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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
·菊 子·
北美女人后花园>>>
栀子花的清香,便是童年的夏天的芳香。
最恨的,便是午睡。吃完午饭,就在教室里趴在课桌上,逼自己睡觉。翻来覆去,睡也睡不着。捅一捅左边的同学,揪一揪右边的同学,有时候还够着手,拉一拉前面同学的小辫。
偶尔也有睡着的时候。刚刚睡着,上课铃却又响了,于是整个下午,就是一肚子的烦闷。
如果是在美国,我早就该被诊断为“多动症”,“注意力缺失症”,每天上学前大概都要吃一片镇静剂。
国内那时不兴这个。于是只能靠老师家长教育,和我自己努力。我努力的结果,是当官。班干部午睡时值日,就可以拿着小教鞭在教室里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有时候还藏一只知了,待午睡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惹得知了叫起来,去唤醒那些依旧在沉睡的同学们。
不值日的时候,就拖上一位同学,偷偷地去找那几家有栀子树的人家。
高高的篱笆墙后面,是一丛丛茂密的栀子树,上面开着千朵万朵洁白的花。总觉得自己的胳膊不够长,不能亲手摸一摸那满树的神奇。于是绕过院墙,敲敲门。正在午睡的老奶奶就起来,说,要买花呢。我们就交出手心里攥得出了水的三分钱,再从她那里挑一朵花。
白底蓝花的大瓷碗,里面半盛着水,卧着几朵雪白的栀子花。看一眼花,再看一眼奶奶,也知道奶奶知道自己的贪婪,也知道奶奶不能让大家知道了她的好心肠。拿起一朵,又改变主意,再挑一朵,挑着挑着,便仿佛自己真地拥有了所有的花朵;离开时,手里便捧着一朵半开却没有全开的栀子花。于是就觉得,那满树的花,那碗里剩下的花,都赶不上手里这一朵。
于是那个下午便充满了馨香。上课时,百无聊赖之际,竟忘了自己还有一朵花;突然发现课桌里那一朵洁白,便是一阵意外的惊喜。
放学的路上,有时候便打开系在长辫上的玻璃丝,然后细心地把花朵缠进去。
晚上在门口乘凉的时候,手里把玩着栀子花,数着天上的星星,那酷暑便似乎不那么难以忍受;听着奶奶讲着古老而又遥远的故事,不知不觉地就睡去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大人把我抱进了屋,我睡在自己床上。那一朵栀子花,就挂在我的蚊帐顶上。
花朵已经开始打蔫。如果我让它继续挂在蚊帐上,这一朵花会慢慢地枯萎,干燥;如果我继续把玩它,那一天白天它就会发黄,而且会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
幼年的我,心里就充满了无名的惆怅。
站在篱笆墙外,眺望着篱笆墙里的栀子花树,也曾经梦想过自家也有这么一棵。听朋友说,如果把一枝栀子花树枝压在土里,过一阵子它就会生根,等它有了根以后,再移植,就有了一株新的树了。好像也试过,栀子树却终究是没有;于是每年夏天就还是手心里攥着汗湿的三分钱,敲开奶奶家的门,然后从她的白地蓝花的大海碗中,挑出一朵半开未开的栀子花。
于是那个夏天的下午和晚上,就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
高中住校以后,每日圈在校园内,出校门便象是过节般地稀罕。有一天,一个小贩不知怎么地躲过了门房,一直走到了我们的操场上。我们正在上自习,我按捺不住,斗胆跑到教室门口,拼命地朝她招手。她还没来得及走近,我却看见班主任背着手踱过来,嘴里叼着他的烟嘴。
我居然就缩了回去,也不知道那小贩去了哪里。老师进了教室,我等着他训我一顿,他却什么也没说。后来的好几天,我都在感激他,没有因为我自习时“下位”而批评我。毕业的时候,他让我去他办公室里,指着一只纸箱,说,那都是他没收的我的“闲”书。
后来的年月里,我却总是在遗憾,那一天,我没有得到属于我的那一朵栀子花。
如今,卖花的老奶奶们,我自己的奶奶,都早已辞世,栀子花生长的地方,早已是一片片的高楼。我却还是在攒着我的零花钱,心里盼着,哪一天,我可以用手里这三分钱,找到一个慈祥的老奶奶,从她那里,买一朵最好、最大、最香的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