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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突然间,我被他一把拉起来抱进怀里。他的声音有点哑,“璐璐,你不要这样,你可以相信我的,真的,可以的…”我皱起眉头一个劲地摇头,“我不要再相信你了…” 话还没说完,我的嘴唇已经被他用嘴唇堵住。他用力地吻我,倒好像受了委屈的是他而不是我;我想推开他,可是手被他抓得牢牢的,一点也不能动。随后,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鬓角上、眼睛上、鼻尖上、脸颊上、脖子上,最后又回到嘴唇上,这一回,却温柔了许多,好像秋日的风揉擦过地上金黄的落叶,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他的脖子开始回应。他大概感觉到了,於是更加坚定而热烈地吻我。这时,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璐璐,对不起” ,这句话却让我生气起来:说“对不起” 就表示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我不要他做错了事然后再说“对不起”,那样的话,不管吃了什么亏,到头来我总会原谅他。我不要他伤害我,爱,是不应该用道歉来弥补的。顷刻之间,我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惊讶不已的决定:我要跟他上床,这样,他以后就会最最爱我了。这个念头仔细想想并不合逻辑,可是在当时却像一道闪电深深刻进脑海,让我觉得天经地义。我偷偷解开衬衣的一颗钮扣,拉着他的手慢慢伸进去,一直到他的手就贴在我的胸口上。我感到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璐璐。”“说你爱我。”“我爱你。”“那就好。” 我把自己更紧地融进他的怀抱,加倍温柔地吻他。我感到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慢慢游走,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一阵阵微妙的颤栗通过神经末梢使我感到眩晕。终於,他把我抱起来,放到房间里的床上。有足够的小说把所谓的“第一次” 形容得花好稻好、妙不可言;也有足够的生理卫生教材谆谆教诲说“第一次” 往往并不尽如人意。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的“第一次” ,是发生在这样一种类似赌气的情形之下。而醒来之后,脑子里翻江倒海的不是甜蜜、不是幸福、不是生气、不是后悔、不是忧郁,却是淡淡的、笼罩着一点悲伤的茫然。原来就是这样,做了,又该怎么样呢?那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去春游,期待了好久,等真正到了那一天,却下起雨来,大家穿着雨衣套鞋玩了一会儿就草草收场回家,脸上装得高高兴兴,心里却多少有点凄凉。我看着程明浩沉睡的脸,他的脸在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更加好看,眉心却微微皱着。这一点,上次他在停车场等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知为什么,程明浩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个孩子好像总是皱着眉头的。现在,他已经拥有了我,为什么还要皱眉头呢?难道,他也和我一样觉得茫然?我想着想着,几乎想立刻把他摇醒问问他究竟在想什么。正在这时,一个更加实际也更加重要的问题浮了上来:刚才,我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我吓了一大跳,一看已经六点多钟,立即穿好衣服开车去郑滢家。她睡眼惺忪地披了件睡袍来放我进门,看看墙上的钟,正要开骂,我一把抓住她,“你现在是安全期吗?”她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精神振奋、嘻皮笑脸起来,“明白了,干柴烈火。”“不要拿我开心了,现在要不要紧?”她瞄一眼日历,“不好意思,你现在中奖机率很高。假如程明浩运气好,估计过两个月我就要陪你去买早孕试纸了。”“那怎么办呢?” 我哭丧着脸坐到椅子上。“天无绝人之路,”郑滢慢条斯理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小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吃了吧,这是事后避孕药。”她倒了杯牛奶,看着我把药片吃下去,然后说,“以后小心点。”我说,“没有以后了,除非我跟他结婚。”“喂,你不会像电影里那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逼他对你负责吧?”“当然不会,我才没那么无聊。我要他心甘情愿跟我结婚。”“这就对了,男人最怕女人那样逼婚了。不过话说回来,女人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建议你去找个医生开点药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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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妇科主治医生怎么样?”