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听马勒。上个礼拜,写过一个听马勒的有感。那时好像一边在读论语一边胡乱放着背景音乐(汗一个!),但是后来就不能读了,因为全部的注意力被马勒吸引了。
我觉得,上次说的,关于马勒9最后一个乐章的印象,还是不完整的。
最后一个乐章,其实,他还是用了那些最具马勒特色的音符和音色和他们的组合。弦乐的低沉与尖利,转承之间的决绝与忧郁。突然的拔高与跌落。
其实一直是不妥协的,一直是倔强的,哪怕是这首给自己的挽歌。哪怕知道命不久长,但那种愤怒与不甘是极沉郁的,不像马勒5的第一乐章,是一种咆哮的愤怒。
我觉得,最让人心碎的,就是在那些典型的马勒式的不妥协的极具个性的乐段之后,突然跌入(重-轻)一个极落俗套的极温情的和弦来结尾。那种类似于广阔的湖面或无尽的松林明媚的阳光那样风光片一样的音符们——当然,这是很短暂的。
我常常一边开车,一边努力倾听,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人无论多么不屈地与命运抗争,无论显得多么特立独行多么怪诞多么不流于世多么勇于坚持自己的想法与理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渴望爱与关怀与温情,渴望明媚的阳光,渴望一切美好的东西,渴望救赎,渴望——是的,渴望重活一遍。
而猛然意识到一切都已过去了,一切不可改变,夕阳的流光,玫瑰凋落前最后的那几个静静的无风的小时,从净衣天到黑羺夜的那个缝隙之中,这是否促使他写下了那些极其温柔的,极其缠绵悱恻的音符?是一种短暂的妥协:伸出手,对我们流着泪说:来爱我,来抱着我,来支撑我。
闭上眼睛,由不甘,到不再挣扎,低头,顺服,似乎在等着吗纳香膏滴上他的头发。是这样到了极点的疲倦,与放弃,才有最后那样的静,安静,与静止。
这次是真的放弃,彻底的放弃,因此,尤为悲哀。
因为生命的戛然而止,对我们这些生者,是神秘与悲哀的。
唉!万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这段时间,除了马勒,还经常听贝多芬的赋格和变奏,以及海顿。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我以为自己会不喜欢海顿,但我错了,我没想到那种四平八稳的音乐很能使人夷而降。古典主义里,那种“戴着脚镣跳舞”的高超,与规则带来的美,我没有想到我也是欣赏的。
而听贝多芬的赋格与变奏,听久了,会昏昏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变奏里徘徊。我觉得变奏是一种对生的反抗。是一种反复重新开始的梦想。是普遍性里的个体性——就像花的死亡,或生命的形式,形态各异。——不过,我总觉得贝多芬的变奏和赋格里有一种轻佻(轻松),像一个信手拈来的游戏。好比用上桃红,珠灰,烛泪,雁字等等,就能写一首诗一样。
下午听音乐 2012-04-29 12:53:55
听马勒9最后一乐章,听完后自动转到马5第一乐章。
9的第四乐章是一首挽歌,给自己的挽歌,自知不久将离人世,大约心头再没有了愤怒的力气,只剩下无限的,无限的,无限的悲凉,是一种平静而凄然的,暮色一般的乐章。是一种回忆过去,心中的痛,然而痛也变成了钝的。是一种反复对自己说:我要走了,但是他们还在。不甘也变成了接受。是的,接受命运,放弃征战,是一种有气无力,是一种回忆美好时嘴角的微笑,和忆及现在的怆然。是一种极度的,原谅一切,与一切妥协的美。是累到极点,倦到极点的突然静止,是花凋萎时静静持续的那几小时,是午后极度虚弱而进入的浅睡,睡梦中也是一片悲凉而平静,宽阔,无边的,无边的,微澜的海洋。
5的第一乐章,是葬礼进行曲,大约是哀悼亡儿。是一种狂怒的风,不甘,愤怒,极度的愤怒与阴郁,是一种死亡的威胁与恐惧,是死亡的阴影的盘旋,而用一种极度怪诞的方法来表达。让你觉得害怕,是一种恐惧,对未知的可怖的地狱的恐惧,还有自己的呐喊,为什么?凭什么?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大约死亡这件事情,降临在别人身上,哪怕是至亲身上,与降临在自己身上,到底是不同的。一种含蓄的悲哀里的绝望,和一种直露的狂飙的愤怒。第一种,深入骨髓,第二种,击中肝肠。大约绵延不绝的钝痛,比恨意与不甘的爆发,更让人消沉。
散步去了。阳光下听马勒,会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