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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27)

(2007-03-18 12:30:05) 下一个

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曹沫》(27

§51

 

            我同曹沫走进春满楼的时候,正碰上召忽搀扶着公子纠从楼上下来。公子纠显然又喝醉了,看见我同曹沫在一起,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同召忽找你不着,原来你又跟那臭……他原本准是想说:原来你又跟那臭小子在一起。下面的话没说出口,不是因为他忽然醒悟了,明白不该当着曹沫的面说出那话来,是因为召忽用块手帕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小心呛着!召忽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把公子纠从曹沫和我身旁拖过去。自从那次在留春苑与曹沫发生那争执,公子纠对曹沫一直耿耿于怀,背后总是用“那臭小子”指曹沫。召忽与我劝过他不知道多少次,跟他说:曹沫是鲁君的宠臣,咱如今寄人篱下,得罪这人不起。他不听。跟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不与小人计较等等。他也不听。有一回我私下问召忽:我把你推荐给这么个主子,万一将来耽误了你的前程,你该不会恨我吧?召忽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怎么会恨你?再说,公子纠虽然不是完人,这世上又有谁是完人?我曾经跟过四个主子,这你是知道的。老实说,还只有公子纠把我当个人物,令我有知遇之感。我说:听你这口气,你是跟定公子纠了?召忽不答,反问我:听你这口气,你是又想换主儿了?我也不答,只叹了口气。我同召忽的性格不同,我不满足于知遇感,我需要成就感。公子纠能给我机会成就大事么?我时常怀疑。不过,我不是那种为人谋而不忠的人。一日为公子纠之臣,一日我会替他尽力,绝不会有二心。至于将来是否会投奔别的主子?那是将来的事儿,现在没工夫操那份心。我现在应当操心的只有一件事:刺杀公孙无知。

            同公子纠在春满楼的不期而遇,不仅仅是打乱了我的思绪,当然也打乱了曹沫的思绪。我同曹沫在酒楼的包间里坐下来,喝了半天闷酒,竟然没再接着谈起曹沫在河滩上没说完的那件往事,好像两人都把那事情忘记了似的。曹沫是不是还有兴趣接着说,我不敢肯定。至于我自己,我当然是要追究到底。其实,从一开始起,我就对雍廪找曹沫杀公孙无知这件事心存疑惑:雍廪为什么偏要雇曹沫?难道在齐国就找不到个杀手?不过,我没有把这疑惑对曹沫说,自己也没有仔细去想。一开始是因为这事与我无关,曹沫也没有接这买卖的意思,犯不着操这分心。后来呢?后来嘛,说穿了,是唯恐行刺公孙无知的计划因为这样的疑虑而搁浅。多少有些利令智昏的意思,是不是?可曹沫说起的那段往事改变了我的态度,让我觉得刺杀公孙无知的计划肯定会出问题。既然已经知道肯定会出问题还不设法解开疑团,那就不是多少有些利令智昏的意思,而是当真利令智昏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当然不是,所以我一定会追究到底。

            雨下得不怎么大,也不怎么小,恰好能让人既听到雨滴的声音,也听到雨声之外的无声。夹杂雨声的无声,格外令人觉得寂寞的存在。忍耐寂寞也是一种本事。一般人以为好说话的人难耐寂寞,那其实是一种误解。好说话的人,即使没机会开口,心里边也在自话自语,所以,虽然外表寂寞,内心却并无寂寞之感。自己不好说话而好听别人说话的人,才会真的感受到寂寞的难耐。我是好说话的人,曹沫是自己不好说话却好听别人说话的人,于是,终于打破寂寞的是曹沫而不是我。

            “想什么呢?”曹沫这么问我。

            “我在等你说那趟走私的结果。”我说。

            “嗨!还能有什么结果?没什么结果。”曹沫说,“我在临淄把货交了,没敢再回夹谷,跑到曲阜来,恰好赶上征兵,我把名字改了,投在军中,从此与江湖上的人事绝缘。”

            “你改了名字?”

            “不错。”

            “那雍廪怎么发现你的?”

            “去年九月我出使齐国,在临淄与他不期而遇。他见了我大为惊喜地说:‘我道谁是鲁国的新贵曹大夫?原来就是你!’还硬拉我着到望云楼喝了个痛快。”

            “原来如此。”我觉得心中的疑团渐渐有了头绪,不禁暗喜。不过,我没有把笑意展示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盘问:“这雁翎刀没给你惹过麻烦?

            “这刀我一直深藏不露,直到当了大夫才拿出来挂在腰带上。当大夫的十之八九用雁翎做腰饰,所以,从来不曾引起任何人的疑心。今日是头一回亮出它的真相来,将来要是有了麻烦,我就唯你是问。”

            “你出使齐国的时候,你佩戴这雁翎刀没有?”

