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是唯一不能丢的行李

转自：www.chinAdos.fr (香蕉园多语频道)
www.chinAdos.fr :
Osez le chinois et les atouts multilingues dès l\'enfance !
敢于从小体验汉语与多语优势...

作者：让居易 (法国)
www.france-en-chine.fr


著名诗人北岛不久前说过：“中文(是)唯一不能丢的行李”。它虽是针对他自己的生存处境而言，却也形象地勾勒出了闯荡海外﹑流离颠沛的华人与自己母语之间的某种既深远﹑又脆弱的连系。

而让我领略这句话对其他海外华人所具有的警醒意义的，是前几天一位朋友的来电。

那是2009年元宵节前的一个星期天。一位从不在中午12点以前给我打电话的朋友居然在上午11时就拨电话狠心地把我从周末的睡梦中吵醒。这一大老早(才11点呐！)的反常电话让半醒不醒中的我以为哪儿又地震或塌了天。原来不是。这位前年卖了拉丁区餐馆决计从此写字弄画做“寓公”的老兄，风风火火地问我巴黎哪儿有高质量的中文课，要为他女儿注册突击“恶补”一年汉语。原来，女儿今年要考法国的“Bac(高中毕业会考)”，开始为女儿大学学业操心的朋友最近亲自跑到一所大学打听，被告知说他女儿希望上的那个专业只有拥有扎实汉语基础的候选人才有可能被录取。他一听便有点怏了：天哪！这可真是遇到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女儿在法国学校里读了多年的德语和西班牙语，就是没有修读过一天的汉语！

这位仁兄不仅南北菜都做得有滋有味，而且还补诗填词拆字猜灯谜数字(尤其擅长算“8”)算卦样样全会，在巴黎拉丁区开餐馆那一阵甚至还常常撇下厨房活与国内来访的大师级名人切磋画技诗艺，可就是疏忽了把自己的中华文化素养传给后代。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在他的餐馆里酒后多言，曾有点多管闲事(好在现在朋友们都已知道这是我的致命“癌症”，所以平时也大多对我很宽容，愿意免费听我的无用建议)地﹑义正词严地指出他不该不促使孩子选学中文。那老兄当时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天地如此之大，且其女儿又是在法兰西土生土长，避开中国谋条生路的可能性总该是不小的吧？我一听他那反驳，想想某些恨不得把自己放的屁都当成是中国之“中气”的“爱国”华侨的狭隘性，顿时觉得他有点“伟大”，于是便不再计较，自个儿喝该喝的葡萄酒去了.....没想到他女儿这几年真的只认歌德和堂吉可德而不识父辈故国“阿Q”的品德！

这不，坏事了吧？全球化和恶性经济危机使得象法国这样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第四﹑甚至第五世界堕落的国家都不得不唯中国马首是瞻了！连上个大学都必须修读中文了！我深深理解这位朋友心中难以倒清的苦水；于是便赶紧又是安慰又是同情地为其解释法国高校的招生体制，并具体地告知“INALCO (巴黎东方语言学院)”大门的大致朝向......

从电话里听到那朋友略为有点安心的表示之后，便撂下听筒，从容起身洗漱。可脑子里仍然被“丢失中文行李”这一尴尬困境景象所萦绕，久久不能摆脱。

它自然让我想起了几年前遇到过的一件事……

有一天接到一位讲法文的女士的电话，问能否帮助把几句法文翻译成汉语。她在电话里向我解释说自己姓赵，是华人后裔，但不会中文，因从小生长在法国；父母是来自潮州的中国移民。她用法文写了一本名叫《巴黎的中国女孩》(La Chinoise de Paname)的小说，刚出版，准备送一本给自己不怎么识法文的父母，所以需要把几句想好的法语题词译成中文，以便父母亲能够看得懂，云云……

本人在巴黎20年来以翻译为生，翻译过的内容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从总统﹑总理履历﹑航天发动机说明﹑浦东机场设计草案﹑离婚判决书，直至大垭湾法国工程师给中国女子的情书，可谓是无奇不有(包括死亡鉴定书！)，也算称得上“经多见广，见怪不怪”的了。这位赵女士短短的几行题词，光从翻译语言角度说，极其简单朴实，大意是：爸爸妈妈，因为很久无法和你们交流沟通，所以写了这本小说，里面都是我们家里的日常故事，有欢笑，有眼泪，有困惑，有绝望，有痛苦，还有更多的是沉默……但无论如何，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爱你们！

