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天接到县里朋友来的电话,说初中同学、在县医院内科当护士长的朱红,让公安局给抓起来了。
林大吃一惊,前不久,他刚刚麻烦了朱红,因为家里老父亲生病住院了半个多月。
朱红是林的同乡,但不同村。初中时一起到县城边上的二中上学,走读,因为家离县城不远。曾经有那么一年,几个男孩子女孩子都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好似无关一般、前前后后地赶路。中午在学校吃食堂,朱红家里稍微好一些,经常能吃到肥肉炖菜。林家不行,所以林对朱红碗里出现的肉类十分艳羡,但男女同学之间很少讲话,甚至连眼神都不会接触。
直到多年之后,林成了整个县里有名的人物,大家才续上友谊。这一续不要紧,林知道朱红嫁给了原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儿子,那儿子当年在学校里是有名的纨绔子弟,但现在已经是县国税局局长。朱红当时考上了省护校,分到县医院做小护士的时候,正是如花开放的年纪,于是那种所谓的半“灰姑娘”和半“王子”的故事便在小县城里传唱开了。
婚后的朱红生了个女儿,她一直是个爱美的女人,人也很美。她一直穿着雅静自然妥帖的服装,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些服装的贵重和不同一般。她的家大家都没有去过,据说装修的非常豪华。另外又在市里买了房子,甚至在省城也有一套,为的是让十三岁的女儿将来上大学用。总之 朱红的生活看上去非常美,她的笑容温润可人,女儿也很漂亮,公婆和气,丈夫对家庭也好。
经常看到朱红带着女儿到婆家吃晚饭,或者在医院上班时给丈夫打电话交代家里的事情。凡是以前在村里的乡亲有病到医院去,第一个总是想到朱红能给予帮助,村里的人都认为朱红是他们世界里的大好人,大善人。朱红娘家只有个弟弟,早已到县里工作,父亲患病已经去世,母亲也搬到城里来,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朱红为他们都买了房子。
那天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大家具体都不清楚。只知道忽然之间在县城高档区一家二层楼上传出凄厉的喊声:“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救命!”喊声发自一个男声。后来打扫卫生的两个妇女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冲出一个小别墅的大门,径直启动停在门前的凌志小轿车,闪电般疾驰而去。
之后的几个小时,警察鸣笛而来,封闭了这个小别墅。那时,朱红正坐在死去的丈夫身边,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警察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自己正在楼下做饭,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在打架,因为厨房在房子的后边,等她出来发现房门开着,接着楼上就传出丈夫的呼喊声,等她跑到楼上,就见一个人从后窗跳出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和那两个清洁工说的情况不符。于是警察有理由拘留了朱红。
朱红在拘留所一言不发。她的母亲和弟弟探望了几次,不得而返。最后警察在朱红公婆嘴里得知了案情的初步情况。
朱红在结婚之前,和一个同村的男青年已经有了婚约。在她上护校之后,两个人还在一起同居了一段时间。和他们儿子结婚的时候,她说和那个男人已经完全断绝了关系。但不知为什么,这两年那个男人又来找她,那时这个男人已经是邻县一位腰缠万贯的私营企业家。
警察立刻通知邻县公安局,果然发现那位企业家已经不在家里了,他们立刻封锁了部分路段,但早已经没有用处。那辆黑色凌志早已不知去向。
林和很多人都很了解这位企业家的情况,林和企业家还是小学同学。林知道朱红和企业家他们两个高中的时候已经要好了,是那种猜测中的暗送秋波,但不知他两个后来各走各路,现在眼看着他们都要丢失了很多东西,也许包括生命。