“还可以,不过,我估计你不会喜欢,因为他是男的。”“你找个男人看妇科?”“女医生都被人家抢光了嘛。不过我倒也无所谓,我妈生我的时候,接生的医生就是个男的,也就是说,我一生下来就上上下下被男人摸了个遍。”郑滢从墙上拿下一张名片递给我,“就是他。” 名片上的英文旁边用黑色圆珠笔一笔一划写着“郑广和” 三个字。“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从一堆男医生里把他挑出来的,要摸,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忍不住笑起来,“名字起得不错,是不是你每次去看病都有酸梅汤喝?”“说起名字,他的自我介绍才好玩呢,‘我叫郑广和,就是郑和当中加上一个广字’ 。”“这有什么好玩的?”“郑和不是三保太监吗?噢,假如你是个男人,姓李,你会说‘我姓李,李莲英的李’ 吗?我跟人家自我介绍的时候可从来都说‘我姓郑,郑成功的郑’。”她扬扬眉毛,“要不要?”我把名片还给她,摇摇头,“我还是想找个女医生。”“就知道你这副样子,不过我提醒你,这一带看妇科的女医生实在很难找。”“我总觉得男人当妇科医生有点奇怪,又看又摸的,假如碰到一个身材火爆的女人,比如说你,起了自然反应怎么办?算不算性骚扰?”“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郑滢对这个问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应该说是很有可能的呢,因为男人的某些生理反应是不受大脑控制的;可是,既然不受大脑控制,好像也就不应该算是性骚扰;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好像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谁叫她长得风骚让医生都想入非非了呢。嗯,下次我要注意一下,看郑广和有没有什么自然反应。关璐,我发现你好像是成熟了,连问出来的问题水平都高了一个档次。”“瞎说八道。” 我被她夸得啼笑皆非。“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干什么?”“庆祝你长大成人。”那顿中饭吃到一半,我突然觉得脑门发热,全身皮肤痒起来,随后郑滢吃惊地说,“你的脸…”我对着化妆盒的小镜子一看,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斑点和肿块,我卷起袖子,手臂上也有同样的斑点和肿块,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郑滢立刻陪我去看医生,结论是“严重过敏”,而最可能的过敏源是我今天早上吃的避孕药。原来,能让我过敏的不仅仅是Chris 的须后水,过敏反应也远不止打打喷嚏那么客气。郑滢觉得对不起我,“早知道你这么麻烦,不应该随随便便给你吃药的;不过,我自己吃那种药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啊。”我只顾愁眉苦脸看着自己快要肿成半个猪头的脸,“这下可怎么办?” 脸上和身上的红斑和块块已经“农村包围城市”,奇痒无比,惨不忍睹。我打电话去公司请了假,吃了过敏药,躺到床上去,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如果说昨天晚上是一场赌气,那么,现在我正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受到惩罚。傍晚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我想那大概是程明浩。按了好几次,我没去开门,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的脸自己看了都怕,不要说别人。到晚上,改成了电话铃,一遍一遍地响,直到我终於拿起话筒来。程明浩在电话那头很着急地问,“你怎么了?”“没什么啊,”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一点,“我在睡觉。”“是这样,” 他的声音平缓下来,顿了一下,又问,“璐璐,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没有没有,” 我脸上发热,导致整张脸加倍的痒。我一边用手掌揉着脸颊一边对着话筒说,“我很好,真的。”“那我来看你。”“不要不要,”我叫了起来,“你千万不要来看我。”“我一会儿就走。”“也不要,我…我现在不想见你,实在不想,所以我求求你不要来!”我着急了,声音提高好几度。“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不生你的气了,不过我也不想见你,我现在要睡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就这样吧。” 我几乎要哀求他。“璐璐,”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以后我再也不对你说谎了,再也不了。”