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些关于其他牛们的记忆,说白了是需要时间修补。这个时候,我心里一些非常自我的关于几个一起成长的牛人和庶人的记忆越来越明朗起来。我决定先写这篇关于牛人和庶人的故事。
我一直都认为徐老师的《对话录》是一本励志好书,但不够真实客观。我坚持:以徐老师2-3个小时的访谈就能了解一个青年的成长历程,之后还铁口之断地给予夸张的所谓人生规划的建议,根本就是扯淡。与半仙无异。还有,徐老师的过于执着,过于功利,过于强求,大大暴露了《对话录》的商业目的,无论对他树立的榜样,还是他用榜样感召的对象,都非常不负责任。
我写的牛人和庶人都是和我一起成长了10年以上的朋友,我跟他们同窗共读,我观察他们的言行,我跟他们较量高低,我对比我们各自不同的道路,直到我很释然地写出我们各自已经走过道路。但我不会给予任何对别人或者自己未来的判断。生活有无限的可能。倘然适意最好。
牛人和庶人的故事
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中期,我从一所知名重点中学走进了一所省属高校,大有怀才不遇的凄惶。不甘而不满的升学让我终止了不愉快的高中生活,这其实是一个不赖的结果,可惜直到差不多10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这里我就不多说了,说得太多,有怨妇的嫌疑,会令人厌烦。
我要说的是6个花样年华的女孩,他们两两互为高中同学,却三三成为大学室友:
媚媚,靓靓和凌凌在号称“校有芝兰”的H大开始了大学生活,同住在艳名远播的“饿人谷”――8栋305。“饿人谷”典故的来源是因为305的众美女常于深夜去寝室不远的笨鸟烧烤店夜宵,吃了一堆堆的羊肉串和烤馒头,仍然喊饿。“饿人谷”在四年中发生的大小事足可以写一本传奇,容后再表。阿溢,阿如和阿殷则在春有樱,夏有桂,秋有枫,冬有梅的名校W大骄傲地当上了因数量不因品质而显得珍稀的国宝,住在有“熊猫楼”之称的梅园1栋115。他们6个当中,媚媚和阿溢;靓靓和阿如;凌凌和阿殷分别是高中同学,各自毕业于本市著名的三所重点高中。在升入大学之前,6个女孩儿除了自己高中的那位同学之外是互不相识的,可命运偏偏安排他们进入两家不同档次的大学,分别住在了2间寝室,认识了互相。
305和115常在一起厮混,6个女孩子的感情与日俱增。305邀请115一起去参加男生联谊寝室举办的活动,在那些个心怀不轨的活动中,305永远是上宾,115永远是陪客。一年级在这些无聊的活动里很快打发了。305发生了分化:媚媚举办了个人书法展,被拉扯做上学生会宣传部长,一天到晚当炮灰;靓靓找到了一个正经男朋友,甜蜜地享受不用自己打开水打饭的日子;凌凌想考研究生到W大,妄图从此跟阿殷平起平坐。115还是115,她们整齐地上课,自习,背词,考TOEFL,去新东方。
二年级的时候305更加变幻多姿,115依旧一成不变:
靓靓和男朋友的日子过得稳定而乏味,常常喊闷。他俩默契地搭帮过着日子:一起去平价超市购物,乏了换到百汇超市;一起周末回家,闷了去短途旅行。凌凌开始疏远室友,成天约了同班的同学去自习,从三等奖学金奋斗到二等。媚媚当上女生可以当的最大的官:学生会副主席,之后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兴趣。
二年级暑假,媚媚在长江上的某美国游船公司兼职当翻译导游,赚到一点点小钱就让她开心不已。媚媚在游船上的一个女同事想出国读书,又不舍得花时间准备考试,时间就是金钱啊,上下水一趟9天对于她这样的老江湖来讲就是起码USD500的收入啊,还保不准能否考的好。女同事请媚媚当枪手考TOEFL,并通过有力的关系报名,将重庆到武汉途中临阵磨枪做了2套真题的媚媚安全地送进了W大的考场。媚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考了一次TOEFL,得到640分,满分677。
115集体在那个暑假去了新东方,秋天考了TOEFL。
媚媚和115的三个女孩在考完TOEFL之后相遇,两个月后取成绩的时候又相遇。四人中媚媚考分最高。阿溢问媚媚: “你用的蓝宝书还是红宝书,考的真好啊?”
