦琪对志刚说。

席间爆出一片掌声和欢呼声,汤匙敲击杯盘的声音全都混在一起,场面欢快却又杂乱。  

史东站到椅子上,用汤匙敲击着一个空啤酒瓶,示意大家安静。韦峥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实在出乎太多人的意料,人们群情激奋是可想而知的。史东就只有亮开嗓子大叫道:“我喊一、二、三,大家跟我一起喊。”他挥动着手臂,仿佛交响乐中的指挥:“一、二、三,亲一个!”底下有零落的应和声,当史东再次喊出同样的口令,底下已汇成一个齐声。

韦峥的脸更红了,他站起身来,走近梦琪,附在梦琪耳边轻声说:“谢谢你!”然后在梦琪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梦琪的脸也红了起来,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震惊了,她在笑,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从不喝酒的她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冲着大家高高举起,“谢谢大家,我今天真高兴。”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睁开眼,环顾四周,这是自己的家。梦琪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是手上那红艳艳的宝石戒指,提醒她大韦已向她求婚,这已是事实,不再是梦。想着,梦琪不禁甜甜地笑了。 

那天,梦琪和大韦被朋友们拉着灌酒,逼着他们交代恋爱经过。梦琪和大韦虽然高兴,但没有什么可供交代的,只有认罚,杯杯见底。

梦琪口渴难当,缓缓地起身去喝水,却觉得头沉甸甸、晕乎乎,脚下也轻飘飘的。她用手扶住额头,慢慢地走到客厅,倒了一大杯白开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脑子好象也清爽了许多。

大约是听到了梦琪喝水的声音,沈宁从志刚屋里跑了出来,“哟,我的姑奶奶,您可醒了。”

梦琪用手背抹了抹嘴问沈宁:“我睡很久了吗?”

“很久也不见得,整整两天了,小姐。”沈宁边走到门口去穿鞋,边连珠炮似的说道:“你醒得正好,刚才看你不醒,我正急着给志刚打传呼呢。 ”

“我哥干什么去啦?”

“志刚看大韦去了,扔你一个人在家我又不放心。我今晚值夜班,接班晚了,人家有意见。晚饭我都准备好了,放在桌上,你和你哥一块儿吃吧。”沈宁是外科护士,说话和动作都特别快。

“韦峥怎么了?”梦琪关切地问。

“你不用担心,现在没事了。你们这对冤家,没有量就别拼酒,你睡了两天,那位吐的胃痉挛,送到急诊室观察,今儿早上才回家。挺好的事,犯什么疯呢?有病!”

梦琪的脚下还是软软的,听到韦峥没事儿了,她才如释重负般的坐到沙发上。她揉着头,和沈宁逗嘴道:“我看你才有病。”梦琪用手指了指沈宁为志刚准备的晚餐,“明明不喜欢我哥喝酒,顿顿预备酒菜,还摆上葡萄酒、白酒,冰箱里冰上啤酒,你说你这是不是有毛病?”

都准备好出门的沈宁,听梦琪这么说,露出一脸得意的笑,神秘兮兮地告诉梦琪:“这你就不懂了,你哥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你要是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跟你对着干。所以我晓之以理,他想怎么做,悉听尊便。你要让他觉得戒酒是他自觉自愿的,而不是我管的。你猜怎么着,我每次都在酒瓶上做记号,他现在几乎都不怎么动白酒和葡萄酒了。”

“得啦,得啦,以前我说你是个狐狸精,现在看来是说错了,你简直就是条老狐狸,这么狡猾,我哥碰到你算是在劫难逃了。我可得提醒我哥,要不以后你把我哥卖了,他没准儿还给你数钞票呢。”

沈宁爽朗地笑着出了门,扬扬自得地留下一句:“这就是本事!”

