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六) 吃吃与不吃——生病记
记得上大二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漫画大赛,对其中一张得奖作品我记忆犹新。那幅画的名字叫“X大揭秘”,画的是我们学校各个地方的情景。比如在留学生楼就有傻不兮兮的老外说:“中国包子真好吃”,男生楼里两个男生在争辩:“小龙女好看”,“不,郭襄才漂亮”,女生楼呢,更是精彩得眼花缭乱,这边有人挥动拖鞋尖叫:“蟑螂!打死它!”那边一个女生站在磅秤上,容光焕发的大喊“啊!我又轻了二两。。。。。。”
大约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那一种生物会象雌性生物这样不满足了——对自己不满足,对身边的人事不满足:比如不满足自己的身高体重,不满意自己的姿态仪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不能象王美丽那样每半天换一套衣服一个星期下来不带重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有钱的老爸,不懂得为什么自己的男朋友最窝囊最拿不出手,若是什么都有了就定然抱怨为什么不能没有什么,好使自己具一种痛苦美。。。。。。
我这人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清高那么一点超脱,骨子里还是大俗的。去西藏以前曾长时间站在镜子前研究自己,结果不用多说,当然是不满意。“但是没有关系”,我鼓励自己道:“从西藏回来我一定变成一个纤瘦漂亮的小姑娘。”皮肤晒成橄榄黑,神情中添一抹迷惘之色,整日呆在房间里抽着香烟喝着小酒,写一部巨著叫“西方传教士与东方拉萨”。。。。。。
带着这样宏伟的计划(著书计划和减肥计划)我上路了。一路上省吃俭用,虽然饿得要命却精神愉快,到后来我觉得自己简直饿得神清气爽兴高采烈,象打了镇静剂一样乐得没心没肺的。一个很明显的例证就是翻唐古拉山口的时候一车人全趴下了,一个GG还吸起了氧气,我却大呼小叫又拍照又写日记,忙了个不亦乐乎。
到了拉萨也是如此,我依旧高兴的饿着肚子在街上转来转去(糟糕糟糕,这么一形容顿时觉得自己象是拉萨街头的野狗了——见了无以为家不叫的那种)。东西还是吃的,只是由于过于兴奋的原因进得很少。偶尔在下午,我也会尝一点藏式饺子酥油茶什么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很镇定的对自己说:“酥油茶营养这么丰富足够我吸收,晚上不吃了。” 若是换了甜茶呢,那就是:“又是牛奶又是糖,再吃一定长胖,晚上还是不吃了。”要是买了一点炸土豆片呢,说词就改为“高淀粉和油,健康两大杀手,我怎能再把自己往绝路上推呢!虽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也能说不吃就不吃,哼,不吃了!”
就这样熬过了三天,第四天要去山南,我轰隆一下彻底垮了。是旧病复发,起因通常是受了风寒,患者即便冬天也有和中暑一样的症状:头晕,恶心,食不下咽。治疗的方法却很简单,普通是吃藿香正气水(丸),要是耐得住疼痛呢,就用刮痧的方法,或在背上至上而下刮出红道,或是取脖颈中部的皮肤大刮而特刮(刮中有奖),等到淤血散出,中间呈现一颗一颗紫黑色的血点,这时候——按家里人的说法——“痧”就出来了,病也好了,再将养一两天便可恢复如初。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大虾们是不是用这种方法治疗中暑——虽然病因不是暑热而是风寒——但是在我的老家浙江,这是一种家喻户晓,简单有效的土药方。
话说我这样“中暑”后,怎么挣扎也下不来床,只好放弃山南计划,奄奄一息的望着同行的女友收拾东西上路。偌大的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好不孤独凄凉。我躺在床上,看着晨光透过窗帘缝一束一束的射进房间里,淡淡的灰尘舞动着,街上传来熙熙攘攘的人世之声,越吵闹越透着房间里的极度安静。我不安的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下脑袋,百无聊赖,只有胡思乱想。从布达拉宫想到街上小要饭的再到蛋筒冰淇淋,从数羊到漂亮的项链再到埋怨自己为什么不买本收获十月什么的回来看看,其间可能还打了好几个盹。日头渐渐升高,中午啦!猛烈的阳光简直象喷射一样充斥整个房间,真热!我觉得根本无从躲避这四处流淌的热浪,只能徒劳的抬起手来遮了遮眼睛。
正在此时病痛开始了,双手先是一阵麻木,再转为某种针刺感,逐渐开始痉挛。我亲眼看见自己的手不停颤抖,随后十根指头渐渐扭曲,弯出奇形怪状的角度,如鸡爪一般。其时我的头脑十分清醒,但却根本无法控制双手的动作,也无法把它们扳直使它们柔软。原来易如反掌在有些时候并不是很易的呢!——这是当时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随后痉挛扩散到手臂,再到肩膀,由胸,胯直至全身。我一下子害怕起来,证据就是当时因为不知所措而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子——浑身上下只有这里可以运动自如啦!
