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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往天国的电话
小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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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打电话,话筒那边传来一个机械的声音:“您拨的号码是空号……”,就知道你去了。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我还是拿着听筒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离开丹佛的时候,我许诺过,一定会再去看你的。可是每年都被一些杂事缠身,总想着有来年。握着手里被掐断了的来年,留下的,只是些铅一般的沉重,挥之不去的遗憾。
记得见到你的第一天,那会儿我刚找到第一个工作。
那年头,工作不好找。我已经在博士后的伞下藏了些日子了,找到一份和专业十分对口的工作,自然是巴着奔着飞去上任,把丈夫一个人远远地扔在另一个城市。
刚在丹佛西郊的这个公寓安顿下来的那天,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便遇上了你。那时,你刚散步回来,站在夕阳的余辉里,满头的银发被镀成金色,一股飘然的仙风。
知道我刚搬进来,你坚持要我到你屋里用你的电话给家人报信。我跟着你走到门口,直到看见你拿出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锁时,才知道你是盲人。“我叫维纳斯”,你说。你年轻时一定很美,父母才会给你起这么一个自信的名字。“我八十二岁了”,你还是那么自信,灰蓝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闪光。怎么也不相信这双眼睛看不见光明。
我的后续部队,母亲和两岁的儿子到达之后,便成了你的常客。母亲和你很快成了朋友。尽管母亲早年毕业于英语系,但她是国内“聋哑”教育的产品,口语不行。你便成了母亲的口语老师。
母亲从你那里回来,带回了一个用玻璃珠子串成的小天使。是你教她做的。那年冬天,你们做了许多这样的小手工。有小花环,小铃铛,都是用珠子串成,很是精细。丹佛的冬天多雪,很冷。那个冬天却是那么温馨。很难想象失明的你,又有语言隔阂,是用什么方法教会母亲这些复杂的手工的。你年轻时是幼儿教师,一定有比常人多的耐心和爱心。现在这个小天使每年还如期出现在我家的圣诞树上。
开春后,国内父亲病重,母亲急急地赶回去了。我也搬到附近一个小一点的公寓。
母亲刚走,我发现我又怀孕了。带着一个,怀着一个,还要进城上班。那段日子成了我“洋插队”的谷底。每天把儿子从托儿所里接回来,我还是常到你那坐坐,有一种家一样的感觉。
有时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小操场散步,你有一个具体的锻炼目标,就是每天绕小操场走若干圈,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看着你年迈的身躯,在那里一丝不苟地迈着每一步,我也拿出同样的精神一丝不苟地过着每一天。那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对你来说而是顽强地推开死亡,对我来说则是推开疲惫和沮丧。
你读了很多书,你到一个专门为盲人服务的图书馆借来许多书的录音磁带。认识我以后,你专门听了好多本有关中国的书,以便和我讨论中国的问题,你的思路非常清晰。戴瑞克,你最喜欢的孙子来访,你总是打电话把我叫来和你共享他带来的食品。我们常常用欢笑填满你的小屋。
我从医院回来,医生说我缺铁,贫血。
你告诉我要多吃肝。我说我一闻到肝味就恶心,你说那是因为我不会做。第二天,我刚下班回来,听见有人敲门,是你,手里是一盒子煎肝。不知道你是怎样摸索着做了这道菜,又如何摸索着送到我的住所。你要我当着你的面吃下去,并告诉你是否可口。我没有撒谎,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煎肝。一边吃,你看不见,可是我的眼泪止不住一直在往下流。从此,你常做肝,打电话要我去取。
预产期越来越近,我不得不离开丹佛,去和丈夫团聚。临走前一夜,我住到你那里,我们聊得很晚。在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你活得多么从容。你珍惜每一天,并不在乎社会,家人,朋友对你的关注,而很在乎你对他们的关注,挂记着每一个人的冷暖。我向你道谢,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你却反过来谢谢我,感谢我给了你机会帮助我。我明白了,对于你来说,付出便是收获,给与便是得取。这便是你的信仰。
我见过许多行将就木的人,从他们的眼里我看到的是对生命的留恋,对死亡的恐惧,对世界的贪婪。当一个人滑向死亡时,他的感觉一定是和一个吊在悬崖上的人一样,竭尽全力去抓每一根能抓到得树枝,草茎。只有看得见天国的人,才会像你那样从容。
我每天都看得见灿烂的太阳,碧蓝的天空,七彩的大地,可是我常为一些小事郁闷烦恼。在永恒的黑暗里,你却活得那么明亮。我想,你一定有一双特殊的眼睛,看得见这个世界的另一端。
女儿在另一个城市出生了,长大了,我每年都向你汇报她的成长。你总是饶有兴致地听我喋喋不休地讲那些只有父母才感兴趣的细节。每次给你打电话,耳机里总是传来你孩童般的笑声。
每年,我都会继续给你打电话。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因为你,我也要相信有一个地方叫天国,那是你的新居。
我相信,你一定听得到。此时,我仿佛又听到了你的笑声。
下次再聊,维纳斯。祝你睡个好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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