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儿一起长大
八月
自从有了孩子，我慢慢地觉出了生活的另一层意义。一天天看着他们长大，就好象自己也重新长大了一回。孩子象一面镜子，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优势和弱点；孩子象一扇特殊的窗口，透过孩子的眼睛, 我看到了这个世界在他们心里呈现出的完全不同的色彩；孩子更象催化剂，让我不断发掘出自己的潜力和自信，重塑自我。
－－母爱的力量－－
母爱是在女儿出生的瞬间悄然来到我身上的。
还记得女儿出生的那晚，我第一次笨拙地在护士的帮助下给她喂了奶。弄完以后护士将已然熟睡的她抱去了婴儿室，出门前还细心地为我调低了室内的灯，让我早些休息。可当她们都走了以后，我不知怎地突然委屈和伤心起来。九个月来和我朝夕相伴的女儿突然不在我身上了，老公我也让他回家睡觉去了，护士这一走，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房间里。恍惚中，我的手习惯地抚摸起自己的腹部，就象怀孕的最后几个月天天做的那样。可是，那里平坦松软，再也没有回应我轻轻压力的反弹。突然间，我怀疑起我是不是刚刚生了一个孩子。
伸手揿铃叫了护士，等她一分钟后进来的时候，我已是泪流不止。护士是个很有经验的中年妇女，我这样的初产妇她不知见了多少，见我抽泣着说不出话来，她就很和蔼地问我是不是想孩子了。我连连点头。于是她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孩子今晚可以就睡在我的身边，如果我喂奶或是换尿布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按铃叫她。说完她很快就给我抱来了孩子。
抱了孩子在手上，我的情绪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亲着她的小脸，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我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充实。我一只手揽着女儿，让她依在我的胸前，另一只手的一个手指伸进女儿攒紧的小拳头里。我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一起甜甜睡去。这是女儿生命中的第一个夜晚，也是我重生的一个夜晚，从那晚起，我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了。
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了。当她含糊地嘟囔出“妈妈”两字，躺在摇篮里张开小手满脸是笑地要我抱她时；当她委屈落泪，颤声叫出“妈妈”，小脑袋靠紧我的肩头，小手搂紧我的脖子，小小的胸脯随着抽泣在我怀里一起一伏时；当她甜甜地笑着轻柔地喊出“妈妈”，小脸上满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等我给她拿出她最喜欢的食物时，我的心里总是洋溢着一种融合了温柔，甜美，感激，和神圣的情感。这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甚至也从未想象过的一种复杂，醇厚，深沉的情感。当我意识到这种情感就是母爱时，我不禁为自己能拥有并且陶醉在这样一种情感里而无比感动，无比骄傲。
母爱让我无比地沉静从容，百倍地耐心细致。不说别的，单是这些年来天天为女儿换尿布，洗澡，穿衣，喂奶，喂饭这些琐碎的重复动作，累积下来到现在每一件做了上千遍也不止。这其中不乏有觉得单调，枯燥，劳累，沮丧的时候，但每一次又总是一丝不苟地继续做了下去。回过头来想想，真是不敢相信自己能这样持之以恒，能这样不厌其烦。然而在一天的劳累之后，看着女儿熟睡时沉静无比的精致小脸，抚摸着她娇嫩的肌肤，我总是忍不住要亲吻她一下。所有的辛劳和委屈，体力和精神上的超常付出，都在这样的时候得到了完全的补偿。
母爱更让我勇气倍增，坚强无比。有一次家中厨房的油锅着了火，烧到了上面的排风扇。火苗往上窜的一瞬间，我都吓傻了，愣在那里不知该干什么。是女儿突然迸出的哭声唤醒了我，也是这哭声呼回了我的理智和冷静，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我对正忙着找东西灭火的老公说：别慌，是油着了火，找个锅盖隔绝空气，先灭了火源再说。这里你对付，我带女儿上房间里去了。抱了女儿进了卧室，关了门，开了窗，我坐在窗边轻声地安慰起女儿来。我告诉她，不用害怕，爸爸会把火灭掉的。妈妈呢，会在这里一直陪着她。看女儿在我柔和的声音里渐渐平静下来，我忽然想到，就是此刻房子真的失火烧掉了，只要女儿还是能这样安静地依在我怀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母爱却也常常让我思念牵挂，柔肠寸断。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带女儿第一次进医院急诊室的情形。那时女儿刚上幼儿园不久，随班里同学外出散步时，意外地摔了一跤，下巴磕到了路边的水泥沿上。接了老师的报急电话，我抓起包和钥匙就往外面冲，一路上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就想着老师在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你女儿需要送医院缝几针！
