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北京过年,是32年前,说得更具体些,是1976年的1月31日。如今在北京过年,较之当年,会有些什么不同?有朋友说:如今开禁了,可以放鞭炮了。柞里子在北京的时候,从来不曾禁止过放鞭炮。听了这话,不觉茫然,大有“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意。
以柞里子之意揣测之,最大的不同,应当在吃。遥想当年,吃饭要粮票,油、豆腐等等副食品要凭副食品供应证定量配给。北京人比外地人有幸,猪肉是敞开供应的。至于牛羊肉,则除非户口本上注册为回民,否则,一年只有一次机会。不言而喻,那唯一的机会,就在过年时节。
柞里子对猪肉一向不感兴趣,也一向不敢领教羊肉的腥膻,唯于牛肉情有独钟。考其源流,柞里氏的出处其实不明。不过,户口本上偏偏注册的是汉族,所以,柞里子这专一的感情,在一年之中也只有一次满足的机会。与柞里子有同好的汉民似乎不多,大多汉民皆视猪肉为正统,所以,每逢过年时节,当副食店的店员推车把牛肉送上门来的时候,既不用排队,也不用争先恐后。柞里子恣情肆意挑选之馀,经常纳闷:难道这些人都没看出“牺牲”两字皆从“牛”而不从“豕”?难道这些人也都没读过《水浒》?众好汉们的主要肉食不都是生熟牛肉么?什么时候猪肉成了正统?跟辫子一起混进来的正统?
过年时节买南豆腐就没这么运气了。南豆腐走俏,北豆腐乏人问津,也许正是北京早已不是剪了辫子却仍以“八旗子弟”自豪者的天下的旁证。记得76年在西单菜场门外排队买南豆腐,大雪天,零下十几度,排了整整四个小时,轮到柞里子时,恰好卖完,白等一场。不过,那时候柞里子年轻,不知“愁”为何物。白等一场,照旧兴致勃勃转到菜场门里去买鸡。
好不容易挤进门一看,名副其实人山人海。不知道有多少队,也不知哪是哪队的头,哪是哪队的尾。多番打听之下,终于找着买鸡的队尾,比哪队都长。过年得吃鸡,也不知是从何年何月起而形成的传统。站了一会儿队,同前后的队友混熟了,叫前后的队友帮柞里子留下位置,跑到卖鸭的摊位一看,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京菜素以烤鸭著称,怎么北京人都不吃鸭?也许是因为过年得吃鸡的传统,也许是因为一般人不会做鸭。不管原因究竟如何,架不住柞里子的反潮流精神:怎么就不能以鸭代鸡!
柞里子提著一隻肥鸭回家之时,先父母问:鸡呢?不过,先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物,见柞里子不答,只是晃一晃手中鸭,皆未追究,就这么听任柞里子蒙混过关。那时候的北京,冬日既冷且干。把肥鸭挂在走廊上,不出两日就成了瘦鸭。不仅肥肉与皮一起风干,连带鸭的异味并除。大年夜柞里子施尽浑身解数,仿制了一隻烤鸭,虽然不似,味道却不俗,堪称别有风味。皮肉吃个精光之后,柞里子又仿制了一碗鸭架汤。浑而不浊,浓而不腻,自以为当年全聚德的鸭架汤也不过如此而已。
32年后再在北京过年,事出偶然,并非“按既定方针”办事。大年三十,有人请我;大年初一,由我请人。都是在饭馆而不是在家。人请我,据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订到个单间。柞里子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柞里子自以为“早早地”托人在北京订个包间,却被告知:太晚了,只能包两席散座。这儿说的是普普通通的便饭,几千人民币一桌的筵席是否也这般生意兴隆?未遑打听,不敢置喙。也许不足一千元一桌的菜肴在崛起的中国早已不足下箸,两顿饭无非家常便饭而已,皆乏善可陈。
三十晚上回到借住之处,领教了开禁后的鞭炮:震耳欲聋,如连珠炮发、如倾盆大雨。还有不少人自放礼花,据说一箱礼花价值人民币数百元,真是钱多得非烧不可过世!柞里子稍觉不适,早早的睡了。入睡前回忆起32年前的守岁,不禁发一声叹息。
大年初一被鞭炮声惊醒,举头一望,阳光灿烂,天色湛蓝。说甚么阴霾!不信?有照片为证。
打开电视一看,正在重播昨夜的“春节联欢晚会”。登台演唱的张某,打扮俗不可耐,声音如门缝里传出的犬吠。就这本事也配登台?赶紧把电视关了。没兴致去什么庙会,请客既毕,直径回到下处。觉得浑身发酸。不好!准是感冒了。赶紧泡个热水澡,然后蒙头大睡。醒来已是初二,这年,就这么过了。较之32年前,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