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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似乎又回到过去的时光。湘云依偎在黛玉怀中,定定望着外面的风景儿,一时静静的,那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黛玉轻声道:“惜春说,他还是要回来的。我想那环儿是配不上你,你看过《寒窑记》,莫非你也要等他十八年?”湘云的泪花又闪落下来,抽泣了几声道:“我愿意等他,不过我不敢确定他那时候愿意还了俗再娶我。我觉得我连环儿也配不上。”黛玉叹道:“你这个人,有时太小看了自己。我看你那胭墨轩的名儿很好,那书批的也好,其实还是你了解宝玉的心思。现在老辈子人都去了,即使将来他回来,也只要个媒人罢了,我那时如果还活着,就给你们做主。”湘云连忙握住黛玉的嘴嗔道:“姐姐说话真正恼人,你一定要活着,不然我也没人给我做主,恐怕他还听你的一些话。”黛玉笑道:“如此,你说的是真心话了?这可是让我明白了。只是环儿那边你怎么处置呢?”湘云道:“干妈活一天就这么混一天,不然就和芊儿搬出去好了。”黛玉道:“这终究不能长法儿,还是要给环儿说个媳妇,姨妈不能帮忙,我看王府有没有大丫头愿意他。”湘云抱着黛玉的胳膊道:“果真成了那样姐姐就救了我。”两个人又说了些心里话,到了城里就告辞分头去了。
湘云早听说袭人生了一个儿子,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看她,那一日抽出空来,便到城东二十里外的紫檀堡去,只因蒋玉菡在那边买了房子又置地,俨然是个财主了。那袭人过的自然是另一番天地,丫头仆妇围着,正经像个大房奶奶那样叫着。湘云不愿去凑那个热闹,可是也得顾上那个礼节,因为袭人两次请过她去作客。自从宝玉出家之后,那蒋玉菡倒来了几趟,也跟着到处寻,后来还劝慰宝钗不要再找了,湘云觉得这一家算是知礼明节的,也应该来往走动。湘云带着梁嬷嬷,备了些小孩子的礼物,到了紫檀堡,蒋家人都不在,只有几个丫头仆妇接了湘云两个,说是小少爷发烧,蒋爷带着去城里看大夫去了。湘云心道那袭人也必定跟去了,只说自己来的不巧,让她们传话给袭人就说来过了。刚要走,一个小丫头,看上去也是个良善老实之人,扯了湘云的衣袖道:“其实奶奶倒没跟去,只是--”一个老婆子连忙瞪了那丫头一眼,对湘云赔笑道:“奶奶病着,也不好见客。”湘云看着蹊跷,正色道:“若病着,我就更要去看看她,我也不是什么客,先前我们都很要好,像她娘家人一样,说说话儿,或许你们奶奶便好了。”湘云执意要见,那婆子只好带她去后院,七拐八弯领到一间看上去是下人住的地方,婆子笑道:“奶奶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也有些骨拐,我们也看着可怜她--您说是她娘家人,您就劝劝她。”说着开了门让湘云进去。
湘云看见那炕上铺着一张光板破席,边角都散了,毛着篾片有些扎人。那花袭人穿着红缎子锁锦边的小袄儿,下面是绿莹莹的撒花绉裙,哭成一脸的梨花带雨。湘云一见大惊失色道:“哎呦,这算什么?这是怎么啦?”袭人连忙擦了泪向她作手势不让声张。湘云回身掩住了门,过去坐在炕沿儿上,拉住袭人的手望着她。袭人哭道:“一个月里他总有这么一两次,发的不是人脾气,竟像疯了一样,他倒是不打我,就是骂,骂的难听死了,我也不愿意跟你学说。过后人又好了,对我又体贴又温柔。但保不住什么时候又有了气儿,骂完了就撵我到这屋子里来,说是让我思过。”湘云气道:“思什么过?难不成你犯了过错,让他这样待你?”袭人低下头,只是哭,却不说什么。湘云也不好再问,各家人过得都是不一样的日子,夫妻间的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去管的。只是让人觉得怪,那蒋玉菡看上去斯文秀美,不料想在家里竟也有时会是个莽夫粗汉,要么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湘云正暗自思忖着,没想到那边袭人说了句惊天的话来。