梦琪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没有什么食欲,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

在梦琪的写字台上堆放着朋友们送给她的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梦琪挑最大的、包装最漂亮的先打开。毛毛熊、哈吧狗、洋娃娃、丑娃娃……尽是些填充玩具,梦琪笑了,都订婚了,朋友们还是拿她当小女孩儿。

小一点的盒里倒都是些送成人的礼物了,有名牌化妆品、香水、音乐盒、相册、皮包……,都是投其所好的礼物,不用看贺卡,梦琪就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闺中密友们所赠。

将所有的礼物拆看完毕,又细读了贺卡,这时梦琪才发现,在桌子的一个角落,还有一个未拆封的夹杂在这些红红绿绿的礼品中极不显眼的邮包。棕色小小的一个方盒,是挂号邮件,志刚签收的。

梦琪用裁纸刀轻轻将纸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卡片,是梦琪最喜欢的设计,precious moment里的男女娃娃。打开卡片,“生日快乐”的音乐悠然响起,卡片上写着:

“ 梦 琪:

  一 直 殷 殷 地 盼 着 这 一 天 的 来 临, 期 待 着 给 你 最 衷 心 地 祝 福: 祝 你 生 日 快 乐, 万 事 如意!

  韦 嵘”

梦琪笑了,就数韦嵘鬼,自己还没有注意,刚刚那些礼物、贺卡里少了韦嵘的,原来这家伙是别出心裁。纸盒里果真有个红色的丝绒小盒,打开,梦琪惊呆了,里面竟是枚晶莹剔透的钻戒!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韦峥让韦嵘送给自己的吗?梦琪从纸盒中掏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急切的打开寻找答案。

“ 梦 琪:

 笔 墨 实 难 形 容 我 此 刻 的 心 情。   今 晚 我 听 到 的 一 切, 是 我 做 梦 都 想 不 到 的, 原 来 你 一 直 爱 着 的 人 是韦 峥!!!

 志 刚 今 晚 冲 进 我 家, 质 问 韦 峥 为 什 么 辜 负 你 的 一 片 真 心。   他 说 你 一 心 一 意 爱 着 韦 峥, 这 些 年来 一 直 等 着 韦 峥, 可 韦 峥 却 装 聋 作 哑, 假 装 不 懂, 所 以 你 才 闹 失 踪。   志 刚 是 来 向 韦 峥 兴 师 问 罪 的, 可 是却 给 了 我 当 头 一 棒, 让 我 如 坠 五 里 雾 中。

 我 不 相 信 他 的 话, 我 不 敢 相 信, 我 怎 能 相 信? 我 俩 青 梅 竹 马、 感 情 甚 笃, 我 从 小 就 一直 深 深 的 爱 着 你, 也 从 没 怀 疑 过 你 是 爱 我 的。   在 我 的 情 感 世 界 里, 你 是 我 的 全 部。   我 失 去 了 理 智, 冲 着 志 刚 吼 了 起 来。   这 些 年 来, 我 们 之 间 的 感 情, 他 不可 能 置 若 罔 闻。   可 是志 刚 告 诉 我, 我 错 了, 你 对 我 的 好, 只 是 源 于 你 对 我 的 一 份 愧 疚,是 给 我 的 一 份 补 偿, 因 为 你 始 终认 为 是 你 的 缘 故 让 我 失 去 韦 峥, 你 要 替 韦 峥 保 护 我! 是 这 样 吗? 竟 然 是 这 样!