我也知道自己定规不会这么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就翘翘的,尤其是在这么灿烂的阳光下,死亡不应存在。但是这也不是说我就不害怕病就不凶险,这病得这么怪里怪气的让我心里实在没底。怎么办呢?当然是祷告啦,我说“听主的安排”,但是“求你让我不要死,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我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虽然身子不会动,脑子却以加倍的速度运转着,暗自希望哪个朋友百无聊赖中来找我玩才好。推开门,看见我一脸痛苦的躺在床上,马上扑过来疯狂的摇晃着我,凄厉的大喊:“怎么了怎么了你?你没事吧?”一辆救护车把我送到人民医院。得救了。当然更好的方法是一个大帅哥记错了房间号,不小心推开我的房门,看见我一脸痛苦的躺在床上,连忙过来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怎么了你?你没事吧?”亲自把我抱到人民医院。得救了。可是衣冠不整怎么见人呢?转念一想,不怕,是个帅哥就让他对我终身负责。但是帅哥大都有一个恶习,如果你不漂亮他很可能抱着手站在一边冷笑连连,暗道:“这套把戏老子见多啦!哼哼,看你怎么收场!”所以定规要苍白起脸儿,身穿长长的白色睡衣,再把黑发梳一梳,这样才有可能成功。一念至此——咦,这套衣服还不够性感,要不要起身换一套露得多一点的再躺下呢?
这么一想顿时大为兴奋,我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量,腾的一声跳下床,翻出裙子对着穿衣镜左比右划起来,半晌才洋洋得意的点点头。忽然发现,奇怪啊奇怪,怎么我能动啦!真的!全身性的痉挛已渐渐消失,起码双腿可以走动了,只有十根手指头仍然不象是自己的,肌肉紧张,固执的扭曲着,怎么拉也拉不直。
这样我就只能乖乖的躺回床上。勾引帅哥心术实在太坏!不能再想。我只好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想着想着不免自怜自伤起来,由不得痛洒了几滴眼泪。病情并没有如我所愿的好转下去,只是半死不活的拖着,吊着半口气。到后来我已被弄得没脾气啦,干脆什么都不想,头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我不晓得自己究竟睡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再醒来时猛可里听到了“乒”的一下关门声。我虚弱的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三五大汉一拥而入,为首的一个袒胸露怀双手叉腰冲我大声呼喝:“呔!你怎么还躺在床上?快点起来,带你去喝全西藏最好的青稞酒。” (唉!既不帅也不温柔——我这人很现实,可他们完全谈不上有钱。想起来由不得让人沮丧万分。)
“平措,边次,晋美!怎么这会儿才来啊!”我吱吱哇哇的大哭起来,样子绝对说不上梨花带雨,当然更谈不上什么露什么凝香。我很没风度的涕泪横流,心中才算真正体会旧社会农奴是以啥子样的心情盼着亲人解放军啦!
