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打开门,杨光呆住了。
身着职业套裙的苏菲,喘息未定,面色潮红,鼻尖上冒着细小的汗珠,似乎是一路跑着来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纸。看到杨光,她好像身上的力气全用完了,一下子扑倒在杨光怀里。
杨光把浑身瘫软的苏菲扶进屋,顺手在门把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杨光抱起苏菲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轻轻地平放在床上,对她的出现惊愕不止。
“当然没有。”苏菲拉过杨光,用火辣辣的热唇堵住他的嘴。杨光身不由己,整个压在苏菲的身上。苏菲的呼吸急促起来,舌头在杨光嘴里急切地探索。杨光被突如其来的快感击晕了,只是忙乱地配合着苏菲。他一边贪婪地吮吸着苏霏略带甜味的柔软的唇,一边把手伸进裙子的下摆。他拉下苏菲的连裤丝袜,抚摸她光滑的大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问号: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挣脱了苏菲发烫的唇,抬起身子,端详着苏菲因为兴奋闪闪发亮的眼睛,问道:“苏菲,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苏菲解开他衬衫的上面几个钮扣,一边温柔地摸着他的喉结,一边得意地说:“还记得你告诉过我的那个梦想吗?今天我不放心,到公司转转,就收到总部发来的这份传真。算算时间,你该到了。却一点音信都没有。我就想到了你那个儿时的梦。哈,我可以做福尔摩斯啦。”
杨光括了一下她的翘鼻子,爱怜地说:“鬼灵精!苏菲,这两天,你这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护花使者是怎么回事?”
苏霏的脸上掠过一丝察觉不到的愁云,说:“他是我北京的一位干哥哥。他们公司也生产汽车零件,经常和我们有业务往来。他很关心我。”
“他好像很为你打抱不平呢。”杨光想起护花使者噎他的那句话。
“其实他人挺好的。只是他想把他们公司董事长的公子塞给我,我没答应。我有丈夫嘛,对不对?”苏菲翻过来坐到他身上,解开他的皮带。一边俯下身吻他的眼睛。
杨光想起苏菲离开加拿大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举行的那个婚礼和一夜缠绵,心格登了一下:“苏菲,告诉我,你真的要一直等下去?”
“你说呢?”苏菲正用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心,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说:“我还有希望吗?”杨光避开她的目光,说:“那几天,你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音信全无。”苏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那几天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哥哥来南京出差,逼问我什么时候结婚。说你一个二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再拖可就没人敢要了。我实在没办法就把和你的事告诉他了。正好第二天有女友约我去栖霞山看红叶,出去玩了一整天。他就到爱巢找你算账。晚上我去的时候,看到你在爱巢说的那段话,心都凉了。对我来讲,那就是你的最后通牒。还说什么披上婚纱之类的话,气死我了。我哭了一夜。你真的那么狠心,想把我推给别的男人啊?”
看到苏菲泪眼涟涟地看着自己,杨光的眼睛也有点发湿,他搂过苏菲,“苏菲,你知道那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就像一件非常珍贵的心爱之物突然被人抢走了,无法挽回的绝望和沮丧让我心灰意冷。我挣扎着对你说了那么多,说完都快虚脱了。你要不喜欢,就当我没说好吗?对了,你哥哥说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样?”
“他叫路遥。其实他有点像你。细心,周到。好了,不说他了。这么长时间,想我了吗?”她脱去上衣,露出里面嵌着花边的肉色真丝胸罩。“我可是想你都想疯了。”她转过身,示意杨光帮她解开搭扣。
杨光却突然没有了做爱的欲望。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路遥。虽然从未谋面,这个年轻人的形像却是异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他高高的,瘦瘦的,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善良而深情的眼睛。能让苏菲动心的男孩一定很优秀。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他能感觉到苏菲对这个叫路遥的年轻人有一份不能释然的情怀,只是被罩在他的阴影里,不敢去面对。或者说不愿意接受这份新的感情。
“哎,你还愣着干什么?想什么哪?”苏菲嗔怪道。
杨光温柔地吻了一下苏菲的前额,低声对她说:“菲菲,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应该把你完整地交给路遥,交给你未来的丈夫。我已经冒犯得太多了,不能明知故犯。我会因此瞧不起自己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的,对吗?”
