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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同意尘儿每个星期都回家,他的情绪明显平稳了很多,不再每天跟我发信息抱怨。虽然有小小的失落,但是他们一个个长大,不再是离不开我的小孩,即使我不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我灌输给他们的爱,温暖和思想都在他们的血液里……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这样一想,我就安心了,可以把牵挂的心收回来,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即使家庭主妇也如此。不过好像很多人做了母亲之后就忘了自己,我是自私的那一个,念念不忘自己的梦想。幸而自私并不妨碍一个人尽职尽责。我好像是个一无是处的母亲,唯对自己的小孩具有无限的耐心。我给予他们时间,等他们慢慢长大。
尘儿现在把周末回家当成了大学生活的甘蔗汁,估计是他自己也绝想不到的。我还记着换房搬家之后,有一次在旧房子里,尘儿跟我抱怨,“妈妈,你为了你自己住大房子卖掉了我们的家。”尘儿没有说出口的话大约是我这个妈妈很自私,不顾及小孩的感受,那个旧房子里有他们成长的记忆。
但是我们能占有记忆就够了啊。事实上我们能占有的也只有记忆。然而尘儿还不懂得这些。
“再过两年我就上大学了妈妈。我上了大学就不会回家了妈妈。我最爱的是这座房子,为什么你要卖掉它?你以为我上大学之后还会回家吗?”那时候尘儿十六岁了,即使克制着情感,尘儿还是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泪眼婆娑。他是个多么爱流眼泪的男孩啊。
我只能静静地听着,忍受着他的不理解。然而当听到他说,上大学之后就不再回家了,我还是有点心如刀割的感觉。我错了吗?我也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我觉得我做得正确?
当事情只能如此的时候争辩无益,我的确一意孤行地换了大房子,自然有我作为三个小孩的母亲的考量。尘儿是考虑不到这些的,他还只是个小孩,他只是三个小孩之一。
两年之后再看,我自然是正确的。不单赚到一笔钱,而且可以让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房间,安心地做自己的事,这是原来的小房子达不到的,无论那里多么温暖,也无论那里有多少不舍的回忆。
如今尘儿每个星期都盼望着回家,自然也是得益于换了房子……这些在两年前他能想到吗?
有时候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只有交给时间。
其中考试那段日子,尘儿天天跟我叫苦,妈妈我过不了怎么办?他们的专业淘汰率很高,听一些同专业的父母说达到百分之三十(不知道那些父母从哪里打探到这些消息,真是用心的父母,跟他们一比较,就看出我的随意),尘儿压力大可想而知。
没关系,过不了说明你不适合,那就换专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我说的同时脑海里响起爱儿的话,“妈妈,我总是爱说没关系没关系,连老师都笑我了。我都是跟你学的啊,你把我养成这样的。”说得我笑起来。
我的确习惯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对因为追求完美而自寻烦恼的爱儿说得更多。一切也真的没关系。做错了怕什么呢?无论做错一道题,一件事,或者考砸几次考试,有什么关系呢?哪有什么能一次性决定你的一生呢?一生这么漫长,这么多复杂的变数,这么多起伏......我们只需要放松下来。心灵安详才能发挥一个人的无限潜力。
那时候尘儿在我的车上,我从一个离家很远的我从未去过的车站接他回家。那天堵车,来回竟然用了三个多小时。我对尘儿抱怨,这样跟我亲自去学校接他一趟用的时间一样(其实我夸张了,这个时间是走高速用的时间,我只能选择非高速,去学校来回要五个小时多)。尘儿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转头却说,但是妈妈我喜欢这样坐在车里跟你聊天啊。你知道这样我多开心吗?你看我开心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竟然不知羞地把脸扬给我看,真是亮闪闪的泪滴。
我只能笑笑。他还真是个小孩。谁不愿永远做个小孩呢?敏感的,脆弱的小孩,然而幸福。
是我把尘儿养成了这样的小孩。我知道尘儿对着我撒娇不过是因为知道有人心疼他。我好像从来也没有对自己的父母这样表达过情感。而有人对着你撒娇也是因为他爱你。我知道我的小孩们都爱我。
爱其实从来都是双向的,当你以为自己在付出爱的时候,其实是在得到。
