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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邀舞

(2006-05-22 12:00:12) 下一个

邀舞

廖康

北美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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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和你跳个舞吗?”她大大方方地问道。

见她朝我走来时,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了。虽然竭力假装镇静,但在慌忙中站起身来时,我的皮带扣挂在椅子的扶手上,几乎把椅子掀翻。我的脸红了,甚至不好意思正视她的眼睛,磕巴了一句肯定的答复,笨拙地伸出双手。左手持她右手,本该让人家轻轻搭上就行了,也不知怎么鬼迷三道,竟然用力握了她,她嘴角略微咧了一下,我意识到不对,又差点让她的手掉下去。与此同时,我的右手搂她腰,稍靠下了点儿,一触到那丰腴,立即弹了上来。

我们都知道她是谁。小时候,她在一部著名电影中演过监狱里一个小男孩,那个大脑袋,那双大眼睛让全国人民掉了无数眼泪。最近在电视剧这种新文艺形式中她又出现了,眉宇间似乎还葆有当年的稚气,但身材修长,用亭亭玉立来描绘嫌弱,用玉树临风又嫌强。她的脖颈纤细,那颗秀丽的,不再显得过大的头,随着轻盈的舞步,因身高而习惯性略微向下一点一点。一袭白裙在身后飘起,宛如天鹅在平静的湖面上徜徉。大家的眼光让她牵着满场旋转,似乎别人,包括她的舞伴,都不存在了。我们外语系的女生一向是全校注目的对象,但在这位光彩夺目的明星面前,她们竟然也黯淡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和电影学院的学生联欢,是我们政治老师拉的线。他是我们所有副科教师中最受欢迎的一位。政治课,要不是必修,谁上啊?可他给我们讲党史,居然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原来还有那么多藏着掖着的事情,安源竟然不是毛主席下的,敢情“流寇主义”是批判朱老总……这位政治老师在电影学院兼课,也赢得那里学生的爱戴,这才把我们串联在一起。

电影学院的学生个个英俊潇洒、靓丽迷人。我们自然感到相形见绌。什么内秀啊、心灵美啊,在鲜活的躯体面前立即消散了。我们男生都成了废物点心,没人敢过去邀请那些美女跳舞。我们的女生更胆小了,连看都不好意思看那些帅哥。没有目光接触,人家也不便来邀舞。音乐演奏了十几分钟,就看人家跳了。那位演电视剧的男主角跟他的同学们似乎不大合群;他主动来跟我们近乎,显得非常随和。女生们围上来,他拿出一卷纸,铺在靠墙的课桌上,让她们看他的书法。女生们虽然崇拜他,可我看得出来,她们还是更想跳舞,脚尖随着音乐直颤。

“不行!”我想:“不能让我们的女生当壁上花。”我走过去,请一位常与我跳的舞伴上场。她还有点犹豫,怕露怯。我说:“怕什么,有我呢!再说了,你比她们都漂亮。”她的眼光一闪,兴奋地跟着我跳起来,我们也满场飞了。几只曲子下来,她有点儿喘了。我们才坐下,那位明星就过来了。

舞曲是《鸽子》,正好跳探戈。跳探戈第一步最关键,要毫不犹豫地迈出去,要有力,可也别迈得太大,才能同样有力地收回来。第一步定调,跳不好,这一曲就完了,或者乱套,或者软塌塌的,很难找回来。我那手还没放好地方呢,音乐已经奏起。一犹豫,这第一步就拖沓了,也就迈出去半步,没劲。第二步,她依样画葫芦,小步迈过来,我退。第三步,我想找回来,迈大了,她完全没有料到,还是那半步式的退后,我这一脚就踩她鞋面上了。就这样磕磕碰碰的,让人家无所适从。我的手心出汗了。幸好她毫不介意,至少没有显露出不满,始终安详地跟着我跳,始终笑眯眯的,扬着头,看着我。我们那会儿跳探戈,还不会甩头呢。跳得不好,我没有道歉,也没有能够从容地说点什么,就那样默默地把《鸽子》跳完了,好在结束时还不错,我们准确地踩到最后一个音符,犹如立正般干脆地站定,还自然而然地顿了一下头。

音乐稍歇,老师提议,让我们各展其能,演出小品。电影学院的一位男生首先上场,拉上一个女生,拍着她的手,叽里咕噜地说道:“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金明儿松前动乔斯米达!”

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那语音语调和新闻简报里朝鲜人说话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大家笑成一片。舞,没你们跳得好;我心想,语言,可是我们的长项。不能再让他们占上风了。我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我给你们来段儿《红灯记》四川版。人家移植了革命样板戏,加了一场拷打铁梅的戏,其中有这么两句:铁梅那丫儿,你斗是嗦死不嗦?---我斗是不嗦!---你斗不嗦,你斗不嗦,俄要给你灌辣子匪匪!”

掌声跟着欢笑而来,既而大家又要求加演。我还真有个保留节目,是从广元的亲戚那儿学来的方言,要大家猜说的是什么:

“叫你去读夫,你就读夫,你要发匪;你发匪就发匪嘛,你又要巴府;你巴府就巴府嘛,你在高头一筏一筏的,绊下来算谁个跌呀?”

下面议论纷纷,讨论得挺热烈,但好一阵都没人应答。突然,那明星站起来,用广播员的声调和音量,字正腔圆地译道:“叫你去读书,你就读书,你要耍水;你耍水就耍水嘛,你又要爬树;你爬树就爬树嘛,你在上面一摆一摆的,摔下来算谁的呀?”

“耍水”要是让一般北京人说,这拗口的俩字还真不容易让人听懂。可是她的嗓音那么甜美,发音那么清晰,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我不由而然地伸出大拇哥,夸了声:“满分。一字不差!”

只见她抿嘴笑了,脸上泛起一团红晕。“她也会害羞!”我暗自想到,一下觉得我们的距离拉近了。随后又有谁演了什么小品,我不记得了。音乐再次响起,又是《鸽子》。我见她摇了下头,那位和她同演过电视剧的主角走开了。我走过去,信心十足地用四川话问道:“可以和你跳个舞吗?”

“要得,”她笑逐颜开地看着我,优雅地伸出双臂。

我接过她来,直视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略等,踩着节拍,坚定有力地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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