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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说他是爸爸的学生,看起来他不比爸爸年轻多少,看见他总是不修边幅的样子,一身旧旧的蓝色衣裤,头发胡子乱乱的,个头不高,戴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我读初中那些年,爸爸在家养病,L常常到家里来。
没问过,他是怎么找到爸爸的,更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教过他,在他身上闻不到一丝艺术气息,我想,爸爸当年做音乐老师时,应该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学生。L让我称他L哥,见我妈妈,L总是毕恭毕敬地叫师娘。前几天,我与妈妈通电话时,说到L,妈妈年迈忘事,竟然一点也不记得,有L这么一个人。
每次来,L提一个黑色的老式公事包,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书,有时是线装版,有时是精装本,每一本都用挂历纸包了封面,封面上白纸在外,用正楷毛笔写的书名,字迹很工整。L拿着书,很宝贝地呈给爸爸看,我后来很久才闹明白,那是二十四史。
L与爸爸,两个人相对而坐,有时中间是个小茶几,冬天是取暖的火炉,他俩每次聊起来没完,大都是关于历史故事和人物,我好象从来没认真听过。
爸爸说,L蛮不容易的。L在一个小工厂里做技术员,动乱那些年,别人闹革命,L就躲在家里读书,我认识L时,他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吧,一直单身,收入不高,除了吃饭,所有的钱,L就用来搜集二十四史。那个年代,这种书不太好找,真是只要有心,就没有办不到的,L竟也集齐了二十四史全卷宗。
曾经跟着爸爸,去过一次L的家,工厂分的宿舍,只有十几个平方米,屋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除了床和书桌,靠墙摆着两个高高的象货架一样的书柜,满满地,全是书,还有厚厚的一本一本的读书笔记。见我看到那么多史书,很是惊奇,这本摸摸,那本看看,L当时还笑着对我许愿:妹妹若是喜欢,将来我走的时候,就把这些书留给你。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什么也带不走。
L活得很是谨慎小心,生怕造反派找他的麻烦,我去那次,应该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的事,请我们进门前,不忘往外面望望,确保没嫌疑人士,而且习惯地关严门窗,说话更是低调小声。
若是生活在现代,估计L算得上是个痴迷的史学家,或许他那些笔记手稿,很多可以发表,或者贴上网,与人分享。他居住的斗室,在图书资料贫乏的年代,也称得上一个小型的历史图书馆了。那些L费心费神收集来的史书,很多应属于历史古迹,可怜L穷其一生,潜心苦读,不为人知,他那个宝贝书库,也不知最后落了个什么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