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忽然想起老约翰,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其实我经常会想到他。老约翰是我曾经的一个同事,来自南非的白人,天主教徒。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七十岁。那时候我的英语还很不灵光,羞于开口。老约翰却总是有办法让我张口说话,丝毫不嘲笑我语言的笨拙。
那时尘儿半岁,还在哺乳期。因为生计,我不得不出去工作。老约翰非常体谅这一点,神情之间流露着心疼。你是自己哺乳吗?他这样问我。怕我听不懂,还一边做出双手挤乳的动作。当我尴尬地回答是时,他立即又追问一句,那一天下来会不会很胀?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里说老外真开放啊,嘴里的英语则更加磕磕绊绊。
后来听说了他的年纪,几乎和我父亲同龄,就释然了。再后来知道,我跟老约翰的大女儿同岁,就更加放松自在。一点点的,话题深入下去,赫然得知老约翰竟然有十个女儿。我的下巴快要惊掉了。我小时候有一家邻居有七个女儿,大家都叫她们是七仙女家。老约翰竟然有十个女儿,简直是十全十美家。
后来老约翰自己交代,他是南非的农民,生活贫穷,一直到37岁才娶到一个妻子,妻子比他小整整二十岁。我很爱她很爱她。老约翰说。
我后来明白老约翰说的很爱就是让妻子不停地生孩子。天主教徒不允许堕胎。所有的孩子都是上帝的礼物。老约翰说。不过有了七个女儿之后的老约翰还是希望能够有一份男孩的礼物,结果,那一个梦想中的男孩子的礼包拆开来看,赫然是一胞三胎的女儿!老约翰说,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祈求礼物了。
老约翰说他有十个女儿我几乎是半信半疑的。直到一次公司餐会上亲眼见到老约翰的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条长龙似的跟随在老约翰的身后,真是蔚为壮观,让人除了赞叹还是赞叹。
那时老约翰最小的三个女儿也已经十七八岁了。最大的女儿三十岁。全部待字闺中。除了一个女儿搬出去跟男友同居之外,其他一家人挤在一间租来的三居室的公寓里。老约翰说,每天早上起来排队上厕所都让人头痛。不过,说这句话时的老约翰脸上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在我眼里看简直像炫耀。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儿,头痛的事情也让会人情趣盎然。
印象最深的是每周一次老约翰的采购。别人家一般是买一把香蕉一盒鸡蛋就够了,老约翰从来都是整箱整箱地抱回家,豪气十足得让人看着既心惊肉跳又艳羡不已。我那时跟同事好事算了算,要是一天一人一个鸡蛋,家里一个星期也需要八十四个鸡蛋,稍微多吃一个,鸡蛋就需要买一百个才够。养这样的大家庭的确不容易,再看老约翰的时候,我的眼光里多了敬佩。
老约翰却总是很乐观的样子。即使年过七十,依然身形矫健,脸上毫无愁苦。有时候他的工作需要他去做一些沉重的体力活,他也都会哼着歌子开开心心地去做,让我揣测他的快乐的源泉来自他那些鲜花般的女儿们。
有一段时间,老约翰搭我朋友的顺风车,老约翰家没有车。朋友说有一次进去了老约翰的家里,老约翰的妻子严密地盘查让她有大汗淋漓的感觉。
他的妻子那时五十岁,却依然把老约翰当宝贝紧张地看守着。其实老约翰对他的妻子何尝不也是如此。有一次说起来,老约翰的妻子除去给他生了十个女儿之外,还流产过七次。我听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太恐怖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的一生。老约翰解释说,他必须要让他的妻子busy。
用这种方式让女人不得闲,没有闲心逸致去想婚姻之外的事,大概这也是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极致了吧,就像私有物品一样的霸占。不过,他们的一生也相惜相扶地走到了最美的时刻。谁又能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爱呢。
后来我休产假在家,之后再没有回去工作。听说老约翰不久也离开了那家公司,他需要更高的薪水来供养他的大家庭。一晃十几年过去,不知道老约翰是不是还在为家庭贡献着。他应当已经八十三四岁,最小的女儿们也该三十岁出头了。但愿他还健在,充分地享受一下他忙碌一生之后的时光。
有时候想想虚无的生命的意义,就会想到老约翰,他的一生,也是活着,并且充实到不需要附加任何空洞的理论。即便有一日如风消逝,他的果实还累累地挂在枝头上,而这是关于生命的另一种真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