可是，就是这几十个再普通不过的汉字，却在我心灵里造成某种激荡与震撼，使我隐约感到一种人类的悲剧性困境：父母与子女间因教育﹑文化观念差异而造成隔阂，难以找到引伸意义上的“共同语言”而使交流遇到障碍，这倒是一种普遍存在﹑甚至无法完全避免的情形；可是，象赵女士那样仅是第二代移民便完全“丢失”了父辈的母语，需要借助“翻译”使还没有掌握好法语的父母明白自己只能用法语表达的意思，这在“奇怪”和“滑稽”之外，还真是让人有一种很强烈的“隐痛”，甚至“悲哀”感……。凑巧那时正在为一个专门帮助华人移民融入法国社会的ASLC语言文化辅导协会编辑一份免费刊物《鸣锣》(Le Gong)，觉得这是一种很多华人移民家庭都可能遇到的情形，所以，不仅认真读了小说，而且还约见赵女士，作了一次专门访谈，对为什么导致这一处境的原因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来自中国的本代移民一般都善于适应辗转漂泊，且无论接纳国的移民环境如何艰难险恶，大多都能勇敢应对，获得基本生存和经济方面的成功；然而，他们的被称作“香蕉人”的下一代子女丢失中文“行李”却成为一种愈来愈普遍的现象，已然构成不少移民家庭的深深的创痛。只要对周围稍作观察，便能发现两类华裔移民群体最容易受这种“丢行李”的威胁：一类是本身在国内没有受过多大教育的经济移民，通常透过偷渡渠道来到国外之后，又穷于应付居留身份﹑工作﹑创业，虽然自己会讲中文或家乡方言，却无暇顾及学习法语或其它所在国语言，同时由于不熟悉法国(或其它所在国)的教育体制，对在国外土生土长的孩子的教育没有过问和指导的能力，只能听之任之，而久而久之，也就自然失去了和孩子的“共同语言”以及正常的交流和沟通。另一类则恰恰相反，通常是在国内受过较高教育的家长；这些人虽然使用法语(或其它所在国语言)沟通不成问题，但往往过于相信自己的“中国习惯”，甚至具有某种“汉文化沙文主义”心态或偏见，在教育海外生长的子女时，过多地使用“居高临下”式的规劝或说教，使在国外环境熏陶下长大的孩子难以理解和接受，长此以往，便导致逆反心理，并进而对父母的言行，甚至对与父母相关的群族的文化产生排斥反应。

赵女士的小说讲述的便是这样一个和移民家庭孩子教育有关的故事。而她本身的经历也构成了一个活“例证”，说明如若父母教育方法失当，所造成的效果往往会“适得其反”：赵女士在最敏感的青少年时期，就是由于其母亲喋喋不休地唠叨，试图灌输她认为唯一正确的“中国观念”，致使赵女士一时冲动，“揭竿而起”，在中学期间凡事都“反母亲之道而行之”：例如，母亲要她学汉语，她偏偏不选汉语，而只修英文，后来甚至通过了法国的英语教师资格考试，在中学教起了英语！她的中文“行李”也便从此“丢失”！而这一“中文行李”“丢失”的原因，说来也真有点可惜：因为它仅仅是由于父母忽略了孩子在短暂但却至关重要的青少年时期的心理和海外生活的环境特征，而一意孤行地﹑自以为是地以“中国方式”干预和管教孩子……

我曾把这些读后感和访谈思考写成一篇名为“他乡的困惑：关于华裔移民的代际文化鸿沟”的拙文，刊载在专为华裔移民提供实用资讯的《鸣锣》上，旨在提醒相识和不相识的移民朋友们，在对生长在海外的子女的教育问题上尽可能避免挫折，不因无知或过分的自信与疏忽而铸成很难弥补﹑挽回的“千古恨”……

而且，自此之后，我便“杞人忧天”似地特别关心起海外华人子女的教育来。每次与“拖儿带女”的狐朋狗友们在一起吃饭或聚会时，总要“危言耸听”似的发表一番儿童教育的高论，俨然一副已成功教育过无数个孩子的“大家长”的姿态。也有某些严重嫉妒我单身身份的不怀好意之徒常常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高见的“纸上谈兵”性质，并居心叵测地怂恿我“亲自实践”。这时，我当然也毫不客气地会以“旁观者清”为由站到“纯理论”高度给予回击。时间一久，倒还真的有了点名声，身边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们，大凡遇到在法国升学﹑选学校或教育界最新动态之类问题时，都会主动跑来找我咨询，仿佛真成了一方“权威”。

大概由于自己早年也曾有过仅因一念之差而改变人生道路的经历–记得在宁波三中读初中选择外语课时，在英语和法语之间选择了后者，不仅使我能得以摆脱贫寒家境及其周遭环境，而且为我日后一直漂泊浪迹巴黎铺垫了基础–所以，我特别深信教育可以改变人的命运，而且认为对孩子教育的关注不仅是父母家长，也是全社会的神圣责任……

这便是我后来热衷于创办法国教育专题网站的缘由之一。特别是最近一年来，我倾尽几乎全部精力和财力，“孤注一掷”地投入到了www.france-edu.fr(教育法国)和www.chinAdos.fr (香蕉园多语频道)海外华裔子女教育专题论坛计划的设计与实施……；这一以“公益”为宗旨的计划的目的有二：一是为在法国的华裔移民朋友和希望了解法国的国内网友提供准确﹑及时﹑完整的法国教育资讯；二是为所有在海外学习汉语的华裔孩子和其他国家的青少年学生提供一个以中文为轴心的多语论坛平台，使他们在学校和家庭之外有一个与同龄朋友用法语﹑英语﹑汉语等多种语言就年轻人喜欢的话题进行练习和交流的空间；换一句话说，就是试图通过这一贴近青少年生活现实的载体，引发他们继续汉语学习的兴趣，从而使得他们将来不丢失“中文”这件“行李”……

可以说，自从元宵节前朋友仓皇来电咨询那一刻起，我更加坚定了对这一正在诞生的网站的信心，并深感任重道远！而“不要丢失中文行李”，则既可作为www.chinAdos.fr网站的站标，也应当成为每个生活在海外的华人对自己和对子女的时时刻刻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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