苏菲的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哪,杨光。谁是我未来的丈夫?我告诉你要嫁人了吗?”“你会的。我不能再侵犯你了。来,穿好衣服。”他帮苏菲穿上衣服,紧紧抱了她一下,像要把她陷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搂着她走向沙发。苏菲像一只木偶,听凭他的摆布。
“来,苏菲。跟我说说路遥。”杨光温柔地揽着苏菲的腰,相拥着坐到沙发上。
苏菲的脸上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上个月我去参加广交会,正好哥哥和路遥也去参加,代表他们公司去洽谈业务。好久没见了,我和哥哥都特别开心。路遥呢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广交会结束后,我们结伴去广东的小桂林?肇庆玩了两天。一路上,路遥一直帮我拿包,照顾我。当时我也没多想,他比我还晚两届,一个早熟的大男孩而已。他却是认真了,回去后经常给我打电话。加上哥哥推波助澜,似乎我们已是恋人关系了。可我总是进入不了角色。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可惜了路遥那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爱上我这个心有所属的女人。”苏菲坐到杨光的腿上,两只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又一次捉住了杨光的嘴唇,吻住了他。
杨光抚摸着苏菲乌黑的长发,小心地回避着她火热的唇,一股说不出的悲凉涌上心头。苏菲像一只温顺的猫蜷在他怀里,这么伸手可及的幸福他却无缘享受。他终于相信了这种说法:理智战胜了感情本身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羡慕的人就是路遥。他是何等聪明,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方式抓住了属于他的幸福。哪里像我,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跟今生今世唯一的爱情失之交臂。这就是我的命吧。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天命难违是什么意思。
“又在想什么哪?”苏菲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好啦,别暝思苦想了,有些问题啊大概一辈子都想不明白。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四十六
苏菲开着她那辆火红色的大众车带着杨光来到鼓楼,在一家叫做月光餐厅的地方停了下来。
苏菲说要带他来见识一下国内的餐馆是怎么杀人不见血的。
“我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一般人我是不会往这儿带的。”跟着领座员走向里间的时候,苏菲回过头对杨光做了个鬼脸。
这个餐馆布置得很有情调。以蓝色为主,墙壁是淡蓝色的,置身其中,好似沐浴在夏日明朗的晴空下。淡黄色的盘子放在铺着深蓝色的台布圆桌上,像月亮嵌在夜空。和苏菲面对坐着,感觉处在白天和夜晚的交界。
杨光点了两个菜:玉女出浴和猛龙过海。他说这第一个是为苏菲点的,第二个是为自己点的。然后怀着神秘的期待等着上菜,苏菲只是诡秘地看着他笑。
等了大约十分钟,菜上来了。他们俩不由哈哈大笑。杨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玉女出浴是一盘白煮鸡蛋,猛龙过海则是一碗鸡汤上面浮着一根葱。苏菲说这还算好的,给你一碗白开水上面放只筷子不也照样是猛龙过海?杨光说我真佩服国人的想象力。国内人学得够快的,知道在鸡身上坐文章了。现在这儿大概也是鸡肉和鸡蛋最便宜吧。苏菲笑着说,今天咱们是跟鸡干上了。你别点了,再点也逃不出鸡的算计了。看我的。她点了一个“母女相会”。端上来一看,是黄豆炒黄豆芽。俩人又是一阵大笑。
笑够了,杨光恍然大悟似地说,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叫“月光餐厅了”了。要像月光那样冷酷无情。苏菲接着说,做冷血杀手,宰你没商量。杨光环顾周围,几乎全是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举止文雅,很小资的样子。他说,苏菲,这里的客人大都是你的同类呢。苏菲撇撇嘴说,过去我或许跟他们差不多,出去两年,就不太在意这些表面上的东东了。杨光也有这种感觉,加拿大人是很实际的,比如他们从来不会一掷千金买别人羡慕的目光。到了夏天,很多人家有院售,就是把家里没用的东西摊放在院子里出售。要价常常是几元钱。读书的时候,一到周末,杨光总是和同学结伴去逛院售,美其名曰沙里淘金。发现不少开着奔驰车的有钱人也混杂其中。在加拿大人的生活中,最少考虑的好像就是面子问题了。所以每次和洋人谈起中西方文化的差异,留学生们总是不约而同地讲到面子问题。时间长了,洋人也知道这个“FACE”对中国人很重要。
