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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诉说
这年,刚过了初五,秋儿要离家上学去了。提前上学,是为了多学些东西,也因为村里还有人闲话太多。那天,凤菊来了,听说小春死了,一路哭着来。原来小春帮她的忙,在临近的城市一个工厂给她找了个活儿,每月六百,已经干了半年多。
秋儿带她到小春的坟上去,一路上,凤菊说有人到工厂找过她,问小春是否放了些东西在她那里,连床铺都翻了个遍,后来啥也没翻到,那几个人就走了,没再来。凤菊的丈夫不和她离婚,也跑出去打工了,过年也不回家,找不到他,凤菊也没法儿离。孩子在凤菊娘那里,凤菊的嫂子就和她娘闹气,不让婆婆给嫁出去的闺女看孩子,凤菊娘只好把凤菊寄来的钱分给嫂子一半,才算消停些。
凤菊又说:“累死了!厂里的活儿比地里的活儿还多,一会儿也不能歇着,流水一样,一霎儿看不见,就过去了。三班倒,出半点儿差错,老板扣起钱来不眨眼。我都不想在那儿干了,可不干,又能干啥?我快愁死了,现在孩子还小,转眼长大要上学了,花钱就多了。”凤菊还是说个没完,秋儿忽然想起小春,也是干不下去,才走上那条路的吧。工厂主们哪怕有一点怜悯之心,女工们能养的起自己,能攒钱支撑了家,也少有人做那种事。秋儿心里揪成一团,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两个人对着小春的坟,只有凤菊郁郁地说了一车的话。忽然间就听见远处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正是冬子,领着一个高个儿男子,快步走进大田里。秋儿的心怦怦跳起来,身子没有力气,也站不起来。周宁看上去非常的憔悴,头发挺乱的,穿着淡咖啡色旧羽绒服,还是去年见过的那件。他直直走过来,谁也不看,只盯着小春那微微隆起的土坟。凤菊惶惶地站起来,退到一边,那周宁便在秋儿身边坐下了。
没有人说话,风开始呜咽起来。
周宁从衣兜里掏出碧绿的一块玉锁来,其实也不是纯玉,那是玉石做成,看上去沉甸甸的。周宁把那锁放到土堆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穗儿,愣了一阵子,周宁说了句:“忘了带纸钱。”这一说,凤菊也叹了声:“我也忘了,我这就去庄上买去。”秋儿连忙说:“不用了,这些天我烧了不少纸钱,姐她----今年应该够用了。”秋儿鼻子酸了,抽泣了一声。
周宁说:“去年的事,我再道歉。我是打定主意要和她一起的,就算现在知道她是----我也不后悔。我家里人当然不愿意,关了我好些天,开学还是让人开车把我押送去省城的。我知道过了年她一定不会在家,后来我给你写了几封信问她的地址,可都让我姑夫截住了,你们肯定没收到。我们到宁夏实习,七月份我拿到毕业证,不想回家,直接就报名在宁夏支教。我经常在互联网上用真名字发信息,写文章。有一天,突然和她在网上联系上了。我高兴死了,正准备到她那里去,她死活不让,说两个人离的太远了。我刚工作,她说可以到宁夏去找我,让我死等。她不肯告诉我地址,她说她也没有手机。我信她,我等着,她就没有信儿了,一直也没来----”
周宁不说了,秋儿几乎听傻了,他一停了话,秋儿便大声问道:“最后那几天她和你说了些啥?是不是说有人要害她?她说过想死的话吗?”这一问,又把周宁问傻了,连着摇头,又连着反问秋儿:“谁要害她?她想死?她不是自杀的?我回家就听人说她是跳楼---”
秋儿明白,周宁也不知道小春为什么会死去。
周宁突然俯身抱住那堆土,额头顶着地,一动不动。凤菊和冬子站在他俩身后,听了个半明半白,也被周宁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只有秋儿不动声色,心里流了泪。
二十八、春泥