袭人低了声儿颤颤地道:“如今你来了,咱们都是知心知底的,告诉你,我的心也宽泛些,只是你再不要给别人说,就是姨太太你也不要多言告知。现如今贾家就是一个兰爷又巴结上去,可是大奶奶去了,我也够不上了。剩下的,不怕你恼我说主子们的坏话,那几个爷们都是不中用的。宝玉走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谁也不管---我这颗心,不说也罢,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他也没见到过。”湘云听了,心里激灵儿哆嗦了一下,半天喃喃道:“你是说,宝玉的儿子?他在哪里?那孩子什么样儿?现在哪里呢?”袭人见湘云一连串地相问,便哭着道:“我哪里知道?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用在这里熬了,我必定是寻了他去。只是我生了他刚三天,他就把孩子抱走了,说是送给了南方一家来京做买卖的人,现人家都回南去了,没有他家的名字,让我死了心。后来我又怀了这个,我也走不成。我求他哪天发慈悲,告诉我要了孩子那家人在哪里住,我死活都要去寻的。”袭人呜呜地哭着,湘云也扑簌簌涕泪。后又听袭人呜咽着说是贾家倒了之后,她哥哥赎出她来,立刻嫁给了蒋玉菡,那时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蒋家知道那孩子不是蒋家的,便有些作践袭人,后来袭人又怀了孩子,才对她好些。只是生的这个儿子也不让她养着。袭人要死不能,要活也难过,只好哭自己命苦。
湘云听着发愣,半天才劝慰袭人道:“你也不必伤心,我会和你一起去寻这孩子,哪怕这辈子寻不到,将来告诉芊儿,下辈子还要去寻他。”听湘云这么说,袭人在炕上给湘云叩头。湘云却拦着她问道:“这门也没上锁,你为何不出去?”袭人赌气道:“他撵我来这里,我就要他亲自来接我出去。”湘云方明白那婆子说袭人骨拐的话,便淡淡说了句:“你既想要寻孩子,也得好好活着,不然将来让孩子到哪里去寻娘呢?”这话说的花袭人愣了神,含着泪道了声:“我也不指望他能寻我,只是他能活着,我们见一面,也就是造化了。我这身子也不值什么--”后来还是走出房门来,陪湘云吃了饭,送出了大门。果然湘云把住口风儿,没有说出袭人的那番话,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到死,只在临死之前告诉了芊儿。
黛玉果真在王府找了几位到年龄的丫头,模样儿都是上乘的,说与贾环让他挑。岂料贾环更是牛骨拐,连看也不看,就说不喜欢。后来自己发闷气住到乡下棉花作坊那里去了。湘云心里极为不安,要和薛姨妈搬出落雪巷子去,可是薛姨妈又不肯离开那里,只说万一哪天宝玉回来,就找不到芊儿了。湘云舍不得芊儿,也就只好在那里混着过罢了。
三年后,薛姨妈终于等到侄儿薛蝌从南边跋涉到京都来。老家南京还剩了些房屋和财产,都已经被薛蝌变卖成现银,汇到京都,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该死的死了,活着的都是老弱妇孺。薛姨妈抱着薛蝌大哭不止,之后又为薛蝌和邢岫烟简单地完了婚,一家人住在一起。薛姨妈活到芊儿十二岁上死去。暮年全靠湘云、薛蝌和岫烟伺候。临去那天,薛蝌恰巧出去做生意不在家,薛姨妈流着泪对身边的湘云和岫烟道:“这辈子原以为儿子闺女会守着我去,谁知他们的福我没享到,到老还是靠别人家的孩子成全了我。林姑娘不用说了,大家的命都是她给的,我到那边也给她叫好儿。平常这流水日子,竟也靠了你们维持。要说有缘,咱们这些都是不同姓,没血亲的;要说无缘,这辈子咱们娘儿们怎么会在一起?没有你们,也没有我---这天命运理,不是人能算出来,想得到的。”湘云哭着叫:“娘啊,别多说,且歇歇心。”又和岫烟一边一个攥着薛姨妈的手,芊儿抱着薛姨妈的腿直叫外祖母,那老人便含笑去了。
紫鹃头胎得了双生龙凤,朱英喜不自胜。北静王爷水溶给那男孩子赐名叫朱双飞,黛玉给那女孩儿取名叫朱双翼。双翼是姐姐,双飞是弟弟。后来双飞进王府作了万儿的伴读,双翼也跟了黛玉和萌小姐一起读书认字,都和北王府结下了不解之缘。朱英和紫鹃对世子小王爷万儿比自己的儿女还上心,黛玉感念他们的忠心,就让万儿在府里面叫紫鹃为紫姨。后来万儿这个世上最淘气最有情的小王爷行了多少让人操心牵挂的事情,也就是只能在以后的故事中才能提起了。
说话间时日如梭,骏马过隙。五年后皇上在炼丹炉前猝死,清泰有惊无险地承继了大统,水莹为统摄六宫的正宫皇后,育二子一女,一子却在十岁时染天花死了。南安郡王家的大郡主嫁与徐去凡,小郡主初年却被皇上指婚给清泰做侧妃,同年西宁郡王家的小郡主也一同嫁至清泰,后都育有子女。
皇上薨逝之后,又过了五年,太皇太后偶感风寒,因年老体弱,一时勾起旧病,不久也薨了。宫中的德妃娘娘已为皇太后,安平公主嫁与武状元贾兰,怡平公主嫁与东平王家世子。
至此,有缘的续缘,无缘的空念,有爱的求爱,无心的却尘。
周遭世界,上有天子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是如此。
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