注:“郑广和”谐“正广和”-- 一种老牌汽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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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好,” 大概是过敏药的作用,我的眼皮涩得张也张不开,头好像有千斤重,“那就这样吧。”我挂上电话,马上又钻进被子里呼呼地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脸上、身上不再那么痒,我对着镜子一看,大部分的肿块已经平下去,红斑也不太明显了。我暗自庆幸,往脸上刷了厚厚一层粉底,修葺一番,上班去了。在一个漫长的红灯下,昨天清晨的茫然心绪又冲上脑门:程明浩现在在想什么呢?除了再也不说谎,他还能对我作出什么承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从谁开始,大家都扬言要把“性” 和“爱” 分开,不管是否真的潇洒,至少要学着去潇洒,我想我也不例外,可是,从心底里,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质疑:没有足够的“爱” ,“性” 究竟能有多少份量?我试图用“性” 来证实“爱” ,结果我也这么做了,却只证实了一点:我对避孕药过敏。实在令人沮丧。再见到程明浩的时候,我努力装得泰然自若,他好像也心照不宣,总之,我们都绝口不提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两人独处的时候,我总是有点担心他会再提出要求,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跟他探讨“采取措施” 这个尴尬的话题,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再提出过,只是对我更加体贴,这让我感到很宽慰。很早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说,女人要是和男人发生了关系,她的身体里会自动分泌出一种物质,让她对那个男人产生依恋的情绪。当时觉得这种说法耸人听闻,现在看来却不无道理。在那场闹剧一样的“初夜” 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更加依恋程明浩了,每次见到他,我都情不自禁地要把他的手抓得牢牢的,而且让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千真万确就在我身边。同一本书上也说,男人往往把已经同他发生关系的女人当成自己的“占领区” 而失去兴趣。我希望那个作者是在胡说八道。那一年我的生日,程明浩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台小小的、银灰色的摩托罗拉手机,每个月有两千五百分钟的通话时间,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设成我手机上的第一个快捷键,“这样的话,你就可以随时找我了。” 我说,“我可不一定有空找你。” 不过,心里却十分感动。2000年12月,程明浩去了西雅图。他把两个大箱子塞进道奇车的后备箱,然后搓搓手,微笑着对我说,“璐璐,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着他一脸阳光般的笑容,突然之间很舍不得他,我拉住他的衣袖,“你不要扔下我不管。”“我不会的,” 他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你的头发真暖和。”我伸出手去,又想把他的头发弄弄乱,想起自己正好来“老朋友”,而郑滢说过这个时候摸人家的头是晦气的,立刻又把手缩了回来。他看看我,“怎么变乖了?” 他已经习惯我把他的头发弄成一窝乱草。我嘻嘻一笑,“没什么,今天就饶了你。”同一个月,我拿到计算机硕士学位,成了公司里一名正式员工。我把希望寄托在和 Chris合作的项目上头,我想,把这个项目做好,有了一点根基,下次便可以做更加重要的项目;几个项目一下来,就有了吹牛的资本,到时候,要升级或者跳槽,都比较容易了。郑滢向我感叹,“我们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人家前几年毕业的,靠着公司的股票,好多已经成了百万富翁呢。”我说,“现在这样也不错啊,只要肯花功夫,总有出头之日的。”149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那句“只要肯花功夫,总有出头之日” 的话说得过於乐观了。项目进行到一大半时,我和 Chris 约客户服务部门的一位负责人开会,目的是检验核对我们对产品所做的修正是否百分之一百符合要求,因为他直接和那个客户打交道,而基本上所有的客户要求都是通过他传达过来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眼看就要皆大欢喜地结束,那个负责人突然提出要我们把某个新增的产品功能改动一下,因为客户曾经提过好几次类似的要求,这样的话“他们一定很高兴”。那个功能正好是我做的,我觉得他提出的改动并不算难,而且听上去有道理,就照样修改了,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到了正式展示的时候,出乎意料之间,客户对那个产品功能的改动大有意见,问“原来的设计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当时,老处女、客户服务部门的主管、还有其他好几位我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大小头目都在,气氛尴尬起来。