 我 问 志 刚 你 在 什 么 地 方, 我 要 你 亲 口 告 诉 我。   志 刚 不 肯 说。   韦 峥 在 一 旁 默 不 作 声, 我 以 为 他 会有 一 脸 的 震 惊, 可 是 我 确 实 错 了, 他 脸 上 是 一 种 异 乎 寻 常 的 平 静。   他 是 知 情 的!这 个 世 界 上 所 有 的 人仿 佛 都 是 智 者, 只 有 我 一 个 人 是 傻 瓜! 我 愤 怒, 更 是 羞 愧, 见 不 得 他 们 怜 悯 的 眼 神, 我 冲 出 了 房 门。

 我 骑 了 车 狂 奔, 没 有 方 向, 也 没 有 目 的, 可 等 我 慢 下 来 才 发 现, 我 已 不 自 觉 地 来 到 了我 们 大 学 的 校 园。

 我 推 了 车, 沿 着 从 商 学 院 到 文 学 院 的 那 条 树 荫 遮 蔽 的 小 路 来 回 的 走, 那 熟 悉 的 感 觉就 涌 上 心 头。   这 条 路我 们 一 起 走 过 多 少 次? 记 不 得 了, 四 个 寒 暑 春 秋!

 学 校 已 放 暑 假, 教 二 楼 的 阶 梯 教 室 冷 冷 清 清。 我 找 到 你 爱 坐 的 那 个 座 位。   桌 子 上 你 写 的 徐 志 摩 的 诗《 再 别 康桥》 还 依 稀 可 辨, 不 知 谁 又 配 了 画。   往 事 种 种, 历 历 在 目, 难 道 我 是 在 梦 中?

 我 回 忆 着 我 们 在 一 起 的 日 子, 你 的 一 颦 一 笑、 一 举 一 动, 仿 佛 是 个 落 水 之 人, 不 放 过每 一 块 浮 木、 甚 至 稻 草 一 般, 在 记 忆 中 追 索 丝 丝 毫 毫、  星 星 点 点 你 不 爱 我 的 痕 迹, 想 得 我头 痛 欲 裂, 却 毫 无 头 绪。

 一 周 前 从 香 港 请 假 回 来 时, 我 还 那 么 自 信 地 告 诉 我 的 老 板, 我 可 能 很 快 就 回 内 地 工作 了。   老 板 不 解, 我告 诉 他, 我 可 能 很 快 就 会 结 婚 了。  

我 是 不 是 很 蠢? 认 为 你 一 定 会 嫁 给 我。   一 个 月 前, 特 地 到 九 龙 最 著 名 的 珠 宝 商 那 里, 订 购 了 这 枚 钻 戒, 准 备 在 你 生 日 时 送给 你, 并 向 你 求 婚。   为 了 这 一 刻, 我 夜 不 能 寐, 反 反 覆 覆 地 想 象 着 那 一 刻 你 会 什 么 样, 我 会 什 么 样, 亲 戚、朋 友 们 会 怎 么 样。    看 来 我 是 太 自 作 多 情 了!  

本 来, 这 枚 戒 指 不 该 再 送 给 你, 但 我 在订 做 时, 让 珠 宝 商 在 戒 指 的 背 面 刻 上 了 你 的 名 字, 我 还 是 决 定 留 给 你。   如 果 你 嫌 弃 就 扔 了 吧, 虽 然 此 物 价 格 昂 贵, 但 当 它 失 去 意 义 时, 也 就 失 去 了 价 值。

 我 回 到 家 时 已 是 深 夜, 韦 峥 屋 里 还 亮 着 灯。   我 以 为 他 或 许 有 话 对 我 说。   可 是 等 我 进 了 房 门, 他 却 熄 了 灯,我 想 此 刻 确 实 没 有 什 么 可 说 的 了。

 爱 没 有 错, 我 不 会 因 为 爱 你 而 请 你 原 谅, 但 是 关 于 韦 峥, 我 不 得 不 请 你 原 谅。   所 谓 当 局 者 迷, 我 始 终 在 局 中, 并没 有 注 意 过 韦 峥。   而今, 被 志 刚 喝 醒, 细 想 想 韦 峥 的 一 举 一 动, 才 体 会 出 他 也 是 爱 你 的。   其 实 以 前 我 也 知 道 韦 峥 喜 欢 你, 但我 一 直 以 为 是 另 一 类 的 喜 欢。   请 相 信 我, 如 果 你 感 到 韦 峥 刻 意 回 避 你, 对 你 的 爱 视 而 不 见, 绝 非 他 不 爱 你, 那 是 因为 我 的 缘 故。

