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群经略说
3.2. 诗
3.2.3
鲁、齐、韩三家诗究竟有何区别?《汉书·艺文志》称:“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
《汉书》之说是否可信?如今齐、鲁、韩三家诗学皆亡,无从比较。仅存之《韩诗外传》既以“外传”为名,其意在于引申发挥甚明,未可视之为“韩诗”之正宗。西汉有翼奉其人,为齐诗学派大师。据《汉书·翼奉传》所载,翼奉由《诗·小雅·吉日》“吉日庚午”一语而推断来访客人之邪正,由《诗·小雅·十月之交》而“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如果翼奉之说诗代表“齐诗”学派的观点与方法,那么,称“齐诗”所云非诗之本意,或者不为诬。
何以称鲁诗“最为近之”?《汉书》未曾作任何解释。后世学者或以为鲁诗学派平实拘谨,因而比较接近“诗”的本意。平实谨慎的印象从何而来?大抵因《汉书·儒林传》对鲁诗学派的两位重要人物申培与申培的再传弟子王式有过如下记载:
申公为楚太子戊之傅,太子戊不好学,申公无可奈何。楚王死,太子戊即位为王,申公得罪,辞职归家,开门授徒,口授《诗》,疑则缺而不传。弟子王臧、赵绾见用于汉武帝,荐申公于朝。武帝问治乱之事,申公对曰:“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武帝好善言辞者,见申公应对质朴,默然不悦,勉强任为太中大夫。不久,赵绾、王臧因得罪窦太后下狱自杀,申公亦免官归故里。
王式,为昌邑王师。汉昭帝死,昌邑王即位为天子,旋遭权臣霍光罢黜。昌邑王旧臣皆见杀,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因有谏章在而得以免死。王式因无谏章而下狱当死,自我辩解道:“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颂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亦由此而得以免死,放归故里之后,闭门不复教授。曾经师从过王式的唐长宾、诸少孙等应博士弟子选时,行规蹈距,诵说有法,疑则缺而不言,令众博士惊羡不已。因众博士之举荐,朝廷复召王式为博士。王式行抵京师之日,众博士共携酒肉至其舍为之接风。其中有江公其人,素为鲁诗学派之宗。江公见王式受众博士欢迎如此,心怀嫉妒,吩咐众弟子歌《骊驹》。《骊驹》为“逸诗”的一篇,当于送客时歌之。王式道:闻之于师,客人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今日各位为主人,为时尚早,怎么就可以歌《骊驹》? 江公反问道:见诸何经?王式道:在《曲礼》。江公道:什么狗屁《曲礼》!王式听了,不胜其忿,假装醉倒,从此谢病免归。
疑则缺而不言,无疑属于拘谨。申公应对武帝时之拙,也许出于为人拘谨,也许只因当时年纪已过八旬,老耄所致,无关为人。王式既善自我辩解,又能诈醉装病,绝非老实之人。至于身为鲁诗宗师的江公,则显然属于轻狂之徒,何平实拘谨之有?此外,属于鲁诗学派而官运亨通者,亦不乏其人。例如,申公弟子孔安国、周霸、夏寬、鲁赐、缪生、徐偃、阙门庆忌等,皆至太守或内史;江公弟子韦贤、韦贤之子韦玄成皆至丞相,韦贤之孙韦赏至大司马车骑将军,韦氏宗族为二千石者十有馀人,一门鼎盛,无出其右;王式弟子张生为淮阳中尉、唐生为楚太傅,张生之侄张游卿为谏大夫、汉元帝之师。倘若鲁诗学派的学者皆不善官场之钻营,何能众多达官显贵?由此可见,即使申公、王式两人确因平实拘谨而未能飞黄腾达,并不能以此而概括鲁诗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