客户服务部门的主管首先沉不住气,问“谁做的决定” ,言下之意“我不知情” ,老处女立即附和,表示“我也不知情” ,那个混蛋的负责人竟然马上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改动” ,我被他问得目瞪口呆,说“这是你提出来的呀” ,结果他巧舌如簧赖了个一干二净,说他的确讲过客户以前提过类似的要求,但并没有正式要求我们改动,是我理解错误了。我眼看着他空口说白话,转过头去求援地看着 Chris,因为那天开会的时候Chris 也在场,我希望他能够出来说句公道话,可是Chris 眼睛盯着天花板,装做没看见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气得我简直想把手里的可乐浇到他喷满了发胶的脑袋上去。阴差阳错,那天会议的结局是我们,其实就是我,负责把产品再修改回去,还有,与会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大笨蛋。散会之后,我在走道里叫住Chris。当事情荒唐到了一定程度,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微笑。於是我微笑着问他,“Chris,你刚才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那次他叫我修改的时候,你就坐在我旁边啊。”Chris 抿抿嘴唇,耸耸肩膀,“我不记得了。” 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好像怕我的酶运随时会沾到他笔挺的紫色保罗衬衫上。有时候,在大公司里工作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经验:当你在电视上、报纸上、杂志上看到自己公司天方夜谭般的标语、广告,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觉得“我们真行” ;然而,当你在钢筋混凝土大楼某间会议室里被人三拳两脚揍到某个角落里踩成一张相片的时候,你才发现,对你无情下手的、坐壁上观的,也正是一群“我们” 。我去找老处女承认错误,因为我知道即使我不去找她,她也一定会找我,这顿骂反正逃不过。结果老处女并没有骂我,只是说“以后凡是他们提什么要求,一律要保留书面凭证” ,然后她看了看我,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分钱也不值。” 我突然明白,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谁是无赖,或许其他部门的主管也清楚,只是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这次算我倒酶,撞了枪子。那天回家的路上塞车塞得很厉害,我呆呆地看着前面庞大的车流,回味着老处女那句“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分钱也不值”,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既然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值钱,女人为什么还那么相信男人的承诺呢?一月份,我终於找到了一位女妇科医生,做完年检之后,我提起有关避孕药的事情,她仔细地听完我的叙述,想了想,说我的身体既然可能对一种避孕药过敏,就不能排除对其它避孕药过敏的可能性,她说“我可以给你开一点试试看” ,我想起过敏反应时的可怕样子就起鸡皮疙瘩,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有人说,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正爱你,就看他会不会让你吃避孕药。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有多少道理,姑且相信它有一定的道理,那么,我的身体已经明确宣告,将来我必须嫁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因为他必须天长日久忍受我不能吃避孕药这样一个事实。妙,简直妙极了。我气呼呼地想。150
我找的那位医生还愿意接收新病人,於是我问郑滢她想不想也转过来,郑滢说“算了,我还是接着照顾那位本家的生意吧”。“对了,关璐,上次那个问题,我问过郑广和了。”“哪个问题?”“就是男医生碰到女病人起自然反应那个问题呀。郑广和的答案是‘男医生在从业时,首先是医生,然后才是男人’。假惺惺的。”“你真的拿那个去问他?他还回答你?” 我觉得不可思议,“当心他反过来告你性骚扰。”“怕什么,我又不是在他办公室里问的。你猜怎么样,原来我跟他去同一家健身房,上星期六我在那里碰到他,正好他脱光了要往游泳池里跳,我都差点没认出他来,因为…嘻嘻嘻,你知道,通常情况下我跟他见面都是轮到我脱光的。”“怎么样?有没有六块腹肌?”“像只剥光的田鸡,”郑滢半眯起眼睛,“不过肩背肌肉倒还过得去,大腿其实也不错,比我原来想像得要性感一点。”“然后呢?”