那天在回村子的路上,秋儿和周宁走的很慢,凤菊和冬子已经先回去了,秋儿总想再问些事儿,虽然周宁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包括他和小春在网上说了好多自己家的事儿,甚至谈到了中国的希望。周宁写了不少文章探讨这样的问题,说起自己教的孩子们,说起农村、城市的差别,说起社会中许多见怪不怪的现象,说起腐败,男人以背叛家庭包二奶三奶为荣,也有些女人喜欢走捷径,有些女人又以色事人等。周宁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小春后来不再谈下去了。小春说看完了周宁博克上所有的文章,周宁的博克点击率不算高,但也有很多人给他留言,大家都说周宁写的好,特别是那些抨击时弊、提出方法的文字和见解。周宁却说自己觉得很累,心很累。
周宁把博克地址给了秋儿,以及自己的手机号码,秋儿没有手机和电脑,说要勤工俭学后再买。那天他们说了很多的话。
秋儿说:“我们家,还有那些家里有要上学的孩子,每年都得为学费发愁,别说上大学,就是村里那点子学费都交不上,更别说我们家过去因为我爹的病,生冬子弟弟罚款还背了债。可是这学费还是年年涨的邪乎,所以好多家里就不让孩子上学,有的宁可荒着他们,这跟荒着地有啥区别?我们家如果没有我姐,就完了。我这一上学就是5000元的学费,还不算吃用。我也可以打工上学,可是不知道得费多少时间功夫,我是耽误了我姐,害了我姐----”秋儿的眼里又蒙了泪,说不下去了。
周宁的声音有些沉痛起来,他叹口气说:“唉,都说九年义务制教育,应该是政府承担的,但是这义务都划到老百姓身上了,成了他们本人的义务。这基础的东西都在变,你说那基础之上的东西咋能不摇晃?咱们国家现在看着是不错,可谁知道将来?我听一个家里有亲戚在美国的同学说,他哥哥的两个孩子从小学到高中都在美国上公立学校,因为他家收入低,政府连孩子在学校吃饭的钱都包了,当然上公立学校的孩子没有一个用交学费的,也就是书本笔墨等文具类自己花钱买,其他的都是政府负责。上大学的贷款也非常容易。其实咱们国家过去也曾有过这样,或者个人交很少一点学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国家越富,反而在教育上抠唆。还有医疗制度那一块,老百姓做手术要交红包,不然就不好好给你做。我们国家要说税收也不老少,可是很大一块都不透明,贪官们从各方面钻空子,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吃饱。国家还得每年花钱清查这些贪官污吏,你说要多少精力去做这无用功?我真替国家难受,更替老百姓难受。其实说起来,我家这几年就贿赂了不少当官的,走关系,包工程,都是用钱铺路。我就是看不惯这些,才发誓不做我爹那行业,我就是去教书,不信我都不如过去那些反叛封建家庭的革命青年。”
秋儿敬仰地看着周宁,觉得这天地都温暖明亮起来。原来他是这么有志气、干净又有深度的人!虽然他说的那些道理中有关节不甚明了,可是这段话她听懂了。
在这静而广阔的土地上,在一片落光叶子的白杨林里,两个别人看来最微不足道的青年人,在寒冷的冬日,做着忧国忧民的思考,他们并无从得到解决的方案。
秋儿在大学四年之后,直接被学校研究生部录取,读了两年研究生,临毕业的时候,秋儿又考取了美国的一所大学的全奖。
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秋儿看到周宁写在博克里给她的情书。她确定周宁是写给她的,因为他写到了故乡的人和事,还写到了小春。周宁写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也许因为那去了的亲人在冥冥中的保护,他觉得爱情的力量越来越强壮,他虽然有时感到忧伤,却更体会到美丽生命的快乐----这和秋儿的感受相同。
那年,周宁已经三十一岁了。
秋儿还没有告诉周宁自己要出国。周宁在宁夏一个地市级中学教书,被提升为副校长。秋儿暑假到周宁那里,两个人结了婚,蜜月之后周宁才知道秋儿就要走了。
之后三个月,周宁也去了美国。
牛子朋友太过奖了,脸红了。
我是你的忠实读者。我喜欢你的作品的构思(切合生活,不华而不实)和表达。读后常常要思考良久。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