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58年7月到大约1960年初我是上海市第一少年业余体育学校田径男子预备班三队(简称“田预男三”)的小学员,当时的教练叫徐鹤松。
近年来我常常在想,不知道徐老师哪里,不知道他还在当田径教练吗?如果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谢谢他,感谢他在我少年时代就为我的人生打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2004年我曾到南昌路57号去过。那里已经改成卢湾区第一少体校了。房子还是那栋房子,不过似乎显得小得多了,但是加盖了高大的体操训练馆。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毕竟过去了四十多年,当年一少体的教练、工作人员肯定已经退休了。
我在网上用搜索引擎查找“徐鹤松”,得到了几百条线索。我一条条耐心地看下去,“骑着双人车去休闲”这条标题吸引了我。刊登在太湖明珠网上的这篇文章介绍住在无锡市曹张新村的一位徐鹤松老伯与他老伴经常骑一辆双人自行车出游。文章提到徐老伯五十年代毕业于北京体育学院,在上海工作一年后调回家乡无锡工作,担任市田径队教练。文章里附着的照片,我看着就象我记忆中当年的田径教练徐老师。把文章里的信息和照片联系起来看,我觉得这位徐老伯就是我在找的人。
太湖明珠网上发表的徐鹤松老师和师母的照片
但是想到手头的信息实在太少,找到的机会很渺茫,又有点犹豫。到了2008年秋天,我下定决心到无锡去一次。即使去了找不到,总也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十一月十三日我在上海新客站搭上北上的动车组列车,下午近三点到了无锡。步入站前广场,忽然感到一阵茫然。一眼望去,只见周围高楼幢幢,路上车水马龙,显得一片繁忙。我上一次来无锡是三十二年前。现在的无锡已经完全变样了。在这个市区人口有二百多万的城市里,我没有确切地址,能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在公共汽车站,一位热心的先生先建议我乘五路公共汽车,又建议二十三路,因为后者更快些。按他所言,我乘上二十三路公共汽车到永丰路站下车,开始了我的寻找。
我问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子何处是曹张新村。他看了我一眼,用手在他身后划了半个圆圈说,“这后面一大片都是曹张新村!”他指点我再往前走一个街口,然后往右拐,那儿才是曹张新村的中心地带。按他所说的,我又走了一阵,看见马路两边渐渐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住宅楼。正是学校放学的时候,街上行人很多。我特地找年纪大一点的人问路,估计他们对附近的情况比较熟悉。我一连问了五次,跟他们的对话大约都是这样的:
我开口问道:“请问是不是知道一位徐鹤松先生?他就住在曹张新村。”
“你知道门牌号码吗?”
我老实承认:“不知道。他们夫妇俩常常骑一辆双人自行车。”
“那怎么找?曹张新村这么大。”
还有人问我:“曹张新村有三个区,你要找的人住在第几区?”
我只得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有位老先生说,往前走一个街口,再走过三个巷口,就是社区中心。在那儿也许可以问到。
这天天气特别热,我已经走得口干舌燥,手里提着的包也越来越沉,快要走不动了。当我第六次问路时,一位中年妇女说,她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对夫妻,就住在附近,并且也建议我到社区中心去打听。总算有了一点线索,心里一高兴,脚步也迈得开了。路过一个社区卫生站,里面的人给我的信息更清楚了:到社区中心去找宝珍,她是徐老伯的老伴。又走了一阵,社区中心也找到了。经一位工作人员指点,我在一间大房间里找到了徐师母,向她作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她正在玩麻将,让我等她打完手上一局。我趁这机会打量了一下周围。房间里放了十几张八仙桌,围桌玩扑克、麻将的看来都是退休人员。大家玩得都很投入,但没有人喧哗、争吵,整个气氛轻松而自在。看得出老人们的退休生活过得很愉快。
徐老师家离社区中心不远,徐师母陪我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开门进去,家中无人。徐师母打电话找,可是电话打不通。于是坐下陪我在客厅里聊天等徐老师。这是一套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齐全的住房,虽然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温謦而舒适。一会儿只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开门声,接着进来的是一位身板挺拔的老人,头发花白,皮肤略显黝黑,透出健康的光泽。他摘下墨镜,我马上认出来了,他就是我五十年前的田径教练徐鹤松老师。