“苏菲,我在飞机上把你哥哥来爱巢的前一天我们俩的对话调出来看了一下。那天应该是国庆节。你的情绪好像很低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吃着“母女相会”,杨光问道。
“我那天突然意识到你其实并不十分爱我。我很吃惊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大概是压抑得太久了。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既然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夫妻。如果你深爱一个人,能不渴望和她朝夕相处吗?能忍受长久的分离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爱得不够。不要跟我说什么责任。人活在世上,首先应该对自己负责吧。活得那么沉重又是何苦呢?”
杨光抚摸着苏菲的手,若有所思地说:“苏菲,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经历了太多磨难。人生就是这样,每经历一次磨难,他的心就多一层茧,背上就多一个包袱。当年拼了命办出国,出来以后为了生存,送外卖,洗碗,什么重活儿脏活儿没干过?那时候,小雅为了供我读书去缝纫厂车衣服,手上被戳得伤痕累累。顿顿都是最便宜的鸡和鸡蛋,一分钱都不敢乱花。”看到苏菲的眼睛里多了一层雾。他有点犹豫,是说还是不说。停顿了一下,他好像做了决定,接着说:“有时候我就想,什么叫爱情?对这个问题,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答案。我的答案是,爱情就是想到她的时候会心疼。想到你守着一份飘渺的爱,独自饮泣。我的心就特别疼。我希望所有平常的日子里有一个疼你爱你的人和你在一起,时时呵护你。但那不是我。因为想到小雅为这个家所付出的心血我的心也会疼。我的爱已经分出去太多,这些牵挂注定了我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爱你。你听明白了吗,苏菲?”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出临来之前,小雅看他时的目光。多么复杂的目光啊,所有的担忧,责备,甚至哀求都在里面了。人真的很奇怪,如果小雅跟他吵,跟他闹,他可能会头都不回地离她而去。一言不发地看他两眼反倒惊醒了他的良知。他把思路拉回来,抬起头,发现苏菲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抓住他,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飞走。嘴里喃喃地说:
“杨光,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飞了那么远,就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四十七
踢完球,看到张小波又想开溜,郑子榕赶紧两步追了上去。
“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还瞒着我,真不够哥儿们。”他拍拍张小波的肩,故作生气地说。
张小波脸一下子红了,“哪里。八字还没一撇呢。哎,陈欣没跟你说吗,是她给我介绍的。”“陈欣?她还真给你介绍了?”郑子榕有点不敢相信。这件事,陈欣可跟他只字未提。那次张小波在他家吃饭,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还以为她顺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当真了。“也不能说是她介绍的。她说李妮经常晚上上班需要人帮着看孩子,我反正没什么事,不如学学雷锋,助人为乐。”长着一副大块头的张小波,说起李妮像个大姑娘似的腼腆。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快快地说,“李妮该去上班了。我得赶紧过去。改天请你吃饭,咱们再细聊。”
说完一溜烟跑了。高高的张小波跑起来有点摇摇晃晃。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郑子榕想起三个月以前在他家,和大张,杨光三个人一起喝酒的情形。当时杨光正陷在和苏菲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自己刚刚结识李妮,砰然心动的感觉还没消失,只有张小波在那里感慨命运不公。现在,杨光一番折腾之后回到了遍体鳞伤的卢小雅身边,而陈欣差点为了自己的这段艳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心灵的忏悔中,他意识到任何浪漫只要有伤害在里面,它的美都会大打折扣。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古今中外,无论多么凄美的婚外恋都得不到世人的祝福的根本原因。人的一生中,可能最没权利伤害的就是当初自己选择的这个人。这个我们曾经发誓终身厮守的人。但在现实中,一旦我们的情欲失去了理智的缰绳,首先伤着的就是这个与我们朝夕相处,毫不设防的人。在这样的伤害面前,所有的借口都显得那么苍白。
现在,李妮已经永远离他而去,张小波正在去李妮家的途中。生活多么作弄人啊!