媚媚完全摸不到头脑:“什么蓝宝红宝?”
“新东方俞敏洪写的红宝书啊,你不知道?”阿溢,阿如和阿殷象看怪兽一样看媚媚。
这是媚媚第一次听说新东方,然后结结实实地听阿溢上了一课:新东方,俞敏洪,飞越重洋,奖学金,美利坚……
媚媚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她从来认为自己很IN,她很满意于自己领先潮流的一些小成就:她听一节课就能知道老师的路数;她考前K一遍书就能考全班第一;她随便写写画画就当上部长继而主席;她跟随师兄们出去做兼职;她成了寝室的小富婆,能随意请“饿人谷”全体夜宵……她在W大的湖边一个人坐了很久,认为自己简直是个一等一的白痴。
又一个假期到来的时候,媚媚跟115的三个女孩一起去新东方,她决定先考GRE,再考TOEFL,为自己考。四个女孩子的光荣与梦想由这里开始了。如果没有宋昊穿插他的宋版《古金兵器谱》于那些今生都不会用第二次的古怪单词中,媚媚觉得这日子还不如不过的好。四个女孩子一起参加了那次号称最难的GRE笔试考试,都考过了2100分的文科学生生死线。
媚媚的光荣与梦想结束于她放弃丹佛大学奖学金的时候,阿溢,阿如和阿殷因为权衡本校保研与飞越重洋的利害也暂停了脚步,没有申请大学。
四年的青葱岁月过了。媚媚在深圳工作,靓靓在广州。凌凌如愿以偿地考入W大读研,阿溢,阿如和阿殷本校保研。凌凌以为她从此就和阿殷一样了,她不知道,生命的树在四年前就已经分叉了。
一年后,媚媚在深圳从没有饭吃,没有房住,没有鞋穿,奋斗到滋润地生活着。每次当她遇到困难,以为自己再也过不去这道坎的时候,她就背GRE单词,一遍又一遍,她的心会平静下来。这一年里,靓靓换了新的男朋友,阿溢被导师推荐去了波士顿大学继续读研,阿如和阿殷退学,重考TOEFL,申请美利坚的大学。
又一年,媚媚第N次遇到她以为过不去的坎的时候,第N次背GRE单词,她心里飞越重洋的旧梦再度清晰起来,可已经与光荣无关了。她觉得累,想去读书,便去了不列颠的伯明翰大学。读书是因为想读书,不是因为禄在其中。
再一年,阿如去了耶鲁,阿殷去了加州洛山矶,媚媚看到邮箱中用YALE和UCLA作域名的邮件地址,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就跟四年前在W大的湖边一样。生命难道在6年前她们走进不同的大学校门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定数吗?难道我今生就只能作观众,充其量作配角,看人家在舞台上主演一幕又一幕的精彩吗?
