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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等生鲍班浩
(2008-11-22 08:3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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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等生鲍班浩
廖康
以前还真不知道,美国人中有这么多不到二十岁就结了婚养儿育女的。我可不是在说墨西哥裔的美国人。他们我早有领教;四十来岁就当了爷爷、奶奶,儿女成群,孙子绕膝。一边享受着工业社会的物质文明,一边承袭着农业社会的婚姻习俗。一成熟,就成家。生孩子跟下蛋那么容易,养孩子也就是在饭桌上加个盘子。长在美国,再穷,吃饱饭也不是问题。转眼孩子就大了;一家人,踢足球能分两队,其乐融融,让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亚裔书生看了羡慕。人家那真是现代文明和古老传统的最佳结合,居住在亚美利加从西班牙那儿抢来的这片沃土上,打不过你,还生不过你?大概反智的美国人也学会了人家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其他族裔的早婚早育者似乎也越来越多。光是我们军校这个小班里,前一拨学生中有三个,这一拨学生中有五个;白、黑、黄,什么色的都有。更让我吃惊的是,有一位的婚姻还是包办的。他是咱们亚裔,爹妈是从越南来的,把好传统也带美国来了。刚到十七,他就听从父母之命,跟一位同裔女子先结婚,后恋爱。小两口,手拉手,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您别以为他老婆是个柴禾妞之类没文化的婆姨,人家可是正经护校毕业,在我们这儿最大的医院里当护士头儿呢。他学中文,像其他学生一样,也得了个中文名字——鲍班浩。您别以为我有什么先见之明,起名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他是包办婚姻呢,连他结没结婚都不知道。我就是依照他英文名字的发音找几个好字给堆上了。嘿,您说怎么那么巧啊!他还真体现了“包办好”。鲍班浩的身世,我是几个月后,跟大家熟悉了,才知道的。先是听其他同学讲的,因为他比较蔫,不爱主动说话。但慢慢熟了,就无话不说了。我又好奇,借着跟他练口语的机会,逐渐了解了他的生活。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结婚前,没有单独跟任何女孩子出去过,连中学毕业前的舞会都没参加。他是乖孩子,父母不让他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不抽烟,不喝酒,更不用说大麻、海洛因、安非它明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就知道好好学习,一点儿也没耽误工夫。上中学的时候,同学们笑话他书呆子,没有女朋友。可是他一步到位,直接就娶了个漂亮媳妇,让同学们羡慕得不得了。他媳妇家可是他家的恩人。他们的父亲是老朋友,越战结束那会儿,一块儿逃难。他父亲比较穷,多亏好朋友在患难中相助,才一同来到美国。这种铁哥们,自然希望把友谊永久保持下去。他们娶亲后,相互允诺,如果生的孩子性别不同,就让他们结婚。这种事,以前我只是听说过,这回见着真格的了。他们并不是青梅竹马,因为父辈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他们在结婚前没有很多接触。但他们俩很相似,都听父母的话,在这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里长大,却出污泥而不染。“可是没有爱情就结婚,你觉得幸福吗?”我问他。“我那时才十七岁,也不懂什么是幸福,什么可能是幸福。但我相信父母,他们为我好,他们阅历丰富,他们考虑得周全,替我做的选择,肯定比我自己选得好。”“可是和陌生人生活,你们不觉得别扭吗?”“一开始,的确有点别扭。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她也不了解我的爱好。但我们的家庭背景近似,生活中,大的方面还比较一致。那时年轻,没过多长时间,就磨合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们非常和睦,可这些年来,有没有想过,这包办的婚姻也许不如自己找的理想?有没有埋怨过父母?”“没有,”他坚定地答道:“我们庆幸父母替我们选得这么完美。这可不仅是你说的‘指腹为婚’,他们也认真商量过,分析了我们的性格,觉得我们既般配,又能够互补,才决定让我们结婚的。很多跟我们先后成家的人,家庭已经破裂了。我们真幸运。”“吵过架吗?”“小摩擦还是有的,但她很温顺,我也不厉害,从来没有大吵过。”这话不假,鲍班浩温柔,甚至显得有点女性,说话细声细气,做什么都不紧不慢。连他的长相都颇具女性美,长圆脸,没什么棱角;一双凤眼,若不是有那两道剑眉,肯定会让人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平日,他下学比妻子下班早,总是他做晚饭。情人节,他打电话让花店给妻子送去最大的一束玫瑰。当他说到妻子,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像是一个女人在谈论她的妹妹。比方说,他知道妻子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喜欢哪种护发素。他不仅为妻子的美貌自豪,还知道怎样保护。一天,我们的课外活动是烤肉。吃饱了,喝足了,男生们玩起橄榄球。连我这老胳膊老腿都跟他们一块儿跑起来,可鲍班浩还是没参加。我鼓励他上阵,他摇摇头,平静地说:“今天不行,我的腿伤了。”腿伤了?我心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这小伙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蔫,不像个士兵的样。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腿还真是有伤。这是在练口语,谈难忘的一件事时说起的,他骑摩托车撞上一头鹿。“什么?你骑摩托车!”我惊奇地说:“我真没想到。”“您不是也骑过摩托车吗?还击剑。”“可我从没见你骑摩托来上学呀,”我搪塞着,试图掩饰我那感叹句的言外之意。“我从十六岁起就骑摩托,”他平静地说:“那是最大的一次事故。应该说是那头鹿撞了我。它从高速公路边上的树林里跑出来,撞上摩托车的右前侧。我开得比较快,有60多迈,摔倒后,车滑到路边沟里,完全报废了。我滑了十几码,撞到一棵树,才停下来。”“你受了什么伤?那头鹿呢?”“那头鹿死了,地上有很多血。我太太一家人在后面开轿车,以为我受了伤,但我一点伤都没受。我的摩托服保护我很好。”他的中国话说得不错,但还不够地道。“可你不是说你的腿伤了吗?”“那是旧伤。应该说老伤,还是旧伤?嗯,旧伤。那是我在印度尼西亚执行任务时受的伤,鹿撞我,旧伤又疼了。”“那是怎么回事,也讲讲吧。”他告诉我,两年前,他们开车去一个村庄,路上轧到了地雷,车轮子炸坏了,一个小弹片溅入他的大腿。这都没什么,路边一个小女孩被炸伤了。他们抱着那小女孩往医院跑。她的眼睛始终大睁着,望着蓝天,脸上毫无表情,体温一点一点消散,还没到医院,她就凉了。鲍班浩的叙述,非常平静。他说,这种事件,他和战友们经历了好几次。他大腿里的弹片很小,不碍事,所以没取出来,但有时候还会疼,也许还是应该取出来。学业忙,在校期间,他始终没有取弹片。在毕业典礼上,我见到了鲍班浩的妻子。以前只见过他在手机上存储的照片,但摄影只能捕捉表情的瞬间,凝固容颜的一侧,难以反映鲜活的整体、光彩夺目的靓丽和楚楚动人的风韵,真人比照片实在是漂亮多了。我对她说:“你真应该为你丈夫自豪。这一届毕业生中,只有五个是荣誉毕业,他是其中之一。”她惊奇地问丈夫:“是吗!你怎么没告诉我?”鲍班浩平静地说:“这没什么。考试的偶然性而已。”妻子微笑着扬起头,幸福地倚靠在丈夫肩上,一头秀发贴近他的面颊。那一刻,我才看到,鲍班浩的肩膀宽阔,脸膛散发着男子气。2008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