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战(稿三)
(2011-11-03 07:49:24)
下一个
军士将尸首拖出门外,又打了几桶水上来,泼净了佛前广场,一会儿工夫,妙喜寺便恢复了宁静,倒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日光在空中缓缓舒展,隔着丹桂,照耀着地上设好的几重茵褥。常伯熊带来的童子,卸下黑漆柜子,打开了,轻手轻脚地取出一只银质水方。
常伯熊吩咐道:“竹里,去打些涧水上来。”说罢延请田神功并皎然坐下,那阿瞒仍被和尚紧紧拉着,坐在他身边。常伯熊笑道:“我一路上来,见这涧水极清,尝后亦觉甘甜,用来煎御赐彭州茶,倒不辱没它——苏兰,将火生来。”另一个童子便取出熟铁风炉,加了上好银碳,生起火来。一会儿工夫,竹里回来,用绿绢做的漉水囊细细滤过了涧水,盛在银盆里。
常伯熊道:“巴蜀之茶名动天下,眉州之洪雅,邛州之思安,蜀州之横原,雅州之蒙顶,绵州之神泉,俊茶辈出,却以彭州产者最佳。上皇幸蜀之后,命蒲村、灌口等处悉心制茶以贡,却改了不少式样。”说着,他将盒子打开,取出一方小茶饼,笑道:“昔日蜀州贡茶,以一斤为一饼,上皇以为太重,特命造出五饼一斤的小团茶,此内造茶,外面见不到,大师请看,此茶唤作仙崖——”一径说,手中却不停,而是麻利地取过一个银夹子,将那小饼夹了,放在火上灼烤,又道:“这茶是火前茶,仙崖山上有一处阳坡,每日被朝阳所烛,又有云雾清风,野兰修竹,待寒食禁火前,茶芽初发,便选未经人事的女子上山采茶。她们随身却不带竹笼,每每采到新芽,便含于口中,待芽叶微展,才放到红绡囊里,置于胸怀处,回来后仍要单放置在极温暖干净的竹楼里半天,如此数种,皆是要催生茶香生发变化……”口中接连说着,手腕却灵活翻动,将那饼茶左右上下烤着,饼身便渐渐灼出蛤蟆背一般的小泡。见此情状,他立刻将手抬高数寸,继续焙烤,反复数次,便有数滴极浓的茶汁掉入火中,哧哧作响。众人随即便闻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芳香, 馥郁丰娆。
见茶已烤透,常伯熊迅速将手撤回,低喝一声:“取碾。”侍立的童子不敢怠慢,一人取过银碾,一人放下鹤羽,并竹罗和金钿漆盒。茶饼受火灼烤,早已变得松散,被伯熊放在碾中,他手看似沉重,实则轻柔,边碾边笑道:“我偶尔看将军练武,说甚么举重若轻,又有四两拨千斤之语,我原不懂,在碾茶中方印证出来:发力太过则伤茶体,发力不足则难匀细,因此须得暗发劲,巧施力,此所谓力劲而不露也——”那茶被他碾得颗颗如碧色芥子,常伯熊却不甚满意,只叹道:“仍是不够匀,”取过鹤羽,将茶末扫入罗中反复筛了几次,那落在盒里的茶,便真如玉屑一般,大小如一,油润轻盈。直到此时,常伯熊才点点头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罢了。”
竹里已将一口银釜用水荡涤了,坐在风炉上煎水。常伯熊指着锅笑道:“我饮茶数十载,用过不少锅,洪州的瓷鍑,莱州的炻器,固然雅致好看,却易渗水,且不坚固;铁锅,我却嫌它笨重,反复试验,觉得还是银锅最好。寻常茶釜皆矮胖,大师请看,我这茶釜却是自创的,釜身要宽,釜腰须长,则茶汤易从中心向外翻滚舒展,如此茶味才够醇和。”说着,又从柜中掏出一方银盒,打开了,却是剡纸囊包好的几个茶杯。那茶杯的颜色极为青幽,上面布满细密的冰裂纹。常伯熊笑道:“上皇以田将军平吴有功,特从宫中赐出几盏秘色茶碗,世人谓瓷色贵白,因此饮茶多用邢瓷,然以邢瓷映衬茶汤,汤色易泛红,哪比得上越瓷之清莹可爱呢?”
常伯熊面对众人谈笑风生,双眼却不离银釜,见那水面已冒出鱼眼泡,便直起身子,将初沸泡沫灵巧撇去,道:“初生之水,上结水膜如黑云母,其味不正,须弃之不用。”待底下的水又泛上来,方才拿过银勺,舀了少许盐末,左手轻抖撒入锅中,右手同时操起一只竹瓢,将那水取出,尝了尝味。过了一会儿,便见他用舌尖舔舔嘴唇,微微点了点头。此时水沸已如连珠,他便另取了一大瓢,舀出一瓢水,置于身侧水盂中,左手同时拿起长柄银策,探入锅中,缓缓画圈击打汤心。众人见他左右开弓,颇有目不暇接之感,他却应付裕如,一径比,一径笑:“这一瓢水,滋味最是隽永,止沸育华,万不可少。”口说手动,又舀出一勺茶末,顺着中心投入汤中。那茶末顺着他的手势,在釜中忽浮忽沉,先如青萍追逐春水中的漩涡,渐次便成圆小的荷钱,碧色越长越大,遮蔽汤面,与此同时,汤上已微微泛出白沫。又过得数息,茶汤已滕波鼓浪,常伯熊便不再等待,低喝一声,右掌倾翻,将盂中水重新倒回锅中,刹那间众人只见风平浪息,汤面瞬间涌起厚厚的白色饽沫,同时一股蓬勃的茶香跃出银釜,如野马朝众人扑去,直到面前,众人才觉得,何尝是野马?分明是染透了茶香的春雨,攀上衣角,触面微湿。众人正沉醉其间,常伯熊已飞快地舀出三碗茶水,递到众人面前,又分了一碗给阿陆,摇头晃脑地笑道:“‘焕如积雪,烨如春芙。’诸位,请尝尝。”那阿陆接过茶水,便轻手轻脚地端回偏殿之中。
众人定睛看时,却见那一碗茶水如洄潭,深不见底,其上倒映着长空积云。微啜一口,唇吻俱润,茶味如兰、如蜜、如枣,夹杂着微酸、微咸、微苦,各种芬芳在鼻上口角喉际驰骋,丰厚而浓密。田神功半眯着眼,细细品饮,过了半晌,才点头赞道:“此茶果与别茶不同,犹如琴韵,一唱三叠,于断绝处又起峥嵘,先生茶艺,天下怕是数一数二的了!”那田神功煎出一釜好茶,袍袖衣角却连一粒水珠也未曾沾到,仍是干净一领黄衫,听得田神功赞叹,便得意笑道:“煎茶之法数百年来通行于世,然世人煮茶,茶味却有高低。依我看,水之嫩老,势之缓急,火之旺熄,碾之尘末,皆从一个火候上来。伯熊浸淫茶道二十余年,不敢说精湛,初窥门径而已,还请大师指正。”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了皎然。
写了一大堆,没存,掉了,晕死,伤心。多谢庆庆,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因为太罗嗦,都删掉了。读记录,感觉唐朝应该就有发酵茶,比如“泸州之茶树獠,常携瓢置,穴其侧。每登树采摘芽茶,必含于口,待其展,然后置于瓢中,旋塞其窍。归必置于暖处。其味极佳。”俺经常用茶蒸汽熏脸,这边太干了,握手握手,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