星期天中午,郑子榕接到张小波的电话,请他去喝早茶。喝早茶是广东人的习惯,在广东人一统天下的华人圈里经久不衰。洋人也比较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点,管它叫DIM?SUM。对来自大陆其他省份的人来说,来这里已经远远超出了早茶的范围。他们常常是中午的时候去,把这当一顿午饭来吃。
郑子榕到的时候,张小波已经在那里了。看到郑子榕进来,挥着手招呼他坐过去。
郑子榕发现张小波变样了。原来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修理了一下。一看就是理发店的水平。这个东北小伙长得其实不错,虽说不上英俊,五官还是蛮端正的。看来过去给人的恶劣印象全来自他的不修边幅。
到底是东北人性格豪爽。没等郑子榕开口,张小波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招了。他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不过也可能陈欣根本就没把这当成是做大媒所以没告诉你。也是,不过是给李妮找个BABY SITTER嘛。她大概也想不到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故事。毕竟我比李妮还小三岁呢。
开始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她挺不容易的,我反正有时间,能帮就帮帮。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后来想起来,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那时候,还只是被她女性韵味十足的身材吸引。就觉得她穿衣服很好看,到处都撑得鼓鼓的。后来知道她一个人拉扯着个孩子,打两份工不说,还在大学选课,是个要强的女人。她看似柔弱,内心其实很坚强。我就挺尊敬她的。
“对了,她除了翠园,还在哪儿干?”郑子榕插话。
“一星期里,有三天是在翠园做招待,四天在赌场做清洁工。都是晚上的工。这两个地方就是晚上挣钱多一些。白天小刚去上学的时候,她就去上课。她选了几门会计的课,说等学分挣够了拿了证书就打算去找会计的工作。她在国内做过好几年会计呢。那天她回来,小刚已经睡下了,她跟我说起这些,兴奋地脸都红了。我当时真感动。一个单身女人,肩上挑着生活的重担,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梦。”张小波的情绪有点激动。
“她跟她丈夫现在怎么样了?”郑子榕把心里的疑惑都提了出来。
“她说她前不久回去了一趟。好像两人商量了,除了那一纸婚约,夫妻关系名存实亡。本来也是,像这样长期分居,要是洋人,早离了。”好像为了强调和李妮关系的合理性,张小波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口气。
“她好像搬家了吧?”郑子榕想起上次去找李妮,住在那儿的一家洋人。
“是啊。从中国回来,李妮对她丈夫再也不抱幻想了。第一件事就是卖房子。她说娘儿俩也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住单元房,不用剪草坪也不用铲雪,有问题找房东,省心多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问这话时,郑子榕心里酸溜溜的。毕竟李妮曾经差点成了他的女人。“李妮说她已经跟她丈夫提出离婚,她丈夫也口头同意了。过一段时间她可能得回去一趟,把该办的手续办一下。这样拖着,对那个叫雯雯的女孩也不公平。她说身为女人,她知道没有女人不看重名分的。连妓女都渴望从良呢。但她目前没还接受我的建议。她要我考虑好,一结婚就做爸爸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说到这里,张小波的脸上显出一种坚定的神情,“其实我早就考虑好了。我爱她,爱小刚,我会爱他们一辈子的。”
眼前的张小波好像突然成熟了,浑身洋溢着男子汉的魅力。只有女人能让男人成熟,有人说过这句话吗?郑子榕为那天没有迈出那一步庆幸。如果他们当时都放纵自己的情欲,成就了一夜风流。随后也许会有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但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
