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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20)

(2007-03-02 20:11:30) 下一个

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曹沫》(20

 §2 (1)

   那一晚灯心爆花的时候,我正在写日记。人说灯心爆花是喜兆,我不信。这几天来灯心接连爆花,喜从何来?准是有人在灯心草里搀了狗尾草。鲁人说齐人多诈,我身为齐人,对这种说法本来自然是嗤之以鼻。可自从跟随公子纠到鲁国避难以来,却不得不对这种态度重新反省。在齐国卖不出去的假货,统统都卖到鲁国来了,能不是因为齐人多诈么?几天前我不该贪小便宜,买了这捆从齐国进口的灯心草。结果怎么样……

                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打断了我的思路。深更半夜的,谁还会找上门来?我拔开门闩,立刻有点儿后悔。门外站着公子纠,不等我请,他就冲进来,差点儿没把我撞一跟头。不过,这并不说明公子纠没有教养、不懂礼貌,只说明我跟公子纠的关系。礼貌应不应当讲?应当如何讲?并非像一般人以为的那样一成不变。关系不同,讲法自然就不一样。公子纠是我的主子,我是公子纠的臣子。只因这一字之差,他可以对我指颐气使;我呢?充其量只能不卑不亢。嗨!其实,所谓不卑不亢,难道还不是句自我安慰的话?要是能亢,谁还会想得到卑呢!

                不过,我后悔,不是因为这些。这些是无可避免的,谁叫我不生于诸侯之家呢!我后悔,是因为起身太快了,不假思索,没想着把书案上的竹简收起来。虽然我的日记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既然是日记嘛,总是有些不便让外人,尤其是不便让主子看见的内容。我正后悔的时候,公子纠直径走到书案对面的便榻上坐下,连眼神都没往书案这边瞟一下。可见我这后悔十足的多余,没做贼就心虚,真是!这么一想,我就又后悔了,后悔刚才不该后悔。

              “那该死的家伙终于死了!”公子纠还没坐稳就说出这么一句话,说罢捧腹大笑。公子纠有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每逢大笑必然双手捧住,因为不捧,根本笑不动。公子纠嘴里的“那个该死的家伙”,指的是齐君诸儿。诸儿是公子纠的同父异母长兄,也是公子纠之所以逃到鲁国来避难的原因。不过,公子纠之所以逃,却并非是因为他同诸儿之间有什么私人过节、私人恩怨。诸儿不仅昏淫,而且残暴,动辄杀人。你不逃,脑袋搬了家都不明白是怎么搬的。事实上,外逃避难的远不止公子纠一个,比如,

               公子小白逃往莒国,公子去疾逃往郑国,公子称逃往卫国。总之,但凡有地方去的,差不多都跑了。什么叫有地方去?就是有人肯收留你。比如说吧,公子纠之所以投奔鲁国,是因为他既是鲁国先君鲁桓公的表弟,又是现任鲁君的亲舅舅。换言之,公子王孙虽然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落难的时候,也同平常百姓差不多,除了投亲靠友之外,别无其他途径可走。我说“差不多”,没说“一样”,因为毕竟还是有点儿不同。有什么不同?平常百姓人家逃难,能一个人逃脱就不错了。公子王孙逃难就不同了,除了妻室儿女,还能带着一套顾问班子。比如说我管仲吧,我之所以也逃到鲁国来,不是瞎凑热闹,是因为我是公子纠的顾问。顾问的职责自然是备问,不过,有时候却也得发问。比如今晚公子纠带来诸儿的死讯,来得突然,来得完全没有先兆,我就不能不先问个明白。

             “真的?怎么死的?”我问,虽然我没有大笑,也没有一个大肚子可以捧,却也忍不住兴奋万分,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悠悠的。这说明我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还很不到家,想到这一点,我就咳嗽一声,极力想把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死的?公孙无知把他宰了!”

              公孙无知?我听了不免一惊。公孙无知是公子夷年之子,公子夷年是齐僖公的同母弟。两兄弟情同手足,公子夷年早死,齐僖公把公孙无知收养在宫中,视同己出,饮食起居服饰,都让他同太子诸儿一个级别。诸儿与公孙无知打架,挨骂的总是诸儿。因此,诸儿从小就对公孙无知怀恨在心,登基伊始就找碴儿整他。可等别人都跑光了,他却仍然留在齐国不走。我原来还以为这公孙无知不该名字取坏了,当真成了无知的白痴,连逃命都不懂,万没料到他竟然这么有出息,比谁都有种!

              “你这消息是公孙无知派人来告诉你的?”兴奋之余,我没忘了问这句要紧的话。

               公子纠不屑地摇一摇头,连一个字的回答都懒得给。显然,我觉得至关重要的这句话,在他公子纠听来只是句多余的废话。我沉默不语,方才那股兴奋的劲头彻底消失了。

            “你怎么好像不怎么高兴?”公子纠问。

              我盯了公子纠一眼,心里想:跟着你这脑筋不够使唤的主子,叫我怎么能高兴?当然,我不能这么说,我得点醒他。其实,我甚至也不该这么想。主子的脑筋要是够使唤,还要我这顾问干什么?于是我说:“该死的死了,我怎能不高兴。我不过有点儿担心。”

             “该死的死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公子纠反问。

             “公孙无知既然不派人来跟你联系,看来他是没有接你回去的意思了?”公子纠既然点不醒,我只好直说。

               公子纠又不屑地摇一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诸儿是老大,我是老二。诸儿既然已经死了,这国君的位子自然该轮到我。他不接我回去,还能接谁?”

             “他要是自己想当呢?”我说。

            “他自己?”公子纠一脸的惊讶,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凭什么呀?‘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他既不是国君之子,又不是国君之弟,他凭什么呀!”

             他凭什么?就凭他这杀诸儿的胆量与本事呗!你有这胆量和本事?你要是有这胆量和本事还跑到鲁国来避难?再说,不错,他爹不是国君,只不过是国君之弟。但他爷难道也不是国君?你以为就你是当国君的种?

当然,这些话儿我也是只能想,不能说。我要是口没遮栏,怎么想就怎么说,那我就当真是无知的白痴了,还怎么当顾问?不过,当顾问的,不能沉默不语,总得说出点什么来。可我应当说什么呢?结果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什么也用不着说。正当我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措辞的时候,公子纠已经踌躇满志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把我一人撂在房里,让房门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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