“然后我们各游各的,等到吃饭的时候,那旁边就一家餐馆,我又正好跟他搭一张桌子,没什么话说,就顺便问他那个问题。结果他居然还被我问得脸红了呢。” 郑滢格格地笑起来。“不是所有人脸皮都像你那么厚的。你们还说了些什么?”“差不多都是他在说,这个人大概出了医院妇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女人说话,翻来覆去讲那家健身房如何好,设施如何齐备,年费如何合理,他如何每周都去,罗嗦死了,难怪三十二岁都没结婚。”“他告诉你他三十二岁?”“他还告诉我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谈了很久,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我看不是性格不合,是觉得他太无聊。”“这个男人对你有意思! 他跟你讲健身房是希望你知道他体健貌端,跟你讲没结婚是希望你知道他还名草没主,跟你讲女朋友是希望你知道他不是同性恋。” 我兴致勃勃地分析,“很有可能他帮你做检查时早已经春心萌动。”“那他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有男朋友的。否则他开给我的那些药都是吃来杀蛔虫的吗?” 说的也是,估计杨远韬都未必知道郑滢吃哪个牌子的药。“不管怎么样,我不讨厌他。其实跟他交个朋友也有好处,以后看病说不定可以少排点队,检查也可以请他做得仔细一点。”“那你不会觉得不自然?”“有什么好不自然的,没听说过吗,‘男医生从业的时候,首先是医生,然后才是男人’。” 她学郑广和的腔调。我们笑成一团。“他离婚离得怎么样了?”“哪有那么快,他说要盘算盘算怎么弄才能尽量减少损失,我看是又开始心疼钱了。我不管,反正我告诉过他,我会嫁给2001年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一年的时间,总应该够了吧。”“万一到时候他离不掉,你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再说,我现在总得先给他点压力吧。就象我们订工作计划,管它完得成完不成,先要写得像那么会事。”一个月之后,Chris和我的合作项目结束,他凭借其中的出色表现升了一级。他慷慨地请全部门吃了一顿饭,然后向老处女提出要求和我调换办公室,理由是他现在高我一级,按照级别,应该拥有一间转角办公室。那个星期五下午,我用会议室的转椅把办公室里属於我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推到了Chris 那间其实小不了太多、只是窗户没有那么大的办公室里。原来差点把那张人体工学椅也带走,后来想想还是留在了原地:人家一定已经想了很久了,何必扫兴,只是不知道那句“这张椅子谁坐谁倒酶” 的咒语会不会应在他自己身上。过了没多久,Chris 笑嘻嘻地来找我,这个笨蛋有本事把椅子占过去,却不知道该怎么调高度。我试图教他不果,索性趴到地上帮他调。我把椅子调好,站起来朝他笑笑,拍拍身上的灰,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力争上游” 最现实的意义 -- 有时候,一扇稍微大一点的窗户,一把稍微舒服一点的椅子,在特定的环境下,代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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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虽然刚工作的时候傻乎乎地一心求成又没找对门法,吃了亏受了委屈也不知如何应对,那一段时间却还是很值得怀念的。当时,公司好像很有钱,大概又一心要留住员工,动辄找名目组织活动:新项目要开始了吗,庆祝一下,找个地方吃海鲜;刚刚达到一个里程目标吗,庆祝一下,全部门一起看球赛;夏天到了吗,庆祝一下,到海边烧烤,公司报销一切费用外加汽油;秋天到了吗,庆祝一下,去葡萄酒园品酒,加州的葡萄酒久负盛名,品完了每人带一瓶回家;项目结束了吗,而且居然还提前了两天,了不起,每人发一张礼品卡;圣诞节吗,废话,一年一度,不好好开个酒会怎么对得大家?伴随着物质而来的是精神上的优越感,人们都好像很乐观,很多中流砥柱级的人义无反顾地从大公司跳到小公司,怀着“只要公司股票一上市我就能赚个满钵”的信念;留在大公司里的人,年纪大的想着熬到退休拿公司丰厚的福利,年纪轻的想着“稳定中求发展,在这里混上一两年,等有点资本再跳出去,身价更高” ,上班时大家忙里偷闲瞄着自己买的股票看是不是又往上涨了。每个人都向前看,每个人都觉得有盼头,每个人都相信“明天会更好” 。如果时间也有颜色,那么,那是一个带着点粉红色的、短暂的片段;称之“流金岁月” 并不为过。一个同事说,“我在公司已经快十年了,从来没有见它这么好。你们现在进来,运气不错。” 然而,花无白日红,任何东西,好到了顶,就自然会走下坡路。有人说其实2001年才是真正的所谓“千僖年”,我没有考证过,但我宁可它不是,因为,2001年在我的记忆里是严酷的一年,它粉碎了很多东西。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空气竟然真的开始带着“粉红色”了,新闻里、报纸上、杂志上、网上漂浮着一个久违的单词,叫“粉红条”。在英语里,给某人一张“粉红条” 用来比喻通知一个人他丢了饭碗。2001年上半年,公司里第一次飘起了“粉红条”。