见到女儿时，她下巴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幼儿园的老师正用一个冰袋敷着她的伤口。我轻轻地掀开冰袋，只见一条长长的裂口向两边翻开，伤口深到可以看见里面的肌肉碎裂开来的样子！我的心象是被一把利刃刀刺了个正着，疼得说不出话来。女儿倒是很坚强，除了刚摔的时候哭了一会儿以外，从我赶到幼儿园，到后来进医院急诊，缝针，回家，她都没哭。可我，一看到女儿的时候就忍不住眼圈红了，后来抱着女儿坐在急诊室里等候医生的时候，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弄得女儿脸上湿湿的全是我的泪。
从那以后，我就格外地多了一份担心：一方面，为女儿的一天天长大而喜悦，另一方面，却担忧随着她的长大，增加了许多出意外的风险。我当然明白不能因为一次的遭遇，自己的担心就阻止她正常的游戏活动。然而每次当她尝试一种新的活动摔一跤时，无论是当场看见还是事后听说，我的心总是难以控制得一抽紧，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女儿下巴上的那一道白花花的裂口。做了母亲，对子女这种又喜又忧的感觉，哪怕是孩子长大成了人，有了自己的家，恐怕也还是难以释怀的。
母爱是完完全全地浸润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知道，我已经被彻底地改变了，从母爱来到我身上的那一时刻起，一个小小柔弱的生命在我们共同的挣扎中诞生。这个小生命曾和我血肉相连，呼吸与共。她无比地信任我，全部地依赖我，却同时又有着无比的力量。她让我心甘情愿地被改变，让我满心欢喜地去操劳，让我感激所拥有的一切，容忍所有的苦难和折磨，让我无怨无悔地一天天变老。
－－童心看世界－－
钱与信用卡
女儿三岁以前不知钱是什么，三岁以后去了幼儿园，老师教认钱，我不想让她知道也由不得我了。幼儿园里还发钱(当然是假的)，她拿回来过家家时分给她的小朋友们(玩具动物)。
有一天，她突然大哭了来找我，我问她怎么了，她十分伤心地告诉我，她的钱找不到了。我看她房间地上还有几张，就问她是哪张钱没了，她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告诉我：“我的one million dollar（一百万）不见了”。“哇，那我们赶快找，妈妈还没见过一百万的钱是什么样子呢。”
那张钱自然是没找到，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one million dollar是个什么样子。
不久后的有一天，我开车路过一栋挂有出卖标牌的房子，坐在后座的女儿突然说：“妈妈，我喜欢这栋房子，我们买下好吗？”。搞不清她的小脑子在想什么，我决定和她开个玩笑。“可以啊，不过爸爸妈妈没钱，你想买你自己买，好吗？” 她很快地回道：“我想买。”我接着半开玩笑半好奇地问：“你有钱买吗？” 她一点也没犹豫地说：“我有卡(信用卡)啊。”
真不愧是美国长大的孩子，一会儿一百万的钞票，一会儿就又用上了信用卡。
清官易断家务事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要我说，孩子的心思虽然简单，往往却能在不经意中点到问题的要害。
女儿四岁左右时，就很能听明白我和老公的对话了。有时候，明明看她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她的卡通，我和老公在晚饭桌上经常的争论她却一字没拉地装进了耳中。忘了那天我们在争什么了，女儿忽然用英文打断我们说：妈妈，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爸爸，你也得听听别人怎么说的嘛。（Ｍｏｍｍｙ，ｙｏｕ ａｒｅ ｔｏｏ ｌｏｕｄ．Ｄａｄｄｙ，ｓｏｍｅｂｏｄｙ ｈａｓ ｔｏ ｌｉｓｔｅｎ ｔｏ ｓｏｍｅｂｏｄｙ．）简明扼要，切中要点，我和老公一下子还真没话可说，本来要争些什么忽然间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女儿又长大了不少，语言表达的能力大大提高了不说，对很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对错判断。现在我和老公再有类似的争论，她就会在旁边安静地听，灵活的眼睛不时地打量我们两人的神态。等我们争得差不多了，就冷不丁地来一句评语：妈妈，这次可是爸爸对。本来我争输了还有一肚子的火觉得没处发，听了她这一句以后，一点脾气也没了，和老公相视一笑了之。
英雄的故事
去年回国，买了一套中英对照的童话书，是翻译自美国这里挺有名的动画系列：Winny the Pooh，中文翻成小熊维尼。这套书有十来本，内容都不错，女儿也很喜欢，经常让我先英文念一遍，再用中文来一遍。
这其中有一册名为：小熊维尼的英雄庆功会 (Winny Pooh's Hero Party)。讲小熊在一个大雨夜救了落水的好朋友小猪，大家说他是英雄，要为他开庆功会。这时老鹰的房子被大雨毁了，大家要为老鹰找新房，小猪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了老鹰，大家说小猪也是英雄，要为他和小熊一起开庆功会。
一个挺简单的故事，表达的意思也不错。我按惯例先给女儿英文念了一遍，然后用中文念。她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目不转睛地看画面。当我念到大家对小猪说“你也是英雄”时，女儿突然说道：“不对，小猪不是 Ying Xiong (英雄)，是 Ying Zhu”。我大不解，问她说的是 Ying 什么？她很不以为然地解释道：“Ying Zhu 啊，小熊是英‘熊’(雄)，小猪就应该是英‘猪’啦”。我和老公明白过来，都笑得爬不起来。
