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怀旧——电影院情怀
·金 凤·
我对电影最深刻、最温馨的记忆大都来自位于北京西城区西四附近的那几家电影院。
当年的西四算得上北京西城区很繁华、很热闹的所在。那里有百货商场、菜市场、小吃店、邮局,还有新华书店。最为重要的是,那么一块小小的弹丸之地却集中了三家电影院。为西四这片商业之街平添了几许浪漫、清雅的文化气息。
胜利电影院坐落在十字路口东边,光听它那响亮的名字就让人感到它的大家风度,宏伟气派;红楼影院位于西四丁字路口,造寸服装店的后面。它的外墙是红色的,入口处显得陈旧狭小,可是那未经雕饰的门脸总能促使人想像它经历的沧桑,追忆它往日的辉煌。在马路西边一条长长的羊肉胡同里,还有一家地质礼堂。地质礼堂虽然属于地质部内部礼堂,但它平时对外开放。
中学时代,常常同几个女友,从几站地以外的阜城门外步行到西四看电影。不记得当时有什么报纸可以查询电影广告。所以,看电影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一般都是到了电影院门口才知道放映什么片子,而且票也常常售光。望着售票处挂着的那个“全满”的牌子,我们时常感到淡淡的失落和沮丧。
西四的好处就是在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之内,就可以有三个电影院可以光顾。东边不亮西边亮。胜利电影院的票卖完了,还可以到红楼碰碰运气;红楼没有,地质礼堂还有希望。
许多次,在和煦的春风里,在灿烂的秋阳下,我们几个女孩子兴冲冲地奔走在西四的大街上。只记得那时的天空总是很蓝、很高、很纯净,就像我们无忧无虑的心。
七十年代电影少,观众多。影院常常爆满,即买票即看电影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间,看电影这项活动要分两部分来完成。第一,先买票。一般都是买预售票。等一两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看上。于是,我们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流连在三个影院之间,排队,买票。那排队的过程,有时很无聊,有时也很愉快。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带给我们的快乐能持续很长时间。那些千篇一律、上学下学的平凡日子,因为拥有了电影票、有了对看电影的期盼,也陡然增加了几分快乐、几分激动、几分憧憬,日子便觉得过得很快,过得很充实。
看电影的那天,就像我们心中的节日,我们会早早地来到影院。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在电影院的门口,总有老人推着盖着厚厚棉被的白色冰棍儿车,于是我们的电影零食常常是三分一根的小豆或红果冰棍儿,或者加上两分钱,升级买一根奶油的。
我们舔着那甜滋滋、冰凉凉的冰棍儿,看着萤幕上那演绎着的或悲或喜、或伟大或渺小的人生故事,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满足: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北京的冬天寒风刺骨,可是严寒也驱散不了我们看电影的热情。门口卖冰棍儿的老人换成了烤白薯的小伙子。三分钱的冰棍儿换成了一毛钱一个的热乎乎的烤白薯。我们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细心地拨开红薯的外皮,然后慢慢地咀嚼着那甜甜的味道。物质生活的贫瘠一点儿也影响不了我们的情绪,有电影和红薯的日子总是那么温馨、那么美好……
电影院里永远是座无虚席,热闹非凡。你永远不会寂寞、不会孤独。你常常能与你的同学、邻居不期而遇,于是在看电影的同时,又加上一份朋友相见的意外喜悦。
不论是彩色的八个样板戏,还是打鬼子、捉汉奸的黑白片,我们都爱看,而且还觉得场场都过瘾,部部皆精彩。时光流逝了这么多年,我也看过了无数中国的外国的电影,可是几乎没有任何一部能像我童年和少年接触到的电影那样深深地打动我。
那时最奢侈的享受就是从电影院出来,钻进路口南边的西四包子铺吃上几个热包子。包子铺里常常满座,于是我们几个人便分头行动,一个排队开票,另外的人就负责占位子。看好哪桌的食客快结束战斗了,就把脚蹬在人家的椅子后腿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人家的后脑勺儿。如果吃的人旁若无人,慢条斯理地给包子相面,那我们还会在椅子上轻轻地跺两下脚,提醒他们加快速度,后面有人等着呢。当然我们占到位子后,后来的顾客也常常如法炮制。
在那样的日子里,在西四的街上,便留下了我们许多青春的脚印。电影院里,我们发出过朗朗的笑声,也洒下过悲伤的眼泪。《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让我们认识了日本鬼子的残忍和丑恶,也领略了八路军、游击队的机智和英勇;我们从《英雄儿女》、《上甘岭》中,体会到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英雄气概。
“向我开炮!向我开炮!!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英雄王成的高大形象和一句响彻战地的英雄宣言构筑了一代人的精神世界。那首抒情动人的《英雄赞歌》和《英雄儿女》的传奇故事,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在那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曾充实和丰富着我们平淡苍白的人生。
还有那首“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美妙歌声也通过郭兰英那清脆悠扬的歌喉,唱进了我们的心里。那首歌是那么熟悉、那么抒情,无论何时何地听见,都能引起我们的强烈共鸣,唤起我们温柔的记忆,让我们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文革当中,国产故事片大部分都遭厄运。电影院里除了播放文革以前的黑白片老电影以外,就是八个样板戏。现在想起来,八个样板戏中的人物都是脸谱化极强的“高大全”式英雄,故事情节和人物刻画都有明显的缺陷。可是,那时候,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单调黑白的电影忽然有了亮丽的彩色,让我们的视觉经历了一次深刻的革命,我们激动和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考虑什么别的。再说了,当时的样板戏都是几年磨一戏,真正是千锤百炼,精益求精,加上女演员漂亮,男演员精神,所以一出来,我们就死死地瞄准那些电影猛看。三次五次一点儿不新鲜,加上收音机里整天也播放着,全剧、片段、清唱、钢琴伴奏,那台词耳熏目染,许多人都能背下来。
真正看到当时出产的国产片是在1975年。印象最深的要数由李秀明主演的《春苗》。比起刘晓庆和潘红等与她同辈的女影星,李秀明出道最早,可是拍的电影却不多,这不能不说是影迷的遗憾。正因为如此,我始终对李秀明情有独钟。她那一双深邃传神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她表演真挚,娴静端庄。论外形她不是突出地漂亮,但气质纯净,清新动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她的嗓音也非常清脆悦耳,据说她后来专攻声乐,还曾举办过个人演唱会。
达式常也是在《春苗》中复出的。他曾在文革前演出过《青年一代》,可是那部片子被打入冷宫。所以,我们所认识的达式常是从《春苗》开始的。其实那时他应该三十多岁了,可是依然挺拔潇洒,英气逼人,成为许多女孩子心中的偶像。
上大学以后,生活的圈子转移了,变大了。到西四看电影的机会相对减少了。可是,中学时代曾经留连忘返的地方总让我难以忘怀。西四大街那留下了我美好情怀的电影院,就像一个逝去的旧梦,在我的记忆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