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公司赋予它一个煞有介事的名词“资源重组”,听上去很有学问,郑滢说那个名词是一堆真正的狗屎,加了奶酪,西红柿镶边、再浇上一朵奶油花,还是一堆狗屎,发明那个词的人应该自己先吃一口,看他说不说“味道好极了”。说来也奇怪,虽然已经听过好几次,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当“粉红条” 真正飘起时,每个人的心里还是像经受了一次大地震。老处女召集我们开会,带着她招牌性的微笑缓缓告诉我们,很遗憾,从今以后,我们部门将“失去” 两名员工,其他人还是各居各位,她真诚地祝愿那两位员工在别处能有更好的机会。当然,这个美好的“祝愿” ,那两个人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半个小时前,他们已经在人事部门员工的“陪同” 下,离开了公司。剩下来的半天谣言四起,有人说这和第一季度业绩有关,裁员是为了把股票拉上去;有人说裁这么些人杯水车薪顶什么用,立刻被人一眼瞪回去“你难道还希望多裁点吗”;有人说裁的主要是年纪将近退休的人;也有人说某个部门新招进公司的某某某和某某某跟着上司一起滚蛋了。听得所有人心里加倍发慌。我坐在办公桌前越过电脑屏幕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那天只是一味地蓝,毫不含糊,没有一丝忧伤,也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想起就在去年,公司招我进来时还发给郑滢六千块钱的推荐奖金,觉得美国不愧是一个让人“经风雨,见世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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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晚上临睡前和程明浩通一次电话。我喜欢钻到被窝里,把手机放在枕头上,然后把音量调大一点,耳朵凑在它旁边,有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告诉我西雅图天气不好,三天两头下雨,我说,“谁叫你自己喜欢跑到那儿去,记住,我在哪里,太阳就在哪里” 。偶尔,我打开他的电子邮箱看看,他的电子邮件并不多,无非是从前的同学和朋友,都很简短,也从来没有看见张其馨的。几次下来,我也就懒得去看了。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公司第二轮裁员让所有人彻底弄清了形势:“过去的好时光”是一去不复返了。相比几个月前的那一次,这一轮“资源重组” 涉及面更广,来势更凶,而且,走路的员工获得的待遇更差。整整一天,公司里气氛沉重得像压了一块铅,大家彼此见面要先端详一番对方脸色再开口,唯恐人家刚刚被裁而自己说出什么会导致“不必要的刺激” 的话来。我在电梯间和那位客户服务部门的冤家不期而遇,自从那次被当众出卖,我见了他都绕道而行,今天不巧,迎头碰上,只好尴尬地笑笑。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盒,电梯门刚关上就开始骂娘 -- 当然用的是英语,先骂公司过河拆桥,后骂管理层利用裁员整人,再骂员工之间内部倾轧(他大概已经忘了和我之间的过节),最后扔下一句“看好了,那帮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原来他们部门被裁掉了足足三分之一,他属於那倒酶的一员。等电梯到了底楼,我已经不再恨他,也不再那么恨 Chris, 因为我发现,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一棵大树上的小猢狲,为了抢那么一两个香蕉或者桃子你争我夺,然而,当面临树倒猢狲散的危险,我们的命运,都不握在自己手里。公司这一波裁员的确声势浩大,以至蒋宜嘉都打电话来关心我是否丢了饭碗。我说,“到现在为止,我和你的老情人都还平安无恙。对了,你哪里得来的消息?”“网上看见的,你们公司这一次下手好像很酷啊。”“你很空嘛,还有时间在网上逛。”“哪里,我是在随时关心有没有我自己公司的坏新闻。现在到处都在裁员,人心惶惶,公司要动手的话总是把消息封得死死的,直到最后一分钟才让员工知道,所以往往外面传开了,公司内部的人才知道。真他妈的活见鬼。”在这一轮裁员中,我们部门又“失去” 了三个人。老处女召集几个项目经理开会,把他们的工作摊给剩下的人;大家各就各位,毫无怨言地接过分到自己手上或多或少的额外工作,好像那些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可观的,不知不觉间,大家变乖了,变勤奋了,变得任劳任怨了 -- 至少面子上都做得像那么回事。再没有人星期五早下班,再没有人一顿午饭吃两个小时,就连那个爱情至上的漂亮女孩子也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坐在办公室里;人们开始周末把电脑带回家有事没事发个电子邮件出来表示“我在干活” ,人们开始耐心地揣摩主管的心思,原先的“我要如何如何” 变成了更明确、更基本的“我要讨老板高兴” ,而后突然发现,老板大概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容易不高兴的生物了,据说部门里的那个马屁精加包打听甚至专门写了一套高深的代码,输入同事们的大致年龄、工资、年审评分等参数,凭之计算每个人相对於他被裁员的机率,以确定要对付的对象。