 韦 峥 在 新 疆 的 这 些 年, 我 写 给 他 的 信, 封 封 都 有 你 的 名 字。    始 终 讲 述 的 就 是 你 对 我 种 种 的 好,我 对 你 深 切 的 爱, 一 直 从 我 们 小 时 候 讲 到 我 们 大 学 毕 业, 讲 到 韦 峥 回 来 的 那 个 晚 上。  

那 天, 我 俩 躺 在 一 张 床 上, 他 因 为 不 愿意 讲 在 新 疆 的 经 历, 所 以 我 一 个 人 滔 滔 不 绝 地 讲 了 近 一 夜, 话 题 却 只 有 一 个 你。   我 那 时 心 里 装 盛 的 都 是 甜 蜜, 恨 不 能 与 所 有 的 人 分 享。   我 还 告 诉 韦 峥, 我 一 定 要 娶 你, 爱你 一 生 一 世, 永 远 善 待 你。 我 现 在 还 记 得 那 一 夜, 韦 峥 抽 了 许 多 烟, 始 终 没 有 说 什 么。 

 天 已 经 亮 了, 梦 琪, 今 天 就 是 你 25 岁 生 日 了, 衷 心 祝 你生 日 快 乐。   虽 然 志 刚告 诉 我 说, 你 从 没 有 爱 过 我, 可 是 我 对 你 的 那 份 痴 情 却 蚀 刻 在 心 底, 再 难 抹 去, 于 是 我 选 择 了 逃避。   今 晚, 当 大 家 在酒 店 欢 天 喜 地 为 你 庆 生 之 际, 我 将 独 自 离 开 这 个 城 市, 逃 离 这 个 让 我 心 碎 的 地 方, 也 许 永 远 都 不再 回 来。

 保 重, 梦 琪, 希 望 你 心想 事 成, 也 祝 你 和 韦 峥 美 满、 幸 福。

 韦 嵘”

落款日期正是梦琪的生日。

梦琪是流着泪将信看完的,韦嵘的真情表白让她由衷的感动。真的是他自作多情吗?自己曾经爱过他吗?扪心自问,自己真的从没有爱过他吗?

韦嵘和梦琪高考后被同一所大学录取,韦嵘进了商学院,梦琪进了文学院。文学院的课很轻松,常常只有半天的课程,有时只有两小时,不象商学院,天天的课都排得满满的。所以总是梦琪有时间到商学院去找韦嵘。商学院的食堂伙食比较好,但等韦嵘下课,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了。所以梦琪常常打好了饭,在食堂里等韦嵘下课一起吃,这曾让韦嵘宿舍的同学们羡慕不已。

梦琪很喜欢商学院教二楼的阶梯教室,她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从这里望出去,是一幅独特的风景。  

春天,窗前荡漾的柳枝,总是以第一抹新绿,报告春的消息;

夏天,柳树的绿绦如窗帘般遮住多半扇窗,随着风摆枝条,校园里的“碧泉湖”在视野里若隐若现。 

秋天,金黄的落叶铺满校园的路径,也落在幽碧深寒的湖面,象一叶叶扁舟,载着叶子的故事,在寒蝉凄切的鸣叫声中,沉默地飘摇,飘摇着沉默。

冬天,最爱看那雪的世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梦琪坐在这个位子上,阅读了一部部驰名中外的文学名著;韦嵘下课,总是会到这里找她,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写他的企划,做他的作业,准备他的考试。 

梦琪还记得自己在课桌上默写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那天,梦琪借了本现代诗选,看到了徐志摩的这首诗,一下就爱上了。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湖波涟漪,映着优雅的白色九曲桥和玲珑的红色湖心亭的倒影,夕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将一池碧泉点化成鳞鳞金币。她的心绪却早已飞越重洋,追随徐志摩到了那魂牵梦系的异国土地。 