“还说八字没一撇呢。都谈婚论嫁了。哎,你们那个了吗?”郑子榕知道这么问不合适,这可是绝对隐私啊。可大张不是我哥儿们嘛。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张小波满脸通红,眉眼之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幸福,“头儿你是过来人,我也不瞒你。不是我为自己开脱,你说面对李妮这样性感的女人要不想那事儿还算男人吗?不过我一直没敢轻举妄动。那天李妮中途回来拿东西,正碰上我跟小刚玩得正欢。她就那样呆呆地倚着门站着,眼泪哗哗地往外流。我抬头看到她,忙问怎么了。她好像从梦里惊醒过来,擦掉眼泪,一句话没说,拿了东西走了。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就感觉跟平时不一样。傻瓜都能看出来,那一眼里有太多内容。那天晚上我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十一点多钟,李妮回来了。我交待了一下小刚的情况,刚要走,李妮叫住了我。她说小波你要不急着回去,就多呆会儿,陪我说说话。我赶紧说,当然不急。就在她旁边坐下了。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我接着问了一句,累了吧?这句话像拧开了水龙头,李妮的眼泪马上又涌了出来。我当时就想,一个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单身母亲眼睛里该有多少泪水啊,流吧,尽情地流吧。完全是下意识的,我们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我吻着她,咸咸的略带苦涩的泪水带着她的体温流进我的嘴里,我们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在床上,她缠绵而又疯狂,给我带来无比的快乐。完了以后,她大概发现我这是第一次,特别感动。她说她会倾其所有,报答我的恩情。她不知道,这也是我想说的。”
“她没跟你说起我吗?”看到张小波和李妮水乳交融般的感情,郑子榕有点不甘。
“说了。她说你也在翠园打工。陈欣是小刚的中文老师。你们两口子都是好人。
郑子榕心里苦笑一声,折腾半天,只落个好人的名声。想想也是,张小波能给她一份完整的爱,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男人伟岸的身躯,挡住自然界的风雪和寒流。对于飘落他乡的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我能给她什么?大概只有再次遭到抛弃的屈辱。
“她还说……”张小波欲言又止。
“她还说什么?”郑子榕突然有点心虚。这个小妮子不会把我跟她的那层关系告诉大张吧。人说夫妻之间枕边没秘密。他们现在的这个关系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她说没想到你在工厂打工。”
郑子榕的心往下一沉。想起那天去翠园洗碗见到李妮时她说的那半句话。这不会是后来她冷落我的原因吧。如果真的这么势利的话,自己当初没陷进去真是做对了。他想到陈欣,这个货真价实的洋博士,像个小女人似得跟着我这个不学无术的打工仔过俭朴的日子。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半点怨言。陈欣的心是金子做的。我真傻,差点失去她。张小波还在说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家,告诉陈欣她是他的无价之宝。
四十八
瑞德要去渥太华打联赛。一家人早早地作旅行的打算。
由于陈欣每年两个星期的假几乎全用在回国探亲上了,他们一家人很少出去旅游。郑子榕是个能省就省的人,对旅游这种花钱的事儿也不是很热心。所以遇到圣诞节,复活节这种长假,最多一家人到公园转转或者去餐馆搓一顿打发了事。现在瑞德去外地连着三天打比赛,名正言顺地他们要大玩特玩了。
旅馆是教练统一预订,陈欣只是打了电话把信用卡号码告诉旅馆,住的地方就敲定了。剩下就是吃的问题。三天一共九顿饭,不可能顿顿都在外面吃。晚餐是正餐,免不了要跟小队员们一起出去吃的。其它几顿饭自己躲在房间里吃方便面可能比较明智。于是陈欣买了几盒小厨师肉丝方便面,几包久久红榨菜,几听梅林牌午餐肉。又去超市买了不少水果,盒装牛奶等。从A城到渥太华开车需要十个小时,郑子榕开车没问题,但一路上要不停地喂他零食。他这人什么都能委屈,只有这张嘴不能委屈。而且这么长时间,瑞德在后座也不能干坐着,土豆片是少不了得。所以陈欣又买了一大堆花生豆,巧克力,土豆片之类的零食。那几天,瑞德兴奋地一个劲儿说,我都等不及了。