            曹沫想了一想,说:“想不起来了。”

            “你敢肯定没有别人知道这刀在你手上?”我问。

            “除你我之外,知道这刀在我手上的人都死了。” 

            “你猜那托你带刀的人为什么会被杀?”

            “这刀肯定是从青陵偷出来的,盗墓的事儿,一个人办不来,须得有同夥。那人准是想独吞,所以同夥不饶他。”

            曹沫不假思索便给了我这么个答覆。显然,这问题他自己已经反复思考过多次了。这推理并无破绽,不过,只是几种可能中的一种。比如说,那人也可能只是个负责送货的人,盗墓的事儿走漏了风声,有别人觊觎这雁翎刀,以为还在那人手上,所以那人遭了殃。不过,究竟怎样并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有三点是可以肯定的。其一,那人知道刀在手上会有风险,所以把刀托付给曹沫。其二,壶生的介入,已被追踪雁翎刀的人探知,所以,壶生也没能逃过被杀的命运。其三,对那人而言,那刀并不是刀,只是件货,收货人必然在临淄,否则,那人就不会叫曹沫把刀送往临淄了。至于壶生在被杀之前是否透露出刀在曹沫手上,这一点却不敢肯定。也许壶生没有,所以没人来找曹沫的麻烦。也许壶生透露了,只因曹沫当时走得快,尔后又隐退江湖、改换名字、藏身军营,所以至今躲过了麻烦。

            “你觉得那日在临淄望云楼碰见雍廪纯属巧合?”我问。

            这一回曹沫没有立即回答,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反复琢磨过。一阵沉默过后,曹沫问:“你以为雍廪那天是在那儿等这雁翎刀?”

            我点头。

            “理由呢?”

            “咱当时笑话雍廪找你去杀公孙无知多少有些傻,”我说,“现在看来犯傻的可能不是他,是咱自己。”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雍廪的目的其实在这把雁翎刀?”

            “一箭双雕。”我说,“他想杀公孙无知,这不假。不过,他同时也想夺回这雁翎刀。”

            “夺回?”曹沫反问。

            “不错。如果他就是那收货人,他当然认为这刀本该是他的。”

            “怎么夺?难道他想等我杀了公孙无知之后再杀我不成?我看他还没那本事!”曹沫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在宫里值夜班的大夫有权动用京城的卫戍部队,他可以预先把部队在他家后花园外埋伏好,只等你杀了公孙无知,就把你当做杀人犯抓起来。”

            曹沫听了我的话,好像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一层,并不足以为怪,他虽然在齐国混过,只是在江湖上混,从来不曾涉足朝廷,无从得知这些朝廷的规矩。

            “那依你这么说,咱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曹沫问。

            “有备则无患。”我说。

            “怎么个准备法?雍廪能调用临淄的卫戍,咱不能也把曲阜的卫戍调去同他一决雌雄吧?”

            曹沫这么说,当然是讲笑话。不过,不是一般的笑话,是在完全没辙时用来藏拙的笑话。别人说这种笑话的时候,你不能当笑话听,更不能回报以耻笑。对曹沫这种只能赢、不能输的人,尤其不能。于是,我就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让曹沫觉得我在把他的笑话当做一个或许可行的方案认真研究。曹沫小心翼翼地提起酒壶斟酒,唯恐打搅了我的思绪。我也趁机斟满一杯,慢慢地喝完了,然后才摇一摇头,说:“不成。人带多了,没法儿去。人带少了,于事无补。还是就咱俩去,不过,千万不可让雍廪知道你有我这么个帮手。”

            “这就是你所谓的‘有备无患’的‘备’?”曹沫反问,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不错。”我说,“不过,只是一部份。”

            “剩下的部份呢?”

            “我在临淄再去找一个帮手。”

            “就一个?”

            “不错。就一个。”

            “什么人手段这么高?”

            “这人什么手段也没有。”我说。

            曹沫不再问,只顾喝酒。也许他已经猜到了我说的是谁,所以无须再问;也许他以为我只是开玩笑,所以不屑于问。无论是前一个“也许”,还是后一个“也许”,都说明曹沫沉得住气,果然是块当杀手的料。

            “我先走一步,十五日晚酉时三刻我在雅集客栈的客房里等你。”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雅集客栈是我在临淄下榻之处,也是曹沫在临淄的下榻之处。选择同一个客栈落脚,是我的主意。如此这般,既方便联络,也容易避人耳目。即使有人跟踪,也只能跟到客栈大厅为止,总不能跟到客房里来吧?十五日夜半是动手的时刻,所以,我与曹沫必须在那之前见一面,以便交换情报、商定细节。

            曹沫点头,我走出包间,反手带关身后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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