当梦琪收回目光,收回思绪,她发现自己竟能够背下那首诗!于是,她想都没想,提起笔就在课桌上默下了这首诗。韦嵘是在她默诗时进来的,没有惊动她,一直等她写完,才在她耳边轻轻叫道:“搞课桌文学,破坏公物,罚款两百。”

每天晚上自习后,韦嵘都会送梦琪回文学院。就是那条从商学院通往文学院的林荫小道,他们并肩走过无数次,梦琪曾经多麽依赖韦嵘,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尽情地向韦嵘倾诉,心思细密、处世冷静的韦嵘总是悉心倾听。快乐在韦嵘那里发酵,烦恼在他那里消弥。 

周末,他们还经常一起看电影。梦琪虽然声明他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是那时学校的同学们几乎都认定他们是一对情侣。 

是啊,在那段如花的岁月里,如果没有韦嵘相伴,将会是多麽的孤独,连梦琪自己都无法想象。是韦嵘填补了自己的空虚,满足着自己的虚荣。

梦琪忽然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骗子,利用了韦嵘的情感。这一闪念让她深深地自责,而自责的同时,她又在潜意识里为自己辩驳:“我们之间的情谊算是爱情吗?在那条林荫遮蔽的幽静小道旁,那么多的情侣相依相偎,热烈拥吻,而我和韦嵘为什么能够视而不见?因为我们没有那种如饥似渴的激情!我们更象朋友,象兄妹,感情淡淡如水。”

“我爱过韦嵘吗?”梦琪没有勇气给出完全否定的答案。这是份复杂的情感,虽然自己从未费心经营过。梦琪始终称韦嵘是铁哥们儿,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韦嵘总是招之即来。他对梦琪的迁就、容忍,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梦琪无理取闹,也从不会惹恼韦嵘。

那份包容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是什么呢?自己享受着韦嵘的爱,又在期盼着韦峥的爱,这算什么呢?韦嵘的人已经逃开了,韦嵘就真的不存在了吗?眼前飘动的不都是韦嵘的音容笑貌?自己不也正在为痛失韦嵘而感到刻骨铭心的痛吗?难道我真的不爱他?

矛盾的心情困扰着梦琪。韦家兄弟送她的两只戒指,象两只眼睛盯视着她。它们都是那么清澈、无暇。韦峥的爱乃是梦琪殷切盼望的,它深沉、含蓄,若即若离。当韦峥表白时,让梦琪感动,如在梦中;韦嵘的爱乃是梦琪日日享有的,温暖、亲切,平淡却真实。韦嵘的表白,让她感激,却觉得如梦醒了一般。

韦峥、韦嵘在梦琪的心中重叠了分开,分开了重叠,抹不去的是韦嵘的影子,而韦峥却实实在在地蚀刻在心底了。  

梦琪把韦嵘送的白金钻戒,放回盒中,从床下拉出一只小木箱,打开一只精致的心型小锁。这是梦琪的“保险箱”,箱子里存放的是梦琪的日记,都是她心底的秘密。它们一本本整齐地码放着,那是从韦峥走后开始写的,是整整十年的心路历程。梦琪将韦嵘送的戒指小盒塞进两摞日记本的夹缝中,用力地推下去,直压到箱底,从今以后,这也将成为她的一个永远的秘密。

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屋外,坐在餐桌旁,那沉入箱底的秘密仿佛很重,压在梦琪的心底,难于化解。一回头,看到沈宁为志刚准备的酒。梦琪学着韦峥的样子,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上半杯葡萄酒,又倒了些白酒在杯里,然后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将杯斟满,高高举起:“韦嵘,我也衷心祝福你!”梦琪将这杯混合着辛辣和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唯愿它能化解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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