媚媚在这年的春节前回来中国,见到了跟她在一个寝室同住四年的靓靓和凌凌。靓靓决定安定下来,被广州总公司派回家乡当了分公司经理,正在筹备嫁妆,准新郎居然是大学里一个毫不起眼的男生。媚媚,靓靓和凌凌坐在名典里边喝咖啡,边打扑克斗地主,靓靓支使她的准老公去买雪糕。媚媚从靓靓的眉眼间读到了坦然,放心了。凌凌留校当助教,常被调皮的学生欺负,却甘之如饴,说在现在的学生身上看到当年的媚媚,靓靓,阿溢,阿如和阿殷。举出来的搞笑实例让二人赖都赖不掉。阿溢,阿如,阿殷写EMAIL来,不忘调笑,说经济不好,很难就业,准备当第三种人:男人女人各为一种,女博士为第三种。
我这篇牛人与庶人的故事太拉杂,太冗长了,整一篇流水帐。到我写这篇故事的时候,三个牛人还在当第三种人,时时操心着什么时候经济能好。三个庶人坦然而脚踏实地生活,闷声发小财。我要说的道理只有一个,不要去想生命到底是怎样在流转,也不要与别人的生命轨迹相比,踏实努力就会得到生命的还报,不一定要以千篇一律的方式。就像飞越重洋,也不是只有考G考T拿奖学金一途;就像读书,也不是只有名利一个目的。为了读书而读书其实最幸福,为了生活而生活其实最惬意。
这是一头相对比较平淡的牛。想了很久该怎么写,恐怕写来不易,读来却失望。因为她是我同辈同龄的朋友,光环没有上辈的导师那么浓重,也没有年长我许多的SHETTY那样有经历。相处的角度和心境换了,从仰视变成了平视,未免觉得了了。她也许就是在国外正艰苦奋斗着的千万个年青人中很普通的一个。但我敬佩她,怜惜她,为了她的坚持。
我所认识的牛(五)四娘
四娘就是我在《此间少年曼城版》里写到的四娘。
四娘生于湖南长沙望城坡。12岁上下举家搬来广州。我在曼城中国学生会举办的春节晚会上第一次见到她,婷婷袅袅地站在台上主持节目,搭档的有东东,阿震和国内著名童星蒋××。蒋××那时正在曼城附近的斯托克港的一所语言学校学英文,再后来和国奥队留学小将张××传出绯闻。四娘,东东和阿震之后成为我的死党。那次春节晚会我是作为樱木的扇子(FANS-歌迷),在台下看演出。演出结束已是夜里11点,我们一伙上东东家里胡闹,把东东妈寄来的零嘴小吃扫荡一空。
我们聊天,我惊奇地发现四娘的父母曾经在湖南仪表(简称湘仪)集团工作,她曾经在望城坡住了12年。我想起我13岁以前的每一个暑假,都会去望城坡的姨祖母家度假,望城坡在长沙近郊,环境怡人。彼时姨祖母也在湖南仪表集团工作。姨祖父早年戎马,身体大有损伤,故早早离休,选在望城坡静养。我和四娘或许小时就曾见过,还有可能是久不联络,已经淡忘的童年玩伴。她甚至知道我姨祖母家院子外面的竹林,还跟我一样在上面刻自己的名字。因缘际会,让我们相逢在曼城,心里特别温暖,特别珍惜。
四娘在曼彻斯特大学(曼大)念法律硕士,一边念书一边工作。跟她一比,我每每觉得惭愧,每次我上曼城去,都觉得自己特别游手好闲。我不指望考优秀,不指望拿荣誉学位,虽然我也做过这样的白日梦。当我发现那是一个白日梦的时候,就很理直气壮地放弃了,除了全优的和被废的,所有人拿的学位都是一样,那我还费个什么力气?在国内读书的时候习惯了名列前茅,也该是时候习惯碌碌无为了。于是我毫不费力地保持在前50%的水平,悠哉游哉地四处游历。四娘跟我截然不同,她勤奋,好强,上进。她虽然知道一个国内读法律本科的中国学生几乎没有可能在英国拿法律硕士的荣誉学位,但是她毫不放弃。她还打算同时读CLE课程,考英国的律师执业牌照。
