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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故事中的女人(三)

(2005-05-04 11:07:37) 下一个

故事中的女人

江岚

(三)

 

接下來的几天里,朋友間彼此問訊的電話很多,大家的情況都還好,我的心情也漸漸平复,那個大學里的職位又重新成為我最關心的事。

 

我給貝克先生打電話,他說副校長一定會和我聯絡的,但他的語气變得十分含糊和隱晦。我感覺很不踏實,因為新聞報道說,劫持客机對美國實施這次恐怖襲擊的人,是持學生簽證進入美國的。

 

我最後也沒等來副校長的電話,卻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信中說,他們“沒有找到适合該職位的人選”,為這個職位專門設立的招聘委員會“已經解散”。

 

事情再清楚不過。如果說此前他們對我的學生簽證僅有些許顧慮的話,在經過了“911”之后,這种顧慮無疑被狠狠地放大了。所以他們寧可招不到人,也不肯用我。

 

我把信放下,走到陽台上,依著欄杆怔怔地發呆,對前途和命運感到格外茫然。

 

Hi!”有人朝這邊走過來,和我打招呼,是鄰居李萍。“好久沒見你了,過來看看你在不在家。”

 

我正心煩著,巴不得有個人和我聊天,赶快把她讓進屋里。

 

李萍原本在國內當醫生,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陪讀到美國之后,她原想到她先生當時念書的那間名校讀個化工系的碩士,托福GRE 都考過了,導師也找好了,偏偏一口上海腔的英文怎么也過不了口試,當不了助教。不能當助教,也就拿不到包括免學費在內的獎學金。名校的學費很貴,自己是不可能負擔的,她讀學位的打算就此落了空。等她先生在新澤西找到工作,買下這棟房子,她便到附近的社區大學注冊,準備修几門資料庫管理的課程,然后去找工作。

 

可是這种選擇說到底是為生活所迫,她心有不甘,提起來就一大堆牢騷:“計算机那點東西,沒什么大勁,做不出名堂的。”

 

“只要將來找到工作,能掙錢就行,你還想干一番惊天動地的偉業啊?要不要去革命?”我笑。

 

“你看這年頭的光景,畢業了也沒出路!”她白我一眼。“‘911’那天,你們家書桓沒什么事吧?”

 

“還算好,有惊無險。你家那位呢?”

 

“嗐!你還不知道吧,他八月底才被公司裁掉!”李萍的笑容百感交集。她先生上班的公司,就在世貿中心北樓的78 層上! “這倒好,保住了一條小命!”

 

“天哪!”這种故事真考驗人的神經,我捧著自己的腦袋,深深嘆息。

 

 “我這學期認識一個新同學,人家說知道你呢,” 李萍拍拍我的肩膀,換了話題:“她叫傅小娟。”

 

水開了,我站起來,給她和自己沖茶。“咦,是她!怎么你和她是同學?”

 

“我們那种破學校有幾個中國人?她一入學我們就認識了。”李萍捧起茶杯來。“她先前給一家姓趙的人家當保姆,現在學校附近与人分租一套小公寓。說起來她也真不容易……”

 

我的猜測沒有錯,老趙家里的保姆果然就是傅小娟,那么,“911”發生時,她的确已不在紐約了。在李萍的敘述里,傅小娟和老趙夫婦之間的糾葛和那些太太說的版本頗有出入。

 

傅小娟到紐約以後,舉目無親,凡事必須自己來,語言又不通,簡直處處捉襟見肘。找到中餐館打一份工,既辛苦又收入微薄,而且看不到一點出路。在一個偶然的机會里,她認識了美蓮。美蓮同情她的處境,又正好想請一個住家保姆,便勸說傅小娟跟著她到新澤西。

 

盡管傅小娟對照顧孩子和打理家務并不在行,但美蓮本性厚道,很少在瑣事上挑剔她,反而一再鼓勵她要好好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打工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應該去念書。

 

她帶著小娟到社區大學注冊,讓她去學英文。可是小娟往課堂里一坐,老師講課用的全是英語,她的基礎又差,每天兩堂課下來,連老師留下什么作業都弄不明白。

 

美蓮的丈夫老趙英文程度很好,人又熱心,見此情形便時常利用周末帶小娟到圖書館,幫她補習功課。

 

“糟了,” 我搖頭。世人多有鴛鴦情結,看見一男一女相伴走半條街便能夠傳出緋聞來的。“以傅小娟的處境和年齡,很容易令人怀疑她居心不良。”

 

“可不是!”李萍閑閑地喝一口茶。

 

美蓮周圍那些愛多管閑事的太太們太多。她們不知從何處听得傅小娟出國經過的片斷,逮著机會就在美蓮面前嘀咕,說此女絕非一盞省油的燈,讓她長期住在家里要多不妥就有多不妥。

 

女人對感情上的事本來容易過份敏感,美蓮听多了這類“忠告”,原本對自己婚姻的那份單純的信心便難免有些動搖。俗話説“眾口爍金”就是這個意思。終于有一天,平地起了風波。

 

那天晚上,老趙又帶著傅小娟一起去了圖書館。他們離開後不久,美蓮在家裏接到一通電話。

 

對方是美蓮認識的一位太太,說她看見老趙的車子停在她家附近旅館的停車場里。

 

美蓮將信將疑,問她:“你看清楚了?真的是他們兩個人嗎?”

 

“銀色的本田雅閣嘛,不會錯的,”對方言之鑿鑿。“我是怕把你蒙在鼓里,將來會對你造成更深的傷害。我想,你也不愿意做最后一個知道的人吧?”

 

積累在美蓮腦子里的那些“好心無好報”,“狗咬呂洞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類的言語霎時間統統涌上心頭,等老趙和傅小娟一進門,她的滿腔怒火就毫不猶豫地沖他們劈頭蓋臉噴將上去。

 

傅小娟極力分辨,說他們的确是在圖書館看書,直到關館,有誰誰誰可以作證等等。奈何美蓮正在气頭上,方寸已亂,口不擇言,傅小娟的解釋,她一句都听不進去。

 

老趙站在一旁,態度出奇地冷靜。心想銀色的本田雅閣小車滿街都是,這樣荒謬的證据,她居然拿來對他大興問罪之師!近十年的朝夕相處,數百個日夜的恩情,怎么在她那里如此脆弱單薄,被几句流言蜚語就可以打得落花流水?!

 

既然她相疑至此,再怎么解釋也是多余,老趙失望之餘,二話不說,收拾几件換洗衣服,當晚就住到實驗室里去了。

 

“這么一來,傅小娟在陳家勢必住不下去了,”我說。

 

“所以她搬出來了嘛,”李萍點頭。“她找到一家中餐館part-time 打工。我們那學校雖然破,學費倒便宜,她還勉強可以支撐。她准備修完英文課以后,讀個會計專業。”

 

和打麻將那晚听到的相比,我相信李萍的講述更接近傅小娟故事的真實。李萍還告訴我,老趙和美蓮夫婦如今誤會消除,恩愛如初,老趙正在教小娟開車。而且傅小娟的陪讀簽證已轉換成為學生簽證。

 

至此,傅小娟和陳家駿是徹底沒有瓜葛了,在美國的生活也算走上了正軌。下次天天來電話,也好告訴她這些情況,免得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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