我丈夫从来都说,孩子们是在逗你玩儿折磨你呢。他指的是尘儿跟我的各种抱怨,以及玩笑。尘儿会先告诉我,哪门课的期中考试多少人没过。我会提心吊胆一整天,他才慢悠悠告诉我,他通过了,成绩还算很不错,尘儿的每门功课都比他以为的考得好。尘儿从来不会这样跟爸爸说。没有撒娇,没有玩笑,也没有抱怨。说到底,没有情感的交流。
但是情感的交流不就是这样言语的废话堆积起来的吗?所以我同时给我丈夫一个白眼,认为他是在嫉妒我跟孩子们之间的这种情感。但是他不肯承认自己在人与人交流上,即便是跟自己的小孩子之间交流的缺陷,情感与表达技巧的双重缺失。
我也喜欢甚至享受跟孩子们尤其尘儿在车上,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跟我说他的各种软弱,抱怨,担心,迷茫。他跟我说出来就像倒出了一个星期积累的情绪垃圾,然后回到家里就情绪稳定地进入他的学习——好像我重新打造了一个快乐的小孩儿。
尘儿的学习任务的确很重,在我的想象之外。我几乎不能跟他提任何要求。
尘儿总是跟我开玩笑,妈妈你那时候学得再好,学的也是法律。法律,尘儿会在这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好像学法律是小菜一碟。我就有点被噎得哑口无言。我之前对他们的各种洗脑,都有点烟消云散的感觉。
可是同样学法律,照样有不及格的人啊,同样学法律,也有第一名跟最后一名的差别啊。大学四年的综合排名,我们班近四十个人,我跟第二名的分数差大过了第二名跟最后一名的分数差。那种综合排名分数里除了考试成绩还加入了社会活动能力的考核。我跟他们显摆这些,无非是给他们树立一个榜样,也给他们信心——他们继承的基因不差。
如果我不回家,我会一直在学习学习学习,不会出我的屋子,不会跟人说话。尘儿跟我说。
好吧,回家,每个星期都回家。我彻底妥协了。但是必须要坐校车回到离家最近的站点。
尘儿总跟我抱怨校车坐起来太不舒服了,一路坐得屁股都疼。我笑,这么矜贵的屁股。
我甚至都不能跟他提我当年上大学坐火车,人多的时候,十七个小时不吃不喝几乎一路站到北京。那时的火车总是那么拥挤,座位下甚至厕所里都是人。我们是怎么熬过了那些年月的呢?
我不可能把尘儿养成像我当年那么能吃苦的人。尘儿说那时是因为中国还落后还贫穷,所以都能吃苦受罪。其实不是。同样的年月,也有人过着轻松奢华的生活。我们,我丈夫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被那时的中国朴素的人文思想教育出来的,不单单有知识,还有品质。
我的故国有很多很多闪光的方面。每次跟孩子们争辩东西方的差异时,我都这样说。我也一直这样真心认为。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种文化是完美的。看看我们自己,你就知道,你生长的地方没传闻得那么差。
黑五的时候尘儿坐校车回家(他现在果然听了我的话,每次老老实实坐校车回来,节省了我很多时间),我去接他,顺便一起去购物。其实没什么可买的。现在物质丰富,几乎没什么不可得,真正需要的即便贵点平时也就买了,黑五的让利销售失去了旧时的魅力。然而孩子们总是有新的向往,尤其尘儿。
尘儿在我的教育下,对吃很讲究,对穿则没什么要求,然而他迷恋电器类,各种时髦的电器小设备。我几乎都给予满足。虽然我是外行,也不感兴趣,但是我以为尘儿的这种爱好是正当的,年轻人的确该时时了解技术的更新,这是他们要面对的世界。
我们去了苹果店,那里的苹果耳机正在优惠,三百多加币,我们有一张二百一十元的夏天给尘儿买苹果笔记本的礼品卡,只要加一百多加币就够了,同时再返回一张七十加币的礼品卡。尘儿对苹果公司的这种销售伎俩很不以为然。商业是罪妈妈,他们眼里只有钱,尘儿总是这样跟我说。我对尘儿的观点深以为然。然而这就是现代社会。
尘儿还用着有线耳机。他的目光流连在那个小巧的苹果耳机上,都是馋相。我一直不赞同给他们买过于奢侈的东西。由俭入奢易,并非买不起,而是小孩子没必要过于奢华。生活是为了方便舒适,而不是炫耀。
不过既然尘儿喜欢,他又长大了,一月份就开始有自己的收入,我不会有太多机会给他买什么了,于是我就鼓动尘儿买下来,作为我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尘儿拿着那个小耳机上上下下翻来覆去地看,最终放下,拉着我转身就走,嘴里跟我念叨着,“呐,妈妈,你不能怪我这么犹豫。是你把我养成这样了。我会想得很多,我不能这么自私啊,我不能占着每一样好东西。这张卡还是留着给弟弟妹妹买他们更需要的吧。”
我听着又心疼又好笑。这真是我养的小孩。
我不觉得把自己的小孩儿养成这样不好。生活在人群里,一个人就不能只想到自己。对物质的追求是无止尽的。但是能够为别人着想而克制自己的欲望是一件愉快的事,也最终会是一件对自己有益的事。比如,我就会永远记着这一刻,深爱着他的懂事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