裁员居然比海鲜烧烤球赛酒会礼品卡加在一起更能提高工作效率,这一点公司人事部门大概始料未及。那种情形让我想起中国的一句古话叫“棍棒下面出孝子”。工作比以前更加忙,人少了,所有原定的里程日期却还维持原样,虽然如此,我还是在五月底请了两天假,加上长周末,我打算去西雅图看程明浩。我记得,那个周末正好是他的生日。我给他买了一块手表做生日礼物,长方形的表面,暗灰的表盘,指针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觉得这块手表很“像”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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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郑滢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样东西,用粉红色的礼品纸和缎带包得像模像样。我打开包装,是一盒避孕套。她怕我不识货,还凑上来补充一句,“这一种是这个牌子里最高档的了。”我红着脸骂她,“神经病。”“骂归骂,你肯定用得着。关璐,我已经想好了,将来你结婚,我给你陪嫁一打三十六个大包装的避孕套,以平均一周四个计算,多退少补,可以用差不多两年,两年以后呢,我看你也差不多应该生孩子了,” 她得意洋洋,“是不是想得很周到?”郑滢自作主张的一片好意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飞机一到西雅图,我就发现“老朋友” 来了。我的月经通常很准,那是一个例外,也不知是因为长途旅行,还是临上飞机前吃的那一杯冰淇淋,抑或是某种奇特的心理暗示,总之,它提前了足足一个星期。程明浩摸摸我的脸颊,说,“你瘦了。”我说,“因为巧克力吃得少了,你又不在,没人给我买。”他笑着说,“我以后补给你。”程明浩和一个刚毕业不久、在西雅图一家电脑公司工作的人合租一套公寓,我走进他房间的时候,看见床边的地上另外铺了一个床垫。他说,“晚上你睡床上,我就睡这儿。”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一点说不大出来的味道:这个问题我们从来没有讲明,他这么自然地解决了,我不由得想,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我在他房间的窗边看见一个很别致的风铃,用贝壳串成,看得出是手制的,风吹过,声音十分悦耳。我问他哪里来的,他说是一个同事做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女同事吧?”“是的。”“她为什么要送你生日礼物?”“前两个月我曾经帮她搬过一次家,她大概是感谢我吧。”“她为什么要送你一个她自己做的风铃?”“这… 我不知道。”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只是,我并没有从他的眼光中找到期待的那份坦然。“你们关系很好?”他点点头,“只是工作上的。你不要乱想。”我突然愤怒起来,“工作上的好朋友碰到了生日送 Starbucks 礼品券,不是什么活见鬼的风铃!”我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尖锐,像一根被横空扯断了的铅丝,还在微微地抖,牵动着空气一起跟着发颤。我们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动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我们面对面难堪地沉默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终於我无法忍受,脱口而出,“对不起,我忘记你的生日了,所以没有准备礼物。” 说完我又盯着他的眼睛,我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要紧,你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 他的眼睛居然还是那么平静,一点失望也没有。我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划了一道:他甚至都不在乎我记不记得他的生日。我想起包里那块手表,恨不得立刻把它拿出来砸个粉碎。我恶恨恨地瞪着那个风铃,“你把它还给人家。”“这不大好吧?”“你还不还?”“这真的不好。璐璐,你听我说,我们的确什么也没有,只是比较好的朋友。”“我不相信。” 我一把扯下那个风铃,扔到桌子上。“璐璐,你要讲道理!”程明浩的声音也提高了。“我讲道理,可是,就不跟你讲道理!”我火气高涨。他不再说话。我更加生气,一个劲地摇他的手臂,可他就是不说话。我的心突然被一阵绝望攥紧,当一个男人不听你说话、甚至不和你说话的时候,你还能做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笑而真切的事实:自从我认识程明浩以来,他的生活里好像总是有某些人、某些事,离他比我更近,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离他究竟有多近,所以只会害怕,变得有醋就吃,不管有没有道理。开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有伤心难过了,我才会不讲道理。