四娘下课去图书馆里码书,把学生们还回来的书一车车推到书库里,放到书们应该待着的书架里。起先我以为这是个很轻松的活,甚至很悠游,还能跟可爱的书们在一块。我去曼大图书馆找资料,凭着我的一张B大学生证,图书馆管理员就发给了我一张一个月有效的临时通行证,可以自由出入位于曼城的曼彻斯特大学,曼彻斯特理工,曼彻斯特商学院,曼彻斯特都市大学还有索佛德大学图书馆。当我看到四娘吃力地推着小车上斜坡,从紫色书库往红色书库里走的时候,我立马甩开手里的事情,上去帮她。四娘熟练地扫了一遍车上的书,抽这本,换那本,把它们砌成几摞,然后拿出一摞应该放在书架下层的书,找到他们在书格里的左邻右舍,放进去。放完下层,放中层。要轻手轻脚,免得影响在里面自修的人,我想这个工作粗枝大叶的我一定干不成。四娘纤细修长,可还没有长到能放得了书架高层的书,这些古老的书架长得快顶住天花板。她去书库里找凳子,凳子总是被不够高度的借书人从这里搬到那里,她踩着凳子上去放书,上上下下无数次。我知道站在凳子上找书的辛苦,仰得脖子要断掉,可怜的四娘不光要仰脖子,还要不停的做双手伸展运动,重复又重复。这份图书馆工原来一点也不悠游。我小声对四娘说:“我坐那边看书,你下班过来找我。”四娘点头,默不作声地接着干活。
9点半图书馆打第一次铃,开始赶人了,10点闭馆,四娘还没有来找我,不知道她在书库的哪个角落里继续忙碌着。不能在图书馆用电话,我简直跟她失去了联系,确切的说应该是靠她来找我的单线联系。第三次铃响,已经有管理员出现,来清扫残余分子。“四娘啊四娘,你在哪里”,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嘀咕。我背上书包,站在紫色书库的门口,我怕四娘过来的时候跟我错过了,不一会,看见她冲过来,气喘吁吁,“走了走了,下班!”
“你肚子饿不饿?”
“还好,樱木煮晚饭会留些给我,回家用微波炉转一下。”
“喂,陪我去吃印度阿差的KEBARB,我一个人吃不完呢。”
四娘迟疑了一会,“好吧,我们还可以在外面聊会天。”
我们去RUSHHOLME最出名的一家印度店,印度人真勤奋,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地做生意,RUSHHOLME这一区住的都是印度人,整条街的店都还开着,不像英国人早早收摊。我们俩都能吃辣,便叫了一个什么都放的KEBARB。KEBARB是用一张大大的饼,上面放肉(通常是鸡),青菜,沙拉,还有一些怪异的印度料理。放的内容少的时候,可以卷起来,叫WRAP,更秀气一些的用一个饼做的半圆形小口袋装内容来吃,叫PITTA。我们俩饥不择食,当然选最豪放的吃法,拿一张大大大大的饼堆满内容,先用叉子把堆得高高的内容吃掉一部分,再撕小块的饼来蘸料理吃。两个人相对而坐,对牢一份KEBARB大吃的情景,至今想起来都那么香甜。
四娘接到伦敦一家资深的法律咨询公司的面试通知,巨牛,叫EVERSHEDS,纵横欧亚英伦,在全球都排的上号。从来不紧张的她开始患得患失:
“Scarlett,你说他们会录用一个需要工作签证才能留下工作的人吗?”
“樱木,你说,不是象你公司那样,需要讲中文的人的工作,我能拿到工作签证吗?”
“东东,他们说有600个人申请5个见习律师的职位呢,面试的就有30个人,我能有希望吗?”
“阿震,我心慌,我该作些什么准备呢?”