我照的徐鹤松老师和师母的照片
我告诉他我是他当年在一少体当教练时的一名小队员。徐老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练短跑的,反应速度很快的。”我想徐老师应该多少对我还是有印象的。五十年前我还是个一米三十的瘦瘦的小男孩。当年把我们这批小队员粗粗分了一下:长跑,短跑,跳高和跳远的。我确实是分到了短跑那一块。至于说到反应速度,我们这批男孩子是经过体能测验后录取的,个个都似小猴子一般活泼、灵活,反应速度都是很快的。
我和徐老师坐下,谈起了各人这五十年来的生活经历。徐老师调回无锡后一直从事田径教练工作,后来还担任过无锡市体育运动学校的教务主任,带出了许多田径好苗子。退休后他过得很充实,经常到各处看看、走走。儿子们送给他一辆双人自行车,他与老伴就经常骑着车外出游玩。这天他穿着一件渔猎用的背心,显得很精神。背心有好几个口袋。口袋里装上水瓶、收音机,眼镜,外出走动很方便。
我告诉徐老师,我虽然没有象他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出色的运动员,但是在他当我教练的那一年里所教给我的对待体育、对待生活的态度,对于我日后的成长却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成年以后我能静下心踏踏实实地做成几件事,就是得益于田径场上刻苦严格的训练。他和我遇到过的其他许许多多老师一起为我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为此从内心感谢徐老师。
我还记得在一少体上课时徐老师曾经给我们看过一本关于跳远的小册子,封面就是他跳远的照片。我们的教练的照片成了一本书的封面,当时让我佩服极了,而且一直记在心里。徐老师说,“对了,对了,是有这样一本书。”。他从卧室里找来了这本书,是1956年人民体育出版社出版的,书名就是《跳远》。那张封面照片跟我记得的一模一样。一时间,仿佛时间倒流,我又回到了五十年前的田径场上,一群小男孩难得安安静静地围着一位大哥哥听他讲故事。跟这本书一起找出来的还有另一本书《短跑》,用徐老师和另一位运动员的照片作封面;登着他和师母骑双人自行车的文章的报纸;他1957年从北京体育学院毕业的毕业照,照片正中坐的是当时任国家体委主任的贺龙同志。
冬日天短,一会儿天色已近黄昏。我怕误了火车,想早点告辞。但徐老师一家热情挽留我吃了晚饭再走。徐老师的大儿子下厨,一会儿晚饭就做好了。这时徐老师的二儿子也来了,大家围坐一桌吃晚饭。都是一些家常菜,但都很对胃口,我吃得很有滋味。大家边吃边聊,气氛亲热融洽。为了照顾两位老人吃得有营养而又易于消化,徐老师的大儿子还煮了小米玉米粥。我就着红腐乳和虾米又喝了一碗粥,觉得爽口极了。
徐老师的大儿子沏了一杯绿茶给我。茶叫城湾茶,茶色清绿,淳厚的茶香沁入肺腑。可惜时间不多,我只喝了一口就得动身离开了。徐老师一定要我带上一盒这种茶叶,还让我带上一大包“莲馨园”藕粉,都是江苏的土特产。老师送给我的礼物是最珍贵的,我道谢后收下了。可是我却没有任何礼物可以回赠的。好在是自己的老师,他是不会见怪的。
到了告别的时候了,再不走就要赶不上火车了。大家一再叮嘱我以后一定要再来,来时先通知他们,他们可以带我各处走走,再可以买最新鲜的太湖“三白”让我尝尝。徐老师把我送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才和我握手告别。
火车在夜色中离开了灯火璀灿的无锡市区。这次来到阔别三十二年的无锡,虽然没有能重游蠡园、梅园,没有能漫步南禅寺的步行街,但是见到了五十年前的田径教练,这难道不是最可贵的收获吗?在老师家里跟老师和他一家人相处了三个小时,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诚挚,这不是最值得记忆的一段经历吗?
师母告诉我,如果我先去无锡市体育局,一定能打听到他们的地址,可以省下不少力气。但是这样一路问来,最后居然被我找到了,自己很有成就感。过去在工厂里有好几位我尊重的老师傅都是无锡人,我很喜欢听他们说无锡话。这次一路问路,有机会听那么多的无锡人说无锡话,而且亲身感受到他们的朴实和对陌生人的热心,也是一种宝贵的体验。
我凭着少年时的一点记忆和在网上读到的一篇文章,在有几百万人口的无锡找到了五十年前的田径教练,而且看到他身体健康,生活过得很丰富、充实,这半天的无锡之行很有意义,还有点传奇色彩。特地作此文以记之。
写于2008年12月,修改于201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