朱红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放弃张二华,一定不会辜负今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盼望他能够逃的越远越好,藏起来,如果今生还能见面,那就是上天恩赐,如果见不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她满心里只有当时他面色苍白,举止仓皇的模样。说起来那天真不该带他到家里来,可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她住的地方。她也想,这么多年了,一直回避着他,他却从不气馁,从不埋怨,这般痴情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是她的冤家。这冤家虽然也结婚了,却一直没有孩子。
那天朱红下了大夜班,就接到张二华的短信,说要到医院来看看她。朱红回复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明天再说,张二华没再回信。但当朱红回家,她开着电动车到自家楼下,就看到张二华从旁边一辆小车里驾驶座门出来,关了车门对着她微微笑。
还是那多少年也变不了的黢黑色皮肤,笑意分明的眼睛总是亮亮的似乎有许多话语含在里面。嘴唇丰满,有颗虎牙。那是她很多年前想嫁给他的人,但他们现在都各有自己的配偶。
那些东西都不必多说了。本来两个人在房子里是互相客气着的,直到他看到她年轻时照的照片,那照片还是他给照的。在一片茵茵水色之中,朱红擎了一把红伞,身着雪白雪纺连衣裙,一派清纯浪漫地对他笑着。她的眉眼秀美清晰,嘴角微扬,黑发垂云。那时他们还在热恋之中,在省城的一个湖畔公园,有垂柳依依,有斜阳灿灿。只是现在看着照片下的人,恍如隔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的有命运主宰吗?张二华不相信。朱红那一句哽咽:“你忘了我吧”一下把二华的血气点燃起来。他伸手拉过朱红,揽紧了,吻着她的泪,一字一句说:“不行,我忘不了,我也不信。”然后他又说:“我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有的我都有,让我们从头再来。”
从头?就算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门是开着的。门口站着朱红那已经上班去,但又不知为何回家来的丈夫,他已经从厨房拎了把菜刀。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朱红已经很熟悉他的打骂声了,虽然在惊呼之后她本能地躲在二华身后。但二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凶神恶煞对待自己初恋情人的男人,当他拿刀扑向朱红的时候,二华自然是要夺过刀来的。二华忘记那男人是朱红的男人,他只是很恶心这个男人嘴里喷出的街妇的疯狂诅咒,对朱红和他的祖宗的无端问候。他不习惯听这些,虽然他是农村出来的,曾经粗俗过的人。但这些年在商场上,人称他为儒商,他也自信他会一直“儒”下去,所以他不习惯受“辱”了。
他粗俗过的,他还了他粗俗的面目。他和过去一样了,只是时间没有回去,朱红也不可能跟他回去。就这样匆匆然他抛下刀逃走了。朱红一身的血,满脸的泪,坐在挑花羊毛地毯上,安静地守着那条逐渐冰冷的身体。
他已经不再强悍了,这么多年,很少看到他这样安静地躺在她面前。他有两个年轻的女下属,同时都是他的情妇。他甚至很多次对她说起他怎么和她们在一起的事情,嘲笑她没有那个本事。
朱红想起更远的事情。那是当年他捧着鲜花到医院找她,当众跪下向她求婚。他逼着她去见他当官的父母,她自己也像吃了迷魂药一样。他那半年的疯狂举动在这个不大的小城已经成了新闻联播。甚至当她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处女,他还是疯狂地追求,这和二华细雨微风的爱不同。
朱红从深处想,自己是像他所说:犯贱。这个贱刺痛了她内心所有的堤防,让她泪如泉涌。她曾经平凡而高贵着的,但现在又变成高贵又贫贱。有句话叫天网恢恢,但结网的事情终究是她自己参与的 ,只不过网住的也是她自己。
朱红的女儿,始终没有到监狱去看望母亲。不知是她的爷爷奶奶不让去,还是她自己不愿意去。在那之后,朱红从没有见过她。但朱红有越来越多的爱和心里话想对女儿说,她想女儿,想的要命。
她见不到她,只好一遍遍在心里说:女儿,女儿,千万不要像妈妈当年那样,不要虚荣,不要犯贱,不要给自己结网,不要 ---- 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