……
“四娘,不用我们说什么,其实你心里早知道该怎么做,你只是想找我们印证一下而已。好吧,我告诉你,就当是玩儿,去演练一回,成了当作惊喜,不成也没什么好懊恼。”我拍拍她的小脸蛋。唉,那么辛苦地半工半读,胳膊腿瘦的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脸蛋上却永远是婴儿肥,肉嘟嘟的。
四娘端庄地去了伦敦,沮丧地回来。工作签证,该死的工作签证,那是她唯一的,最大的拦路虎。EVERSHEDS告诉她,就算她是所有面试者中最优秀的,还是很难申请到工作签证给她。除非在全欧盟都找不到人胜任,她才有机会。一年后学海底机器人的宛儿证实了“全欧盟都找不到人胜任”的童话。可四娘学法律。别说全欧盟,全曼城都一车一车的。四娘这次真的是沮丧了,她可能冀望太高吧。
四娘跟我说她想放弃,回国去,回广州去随便找个律师楼开始工作,可她又不甘心,她学了一半的CLE,她还有一年就能拿到的英国律师执业资格。我心里知道她不会放弃,她一定能过去这道坎,她是四娘啊。
四娘暑假开始全职工作,存下一年读CLE的钱。我以为那是妄想,以每小时4.2镑的最低工资计算,每天8小时,每周5个工作日,暑假9周,不吃不喝也只能赚到1512镑。四娘的算法跟我不同。她辞了图书馆的工作,去特拉夫德中心的中国餐馆楼外楼站门,当迎宾。餐馆管三餐,每小时4.2镑,每天12小时(早10店到晚10店),每周7个工作日,暑假9周,总共3175.2镑,另外还有小费。天,四娘简直是拿命来搏。果然就差点闹出人命来,一天四娘下午3点就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她在发烧。我正巧在曼城,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下楼来,看到她小脸蛋烧得通红,赶紧帮她翻出她的注册医生电话,打电话去预约,立即拉上她出门去看病。原来楼外楼的老板看她不舒服,又想剥削她,跟她说:“你不用迎宾了,把帐目做完你就可以回去”,哪知道她动力一来,刷刷刷两三小时就搞定,之后就摇晃着坐车回来了。
四娘在家躺了一天两晚,烧退了,又风风火火去上班,老板见她回来象见了失散的亲人:“大小姐,你可回来了,我又不敢催你,没了你,我这店啊,还真不成。”四娘伶俐乖巧,讲流利的国语,白话和英语,不论是当地的广东籍华裔,还是中国留学生,还是老外,都喜欢她。她手脚麻利,业务熟悉,能迅速把握客人的口味,推荐合适的菜式,一个人能顶三个人,老板也就拿她当三个人用。四娘当老板空气,心里想:当初还想让我拿3镑一小时的不合法低工资,嘴上说:“我有两个朋友在小羊城做事呢,挺开心的,在唐人街,离我家近,人工高,时间合理……”不待她说完,老板心里明白了,二话不说,给她把工资涨到5镑一小时。
四娘啊四娘,我为你骄傲,我为你心痛。
四娘的签证就要到期,她必须去延一次签证,她本来想拿着学CLE的录取通知书去延期,但她银行里的固定存款不够,她读书的钱还在楼外楼等她慢慢去挣呢。我跟她说可以借给她,她不要,她有自己的打算。她买了机票回广州,打算回来的时候在机场延签证,机场不用看存款,只用看学校录取信。四娘想念她长大的望城坡,回去长沙看亲戚朋友,回广州的时候大祸,把装着她返程曼彻斯特的机票的信封掉在了表妹家里。四娘想,这回可完蛋了。她不死心,打电话让表妹搭当天晚上的火车去广州,那时已经没有飞机可搭了。而返程曼彻斯特的航班就在第二天中午。四娘打电话去航空公司问能不能无票凭护照登机,得到的是国内通行的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唯有寄希望于她表妹了。四娘清早在广州火车站的站台上等着,等得她心焦,越出事就越有事,火车居然晚点了。她还是等着,怎么也要等个明白,落个甘心。火车到的时候,四娘从窗户口找到表妹,拿过装着她机票的信封,拔腿就跑,穿过火车站广场集结着的盲流帮派的围追堵截,拦了车就往家里赶,打电话让她爸妈把行李拎到路口等着,到了路口,装上行李就奔机场,在车里隔着后窗玻璃跟爸妈挥挥手道别,不住地掉泪。