童话天地
女儿爱看卡通，爱自己编故事，经常把她的小熊、小狗等绒毛玩具拟人化了来过家家。于是，碰上她问了一些不太容易用通俗语言解释得清楚的问题，我常常选择用童话语言来对付。
比如，在给女儿讲的故事里，肚脐眼是她和弟弟从妈妈肚里生出来的地方。这样讲过几次后，有一天她跑来神秘地告诉我，她也要生小宝贝了。说着她从衣服下面掏出俩玩具熊，说这是她的双胞胎。我忍住笑问她，生了双胞胎你的肚脐眼怎么还这么小？她说，生的时候很大很大的，现在已经缩回去了。
再比如说月亮，女儿问过不止一次，月亮到底是什么？第一次问时她还小，我也没学会怎么给她讲清楚，所以她很不满意，不久就又旧话重提。但这次我已琢磨出标准答案了，我们的对话如下：
为什么月亮总那么待在天上？
---因为月亮喜欢住在天上。
那星星呢？
---星星也喜欢住在天上。
太阳呢？
---太阳也住天上。
为什么月亮老跟着我们的车子？
---因为月亮喜欢你。
那我们到哪里月亮都会跟着吗？
---会的。除非它累了，就会躲起来去睡觉了。
太阳也会睡觉吗？
---会的。太阳睡觉了你也就该睡觉了。
我们车子停月亮也停了。我们车一走它也走呢。
---是啊，月亮和你做游戏呢。
月亮是我的好朋友。
---是啊，月亮也是妈妈的好朋友。
－－童心启示录－－
女儿三岁以前，总是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那样她就可以做我们不让她做的事情了。可是有一天，大约是她三岁半的时候吧，下午将她从幼儿园接回，她突然用很悲伤的口吻对我说：妈妈，我不想长大了。我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却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温暖甜美的话语。她说：我不想长大，因为如果我长大了，你就会变老了。我不想你变老，我要每个人都是现在的样子。
我又何尝不想让时光停住脚步？可是，我的理由远远没有女儿的理由单纯而美好。在孩子纯真的童心面前，我自愧不如。
女儿出生后一直到她快三岁，我都是天天和她在一起的，就连中间一次必须的外出开会，也是让她和老公同行。可那一次开会的地点很偏，老公单位里活忙也走不开。下了半天的决心，权衡了几种方案，最后只好咬牙一个人去了。第一次和女儿分开，晚上想她想得厉害，在电话里和女儿有说不完的话，以致于老公都有点忌妒了，随口开我的玩笑：你光想孩子，就不想我？
说不想好像说不过去，也不是实情，可想他和想孩子是完全两样的感觉。和老公结婚这么久，早已习惯了日常生活的平淡，我们又都不是将爱字挂在嘴上的人。就是这次出门，其实也是几年里第一次和他分开，但在机场告别时，我光顾着亲女儿，抱女儿，还是他在我临进登机门前，揽住我给了我一个拥抱，才提醒了我也该和他道个别。而每天晚上听了女儿在电话里嗲声嗲气的汇报，比如她今天吃了什么，和谁玩了，她很乖的，听爸爸话等等，我的心又是全放在了女儿身上。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这样呢？女儿在每天电话的最后，总不忘略带一点点哭腔地撒娇：妈妈，我想你了，妈妈，你明天回来吧。孩子不加掩饰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都能看见她说话时眼睛里溢出的泪花，真是想立即就飞回到她的身边啊。
那天挂了电话，心里却还在想着老公的问话，我忽然想要搞明白：我和老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如热恋时那样两三天一封信，每封信里都要说我想你的？
女儿五岁时，我又一次独自出门开会。女儿照旧每天在电话上给我详细汇报她一天里做了什么，并说她又想我了，说说还是要带点哭腔，然后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来一句：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清脆的童声，柔美的音调，让我听了在梦里心中都是暖暖的。及到临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女儿神秘地在电话里告诉我，她给我写了一封信，每个字都完全是她自己写的，准备明天给我一个惊喜。
回家后自然在第一时间里要找她给我的惊喜。没怎么费力，就看见她贴在门上的一张纸上的内容：
ＤＥＡＲ ＭＯＭ
Ｉ ＭＩＳＳ Ｕ
Ｉ ＷＩＬＬ
Ｉ ＢＥ ＧＯＯＤ
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
这是有生以来女儿写给我的第一首“诗”。女儿那时刚进幼儿园大班，才开始学写字母，从来写信都是“Ｉ Ｓ（ｅｅ） Ｙ（ｏｕ）”之类的，以单词开头的字母代替整个单词。这次想来一定是老公一个字一个字地拼给她，两人合作颇费了一些时间才写出来了这样的一封信。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惊喜！我的心里满满地全是甜蜜和感动。
看完信后，我立即给等在旁边一脸兴奋和期待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深深的吻。看得出来，女儿满足极了，也骄傲极了。然后，我转过身给一直站在旁边微笑地看着我和女儿的老公也一个紧紧的拥抱。感觉他拥在我背上的双臂，又充满了热恋时一样的力度和激情。
女儿在旁边看着我们相拥的样子，忽然鬼笑着问道：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又结婚了？我和老公忍俊不禁：乖女儿，爸爸妈妈从现在开始天天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