可是这帮浑人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听我抽抽噎噎的讲完病情后便哈哈大笑起来,乐得连骨头都象是轻了二两似的(老妈所说的“贱骨头”是也),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架着就往外走,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换衣服换衣服我要换衣服,我要换啊~~~~~~~”,我沉浸在梦境中,完全以为自己还穿着睡衣呐!
“好好的穿着衣服裤子,换什么衣服啊你!”晋美在旁边很奇怪的冲我说道。我赶紧闭嘴低眉顺眼一看,咦,真的!牛仔裤T恤衫,十分端庄整齐。只是头发蓬蓬乱乱的,未免大失淑女风范——可是就这样上医院吗?抱是不去想了,起码该来一抬担架,外面救护车呜哩哇啦的才够气派——我还从来没有躺过担架呢!这么一想顿时胆气粗了不少,我复又跳着脚很神气的大吵大闹起来:“担架担架我要担架,担架侍侯着。。。。。。”
我就这样被拽到了临街的一家藏药店中,哥几个鬼头鬼脑的给我冲了一包又黑又苦的藏药,逼着我喝下去。记得以前喂我们家小猫吃药我还左手药片右手牛奶,乘着它不注意喵喵傻叫的功夫一个空投把药片扔进它嘴巴里,再眼明手快的灌一勺牛奶,唬得它一愣一愣的。这里倒好,我左瞧右瞧,发现完全没有糖果可以指望。只有边次在旁边冷笑连连:“不喝?哼哼哼。。。。。。”把拳头在我眼前威胁的晃了晃。我马上一口把药给吞了下去。
我不打算详细描述这药是怎样神奇的治好了双手的痉挛,无非是一股暖气护住丹田,在四肢百骸中钻来钻去,运行了好几个周天,参照金庸的小说你尽可以把疗伤过程吹得天花乱坠。我只记得一好就忍不住喋喋不休起来:“不敢和我去喝酒了吧!你们根本拼不过我,有一次姐姐我把一桌子人全喝趴下了。。。。。。”又粗豪又得意,状若桃花仙(美貌似桃花,饶舌似桃花仙)。
那天晚上到底没有去喝酒,余下的几天我也乖乖的躺在床上静养着。藏药治标不治本,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头晕目眩,自己动手开始刮痧。只见穴道以下皮肤内哗啦一下摊开大片淤血,夹着大颗大颗紫黑色的血点。生这种病对我来说是小菜,一年总得来那么个两三回,可没有哪次病得这么凶险这死去活来过,足足把我的小命连蒙带吓去掉了一半。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拉萨那格外晴朗的蓝天白云,不知怎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蓬”的一声,门又被推开了,这次推得十分斯文有礼。我转过头一看,原来去山南的女友回来了。她望着我愣了愣,随即奸笑道:“咦,我还以为你出去玩了呢。”正想开口骂她弃友不顾,忽然听得她对外面吩咐道:“把行李拿进来吧,累死我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一双大脚已移了进来,随即看到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皮肤黝黑的男生,浓眉大眼,憨憨的十分可爱。我顿时把粗话及时咽了回去,一想,咿,我应该测试一下自己的魅力到底如何啊,连忙躺回床上装娇弱。
“病了好几天了,还没大好呢!”我拖长声音懒洋洋的说道,半眯着眼看帅哥作何反应。
但是太可恶了,他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女友身上,理都不理我,一脸傻乎乎的只顾盯着我的朋友看啊看的。小丫头又无奈又得意的冲我说到:“没办法,叫他不要来,不要来,他又不放心我,定要跟我上楼。。。。。。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搅她休息。”(哼,傻男生,活该你被捉来做苦力。)他们在房间里呆了还没有一分钟,又一阵风似的卷到了门外。门没有阖严,我忙半支起身子,细细倾听他到底对我作何评价。
“Some loves one ,some loves two ,but I love u.”很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后是一阵小姑娘云雀一般的笑声。
我轰隆一声又晕倒在床,倒翻白眼。太不公平了,怎么能这样刺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