四娘有惊无险地上了飞机,回了曼城,在机场顺利地延了一年签证。没事人一样地去楼外楼继续站岗。她全部选早上的课,9点到12点,然后直奔楼外楼,1点开始上班,到晚上10点。楼外楼早上的生意开的晚,吃中餐的大多是华人,要到午市才开始上人,四娘已经俨然是楼外楼的一姐,她跟老板说她要上课,不再10点到餐馆做准备工作,每天1点之前出现,照看午市生意,老板也没什么好说的。老板还指望着她摇钱呢,好多个熟客广东老太太就要四娘点菜,四娘不到,她们不点。
我回国后的大半年里,四娘鲜少跟我写EMAIL,我知道她忙。有时估摸着时间她该下班了,打个电话给她,她通常都在回家的公车上瞌睡着,半梦半醒地跟我聊几句。四月,SARS满天飞的时候,我为了五斗米也不得不满天飞,去英国公干。我走之前泰航登报找某次航班的乘客,怀疑在机上感染了SARS。我跟我老板说我不想去出差,她跟我说:“你死也给我死去英国去,你不干也得这次从英国回来以后才不干”。我不是没有想过甩一个月工资在她的脸上,然后跟她说姑奶奶炒了你。我还有太多其他的顾虑。我约了一圈圈的人会谈,大家绝对可以理解我因为SARS取消行程。但我想念B大,我想念我在LEASOW DRIVE的朋友们,我还想回去补照毕业照。假如我四月不回去,我在LEASOW DRIVE的那帮好朋友两个月之后就会各奔东西,到时我要绕大半个地球才能见全他们。还有我在曼城的死党,他们全都知道我要回来,他们准备了最豪华的节目迎接我,他们还等着我带零嘴吃食回去。还有四娘,我不知道你怎样了。我那么想念你,你跟我一样苦苦地撑着,不知道是不是白话里讲的“死撑”。
四娘拿到英国律师牌照,得到新加坡LOH EBEN ONG & PARTNERS律师事务所的面试通知,她要去新加坡面试。我在曼城的3天也是她在楼外楼的最后3天。这一年她就是把楼外楼站穿啊。每日她回来,已是半夜,累得不成人形,我不知道该鼓励她还是劝慰她,我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我们每天每个人不都是在硬挺吗?英国已经没有飞广州的航班,我回香港的国泰航班被推迟了又推迟,传言四起,说国泰即将倒闭。我打趣四娘:“放你到我的箱子里,偷渡回去好不好?”
四娘疲惫地冲我笑笑:“就快到头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都会过去的。”
四娘迅速地办好新加坡签证,飞新加坡,面试。在SARS压城的时候,她以一种绝望中的渴望的心态去面试。新加坡彼时也截断了飞中国大陆的航班。四娘一个人在新加坡待了3周,直到通航。通航前,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LOH EBEN ONG & PARTNERS,怀着最后的不知是绝望还是希望,跟他们说:“我明天回广州。你们能否在我回广州之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是,直到她上飞机,LOH EBEN ONG & PARTNERS都没有打电话去酒店找她。
命运最后还是眷顾了她。她回去广州家里查电子邮箱,看到一封标题为WELCOME TO LOH EBEN ONG & PARTNERS的邮件,她的心又挣扎着活了过来,邮件说:打电话去酒店的时候你已经退房。欢迎你加入我们。
四娘这次很顺利地拿到新加坡的工作签证,6月SARS平息后开始上班。7月末的一天她写EMAIL给我:“下个星期的今天就是我××岁生日了,在全无亲人朋友的新加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下班之后就回去公寓看书,看电视。同事们都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知道我的律政生涯真的开始了,还有些不大敢相信……”
我回信给她:“我2周前刚过了自己的××岁生日。一个人也未必不快乐,一群人也未必不寂寞。有空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看书看电视。我最近读很多亦舒,很喜欢《我们不是天使》。象我们这样生来无一长物的人,当然唯有靠自己。没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