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院子里和外面的不同终于被放大了。风变成了飓风,随着五一六通知,炮打司令部,来的是"红八月",学校几乎全部教授全被放到,文图并茂的群丑图长达数里,文字惊心动魄,漫画惟妙惟肖,你可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谁谁的爸爸。
然后,没课可上的大学生写大字报,同样没课可上的中小学生也写不成样子的大字报,更多的是看各式各样的大字报。大学的运动比外边激烈多了,大字报也多多了,于是,大学开放给社会,让人们进来看大字报,抄大字报。说实在的,那时的大学生,无论书法还是文才都比后来的大学生强很多,以至于到后来学运,也有大字报,但我的第一感觉便是"一蟹不如一蟹"。
大字报一出,形势瞬息万变,今天斗人的,明天就被斗;今天称兄道弟的,明天就分外眼红。人,也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童年的一切,都被大字报做了结束。每一个人都要为明天准备,也许明天家里就只剩你一人,怎么生活,一定要会。看到今天近三十岁的人还以孩子自居,真是很为自己这一代悲哀,咋这么快就柴米油盐了呢?
记得很清楚,每天早上无事,便出去看大字报,一看几个小时,有时也去"旁听"在街上随时出现的大辩论,但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先看看家门口是否人头攒动,要那样就先别进去,避避风头。
姨妈生性与世无争,从没一张大字报;姨父又在厂里工作,那里运动要慢几拍,所以一直没事。然而,终有一天,出事了。
出事了。有一天出去看大字报,大字报其实很好看的,当时的大字报八褂内容并不少,公报私仇也不在少处,总之人性之恶劣都在争先恐后的暴露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回家至不远处,就见楼门口人声鼎沸,不知是什么事,但肯定有事。想看看是什么事,却不的要领,依当时的"规矩",有人被"揪出来",一定要伴随大标语,说明其罪状,如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什么的。而眼下,没标语,也就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等会再回去吧。
过了好一阵,人散了,回家一看,原来是姨家出了事,来人抄家了。可奇怪呀,姨妈在单位一张大字报都没有,也不是什么领导,权威,怎么就有人过来呢?
更奇怪的是,名曰抄家,但东西并没拿走多少,只是翻的个乱七八糟,各种物品堆了一地能有两尺高,而当时"正规"的抄家,是把东西拿个一干二净,只留生活必需品的。那来的又是何方神圣?更重要的,你要马上明白到底是犯了哪一条"罪过"。
等表哥回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他的几个出身好的同学嫌来无事,受校园里抄家风潮的感染,也想去试试身手。于是,谁家可能有问题,而又没被触动呢?着样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红八月全面开花,明显的"敌人"们已经都被打倒,并抄的一干二净了,再去没意思。于是,谁家好象"阔"就成了指标,而表哥怎么就被算做"阔"则不得而知。还是于是,就有了前面的一幕。
屋子被翻了个乱七八糟,大家却是庆幸,并无大"问题",就知道当时是怎么样的生活境况了。想一下,谁都有可能名正言顺地去抄他想到的某人的家,是个什么概念,革命干部可以是走资派,知识分子,反动学术权威,就算你是工人农民,要说你是"坏份子",你也没商量。
在六六年的下半年,由于来的突然,知识分子们的脆弱表现在自杀上。不时的听到谁的爸爸自杀了,也不时地看到谁的家人从河里被捞出来放在一边,也不时地看到,谁又从教学楼跳了下来。而这些人,又都是认识的人,就是同学的家长,邻居。
好在,这段时间不长,随后就是所谓阳光灿烂的日子了。
风潮过后,牛鬼蛇神都已成了死虎,按部就班地劳动改造了。学校里有五届无所事事的学生,(老五届,和中学的老三届对应),于是便开始夺权,开始武斗。我们则真的就在家"放羊"了,每天的功课就是到校园去看文斗,大字报,看武斗,攻楼拔寨。更有趣的是去帮忙撒传单,也不管是哪一派的,只要有传单就好,油印(年轻的朋友们可能不知什么叫油印,去查)的传单很有一股书香,遗憾的是它却完全是为了破坏书的地位而存在。撒传单要看的是大家争抢的场面,越热列就越兴奋,看来制造混乱是人的天性,小孩也不例外。
剩余的时间就是一个疯玩。家长自顾不暇,孩子只要不惹祸,随他去,整天捉蜻蜓,粘知了(蝉),养鸡鸭,打扑克等等。夏天就整天赤了脚疯,不管是高干子弟(校领导们都是5至8级的高干),高知子弟,都成了一帮野孩子。这还不算,原来不怎么碰到的"劳动人民"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周围,原来基本没听过的话后来也熟练掌握了,直到后来复课闹革命,大家又坐回书桌,原来品学兼优的班长字正腔圆地说"操你妈"时,大家只认为那是口头语而已。
少时的荒芜,荒唐是有代价的。等到重回象牙塔以后,发现当时好不容易才学会用以自保的痞气,竞去不掉了,装出来的书卷气总是显得做作,有时就想,"装什么装,去他妈的",又来了,但这是后话。
惊险的是武斗,天津人打架行武斗不行,估计是打架死不了人,武斗就没准的缘故。学校里天津人大多回家成了逍遥派,留下的外地人很有勇士,当时只要一听到"物理系化学系全体男生到小广场集合"的广播,就知道又要打了。完后就是某某惨案,要报仇等等。
好在天津的武斗始终是冷兵器,还能旁观,也由于是大学里,还知道了什么是浓硫酸,而他可以烧伤皮肤;也知道什么是高压水枪,用来打楼房,一下一个窟窿,还知道炸药可从下水道送入楼底下。
最可怕的是这炸药,研发是用来采矿的,在久攻一个楼不下的时候,将炸药沿下水道送入楼底,而守方束手无策,于是,都站在楼顶上唱起了国际歌。那楼离我家也就不到百米。听着国际歌,后背直冒凉气,在"千钧一发"之际,(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后来知道没人敢来引爆炸药),从哪来了一个团的解放军将那楼包围,隔开了两派,还派来了当时中央文革的副组长陈伯达处理事端,算是没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