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家大医院和一所研究院,我的同学中有一些是它们的子弟。这些同学的母亲都有文化,举止从容,穿着优雅。在我的幼小心里,我一直希望我也能有象他们那样的一位母亲。
母亲那时很瘦,个子矮小,黄黄干枯的头发总是被最瘪脚的理发师剪的短短的。她不善言谈,也很少说话,但她说话的声音却很大。有必要说话、和别人谈事情的时候,总显得有几份局促和慌乱,她吃饭的神情很庄重,吃的极快,有的时候喉咙里还会发出响声。她的衣服永远不那么合体,甚至都不太整洁。我小的时候,很怕学校开家长会,怕老师和同学看到我的母亲。我大一点的时候,我不愿意和我的母亲一起出门,怕有认识我的人惊讶地、脱口而出地说,“小L,这是你妈呀。”这种“尴尬”的情景,我从小到大遇到过多次。
我儿时记忆中的母亲,手很粗糙,冬天还有口子,总是在忙着干活,她没有时间聊天。我大些后,觉得和她没什么可聊的,她什么也不太懂。我考大学,都是我自己拿主意,好象我的母亲也没问过我报考什么学校,考的怎么样?我记得,我高考过后,她就忙着给我做被子,说是给我上大学用的。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能考上大学?(那时,考大学的录取比例很低)她说,我就知道。过了很多年,我当了母亲后,特别是近几年,我远渡重洋、远离开她以后,我和她聊得多一些。我才发现和懂得了,我有个多么与众不同、而又了不起的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先是在正定孤儿院,后来该孤儿院于解放前夕整体搬到了北京。在我母亲最早的残留记忆里,她只记得有一阵狗的狂吠和敲门、打门的巨大声响,她躲在里屋的门后,从门缝里向外看,她看到一只大皮靴将外屋的门一下子踹开。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就不记得了。从她懂事起,她就住在孤儿院里。她是因为什么被送到的孤儿院,谁送她去的孤儿院都是个迷。至于她的确切生日、年龄,父母是谁,家住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母亲在孤儿院时,早晚两顿饭永远吃的都是粥,中午有两个小窝头和一碗菜汤。她是在饥饿中长大的。她从5岁起,在孤儿院里学习织毛衣,象其他孩子一样为孤儿院外接编织活计、为孤儿院挣钱。她14岁时进入一家纺织厂,成为轰鸣震耳的流水线上的一名纺织女工。她是在勤劳中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