终于盼到了十月三号的那个周末,早上八点正,一家人出发了。
明朗的秋日照着路边的枫树林,一片火红中泛着金光。玉带似的高速公路载着飞驰向前的各式轿车,吉普车,面包车伸向远方,像一幅辉煌而宁静的画面,让人恍若梦境。陈欣被这天堂般的景致迷住了。她贪婪地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树林,湖泊,农田,羊群,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动。命运之神把我抛到这么美丽的一片土地上,赐我健壮、能干的丈夫,让我拥有一双优秀的儿女。我有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的厚爱。在大家庭里,我的天资不及四姐,才华不及二哥,勤奋不及三姐,精明不及大姐,这么一只愚笨的丑小鸭居然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找到了一块立足之地,难道不是上天的恩赐吗?
“陈欣,想什么哪?陪你老公说说话,我要犯困可就麻烦了。”郑子榕的声音把陈欣拉了回来。“你不是标榜过自己越开越精神吗?怎么会犯困。”陈欣知道郑头想跟她聊天了,还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禁哑然失笑,“你觉得瑞德他们队怎么样?这次有把握赢吗?”这句话算是问到了郑子榕心坎上了,“队是个好队,教练也是个好教练,可惜太软。就是对抗性不足。他们教练是法国人,他的打法有点像法国队,重视技巧,有君子风度。但在场上,有时候还真是两军相遇,勇者胜。他要是不加强体能训练,遇到个鲁莽的对手就可能吃亏。”谈起足球,郑子榕充满自信。陈欣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油然升起一股爱意。刚来加拿大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车。有个别爱折腾的男生买了车,周末就带着一车女孩去逛商店,兜风。那时候郑子榕还没来,陈欣有时候也会搭搭顺风车。当时她就觉得那个开车的男同学特有男子气。她还发明了一条“名言”:男人美在自信。后来郑子榕办陪读来到加拿大。来了之后陈欣让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学开车。现在,每次坐郑子榕的车她都会重温当时的感觉。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女强人了。负笈西行,一路下来读到博士毕业。又赶时髦改行搞计算机。一天的家庭妇女都没做过。可骨子里就是没法儿摆脱对男人的依赖,总是希望他强大,自信。也许这是天性,源自弱者对力量的崇拜。
陈欣开始喂郑子榕糖花生米,又给他开了一听可乐。收音机里传出一阵节奏很强的摇滚乐。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弥漫了她的整个身心。她脱掉鞋子,把腿翘到前车窗台上,嘴里含着陈皮梅,口齿不清地跟郑子榕聊开了天……
傍晚时分,他们的车到达渥太华。找到预定的那家HOLIDAY INN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旅馆的条件很好,有健身房,游泳池,甚至还有乒乓球桌。房间里有两张床,沙发,洗手间,电视,咖啡炉,还配备了一个小冰箱。冰箱尤其有用。一进屋,陈欣就忙着把COOLER里的东西往冰箱里放。郑子榕则忙着洗澡。放了一大池子水,要泡个痛快。在家里,他从不舍得泡澡,心疼水电费。瑞德高兴地在床上蹦来蹦去。一边还叫着,这下不怕坏了。他们家的几张床还是买房子时原来的房主留下来的,年份久远。有一次,瑞德因为什么事得意忘形,在床上跳了几下,呱喳一声腿折了,害得郑子榕鼓捣半天才修好。从此瑞德就被剥夺了在床上乱蹦的权利。
一会儿,接到教练通知,有的队员还没到,晚饭自行解决。陈欣连忙查电话号码簿,找到一家附近的中餐馆。每人都洗了澡之后,一家人神清气爽地去餐馆大吃了一顿。郑子榕这人花钱谨慎,但出去吃饭从不心疼。一路上跟陈欣聊足了天,晚上又是餐馆伺候,他乐得合不拢嘴。不时搂过陈欣亲一口,也不管酸不酸,孩子看见影响好不好了。
