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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吼叫,马在嘶鸣,鹿在狂奔,德水在咆哮,赵正在咳嗽。
所谓德水,就是如今的黄河。黄河在先秦之时本来称之为河水,谁将河水改名德水?就是那个正在咳嗽的赵正。赵正是什么人物?居然能把黄河改名!自然不是草民,甚至也不是一般的皇帝。能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自称始皇帝,后人称之为秦始皇。
秦始皇不是姓嬴名政么?那说法是后人的误解。远古之时,姓氏有别,“嬴”是秦国王室的姓,“赵”是秦国王室的氏。后世姓氏混同为一,而后世所谓的姓氏,皆相当于古时的氏而不相当于古时的姓。所以,就后世的称谓而言,秦始皇帝应当是姓赵而不是姓嬴。
秦始皇帝因生于正月初一而得名,所以,其名的本字,应当是“正”而不是“政”。但凡写作“政”者,必然是因避讳所致。如今正月的“正”,读作“争”,亦正因避讳所致。如果秦始皇帝当真名“政”,因避讳而改读的,绝对应当是“政”,而不会是同音的“正”。
有时候咳嗽是为镇定自己,有时候咳嗽是为提醒别人,有时候咳嗽只是为了清清嗓子,别无它意。赵正的咳嗽,是病,是在死亡线上作垂死的挣扎。十天前,赵正还在芝罘海滨弯弓射鱼,精神抖擞,体力充沛。岂料两日后驻跸德水北岸的平原津时,突然痰涌如潮。随行御医束手无策,赵正多次陷入昏迷,几乎去天渐远好几回了。
“赶快去咸阳为朕祈祷山川。”三日前,赵正好不容易咳出一口浓痰,从昏迷中清醒,匆匆吩咐蒙毅。
赵正一向藐视鬼神,怎么忽然一反常态,要去祈祷山川?蒙毅没有问,因为蒙毅知道一年前发生的那件怪事。
一年前的秋末,使者甲从关东返回咸阳,夜晚路过华阴县的平舒镇,冷不防碰到一个…… 怎么说呢?当时使者甲以为碰上了一个劫道的强人。正想拔刀相向,月光下看清那人手里拿的并不是什么利器,而是一片玉璧。嘿嘿!没碰上打劫的不足为奇,怎么碰上个奉献宝器的?使者甲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玉璧,心中纳闷。
“麻烦使者将玉璧转交滈池君,顺便告诉他:明年祖龙死。”递过玉璧,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滈池君是谁?祖龙又是谁?”使者甲一边低头观看玉璧,一边顺嘴这么一问。
不见回答,抬头一望,那人竟已不知去向。难道见鬼了不成?可玉璧分明在手不假。回到咸阳,使者甲不敢隐瞒,将玉璧的来龙去脉以及“明年祖龙死”云云如实禀告赵正。
赵正接过玉璧一看,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毕竟贵人多健忘,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把司库唤来一问,原来那玉璧竟然是八年前赵正南渡长江时沉没于长江者。怎么可能?赵正问左史、右史,以及博览群书的博士们,岂料众说纷纷,莫衷一是。好在这问题并非关键之所在,赵正也就没有进一步追究。至于滈池君何所指,咸阳宫中恰好有个滈池,所谓滈池君者,难道不就是我赵正么?赵正这么猜测。所以,这问题,赵正也没问。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祖龙指谁?”赵正问。
一片沉默。其实,谁都猜得出八、九分,只是无人敢于置喙而已。
“哼!不敢说?”看看在场的都怯场,赵正打个哈哈,“既是祖,又是龙,除去朕这始皇帝之外,还能是谁?不过,使者碰见的,想必只是个山鬼。山鬼能有多少见识?怎能逆料朕的天命!”
话虽这么说,赵正依然吩咐司卦为此占了一卦。心虚?想必如是。司卦受命,不敢怠慢,斋戒三日,打点精神,开出卦来,占得“游徙吉”这么三个字。赵正见了,龙颜大悦。所谓“游徙”,就是出游的意思。自从九年前赵正灭六国、并天下起,游兴大发,每年都没少出走。七年前在博狼沙险些儿遇刺,扫兴了么?没有,往后出游依旧。
赵正长子名唤扶苏,为人忠厚,时以民生为忧。眼见始皇帝年年出游,劳民而伤财,颇不以为然,想劝阻,可又缺乏直谏的勇气。
“据碟报,匈奴颇有窥边之意。”他找了这么个不怎么高明的借口,“依臣之见,陛下恐怕还是留在咸阳为好。”
“匈奴?匈奴早就叫蒙恬打怕了。你不是放心不下蒙恬吧?”赵正不以匈奴为意,却反问了这么一句。
放心不下蒙恬?这话令赵扶苏一愣。蒙恬、蒙毅兄弟,一个掌军权,一个主内政,难道不是皇上最宠信的人么?原来皇上心里,对谁都提防着三分!
赵扶苏的发愣,被赵正误会为不好意思毛遂自荐,于是笑道:“有何难哉?朕本来想叫你留守咸阳。你既有此心,朕改令你为监军,明日一早动身前往上郡。”
“这合适吗?”任命来得突然,令赵扶苏不知所措。
“有什么不合适!”赵正不怎么耐烦地挥挥手。他觉得扶苏有些迂阔,欠缺英雄气概,正该去前线锻炼锻炼。
赵扶苏不敢分辨,惶惶然退出。倘若当时赵扶苏没多这句嘴,听任赵正走赵正的,自己成为咸阳留守,历史会改写么?很可能会。结果将如何?秦恐怕不会不出二世而亡。既亡之后,未必有汉。更遑论汉族、汉字这类因汉代而衍生出来的说法。不过,那是后话,姑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