大概是旅途累了,九点多钟,瑞德就沉沉睡去。郑子榕和陈欣并排坐在床头,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书。快十一点的时候,几乎所有电影都演完了。郑子榕还不舍得睡觉,好像要把这开心的一天尽量延长。他拿着个遥控器按来按去,竟调到一个成人节目。看了两眼,他就受不了了,手伸过来在陈欣身上游走。陈欣说你别乱来,儿子就在旁边床上睡着呢。郑子榕说咱们别弄出动静来不就行了嘛。说着已经把整个身子压过来了。他一边喘着粗气吻着陈欣的乳房,一边迫不急待地脱掉了陈欣的内裤。陈欣再也没法漠视他的骚扰了,她放下手里的书,抱住了他。像烈火遇上了干材,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又怕吵醒瑞德,都压抑着不叫出声来,那种偷情的感觉反而更刺激,快感大增。直到大汗淋离地瘫软在床上。
不一会儿,郑子榕那里就响起轻轻的呼噜声,陈欣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从没见过郑子榕这么开心,像个孩子似的。不就是因为我给了他十个小时陪他说说话吗?他其实是多么容易满足啊。一顿好饭,一场谈话,一包零食。可我就是那么吝啬,总是在忙自己的事儿,把他晾在一边。他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这我是知道的,却从来没想到过怎么样解决这个矛盾。他给了我男人坚实的肩膀,我给过他多少女性的温柔呢?他去找李妮,我难道没有责任吗?
就在陈欣胡思乱想的时候,郑子榕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背着一袋干粮出去寻找浪漫。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他遇见一个白胡子老者,老者问,你想找永久的浪漫呢还是暂时的浪漫?他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永久的。老人说你一直往前。走了两天两夜,什么浪漫都没遇见,经过一户人家,是一对鹤发童颜的老人。他们邀他一起吃饭。饭间,那对老人四目相对时含情脉脉,互相夹菜,劝饭,很是恩爱。他们对郑子榕说,你回家去吧,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家里。郑子榕说不行,就是因为家里没有我才出来找。他告别了老两口,折了回去。那个白胡子老者已经不见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笑嘻嘻地说,你想找浪漫吧,跟我来。郑子榕跟着她岔进一条小路。路边长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香味扑鼻。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美女如云。看到郑子榕,其中一个艳丽无比的女子飘然走了过来。她挽著郑子榕,把他带到一个幽静的小河边,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才来。郑子榕心跳加速,他想,这才是我要找的浪漫。他与美女在河边的草坪上做爱,快乐无比。一阵云雨过后,美女问,你的父王什么时候来接咱们回家?郑子榕莫名其妙,美女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是蓬莱国的王子吗?郑子榕说,当然不是。我是在加拿大打工为生的中国人。那个美女轻蔑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郑子榕呆呆地看着她走远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拿出干粮啃着,突然有点想老婆。老婆从来没有瞧不起他。老婆说他是当家的,天天给他换着花样做好吃的。这么想的时候,白发老者出现在他面前,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十字路口的地方向右拐,你就能回家了。记住了,浪漫就在你的身边,你要学会的是发现,不是寻找。说完,化作一阵轻烟飘走了。郑子榕拔腿向家的方向狂奔,远远的,他看到了他家那座红砖黑瓦的房子了。屋前绿草如毯,陈欣带着一对儿女站在屋前迎接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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