你嫌我不讲道理,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难过?终於,我低下头,拉拉他的手指,“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大好。月经来了。” 他慢慢地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揉着,“那你还要发脾气。”我的眼泪立刻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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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开始肚子疼,等躺到床上,已经一阵阵定时发作,痛得我脑袋发晕,靠做深呼吸来分散注意力。虽然包里有睡衣,我还是穿着程明浩的一件衬衫钻进了被窝。因为衣服上有他的气息,我喜欢他的气息就这样包裹着我。程明浩替我把被子塞好,说声“晚安” ,也去睡了。我裹着被子,久久不能入睡,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可以免去这种无处去清算的烦恼;像程明浩,虽然躺在地上,我担保他老早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不知多久以后,痛经愈演愈烈,我不由开始辗转反侧,一连翻了几个身以后,我听见他问我,“怎么了?” 他居然还没睡着。我打开灯,告诉他我肚子痛。他问我,“很厉害吗?你脸色很白。”我勉强对他微笑一下,“还可以,” 然后把手按在肚子上揉,“不要紧,以前也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的。”我关上灯,翻个身,一边揉肚子一边开始数羊。数到差不多一百二十只羊,我突然听见程明浩站了起来,轻轻地爬到床上,躺到我的身边,他说,“我帮你揉。”我点点头。他从背后把我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来,缓慢而有力地替我揉着,像一只不会冷掉的热水袋。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吻了一下我的耳轮,“这样是不是感觉好一点?”我半闭起眼睛,“很好。谢谢你。”过了好一会,果然舒服多了。郑滢曾经跟我津津乐道杨远韬如何体贴她,其中有一条就是她痛经的时候他会帮她揉肚子,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一样是揉肚子疼,男人的手就是比较有效。我对他说,“你对我真好。” 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心酸,“你对谁都好,就像张无忌。”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是那样的。我和那个女孩子真的只是好一点的同事而已,她都从没来过我家。那个风铃,我只当是她的一片好意,没想到你那么在乎。要是真有什么,我为什么还要光明正大地挂在那里等你来发火?”我说,“谁知道你跟人家好到什么程度。”他叹了口气,“归根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算了,不要再提了,” 我说,“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查理布朗是谁?”“你没看过花生漫画吗?”“有人说过我是土包子。”我笑起来,开始给他补课,“查理布朗是花生漫画里的一个小男孩,也是主人公,史努比是他养的一只小狗。史努比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一只狗,它长得胖胖的,和人一样可以站着走路,高兴的时候耳朵会竖起来拧成两个麻花。它不会说话 -- 狗当然不会说话,可是很聪明,会通过表情和汽球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家,它还会用打字机写小说呢,”我打个哈欠,“查理布朗其实是个挺倒酶的小孩,凡是他组织的球赛啊、游行啊,一定会下雨,他干什么好像都不大顺利,经常被人家嘲笑,但是他很善良,而且,在史努比的眼睛里,他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人,因为他每天会定时把狗食放在盘子里。我想,史努比大概是唯一一个把查理布朗当回事的吧,” 讲到这里,我已经开始有点迷迷糊糊,“我真喜欢花生漫画,里面的人物一直都不变,永远长不大。想想查理布朗也挺不容易,一只狗养了足足五十年,不知喂掉多少罐头,难怪史努比崇拜他。”我听见程明浩在我耳边说,“璐璐,我明白了。”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暖暖的。“明白什么?”“我明白… 查理布朗是谁了。”我笑笑,“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不用揉了。”他的手停住,却慢慢地、温柔地向上移动,一直到我的胸口。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地解开了我胸前的一颗衬衣钮扣,他的手已经触到我的皮肤,却在那里停住,过了一会儿,又把钮扣扣上,摸摸我的头发,“睡吧。”那一夜,西雅图下着微微的雨,他就那么抱着我睡着了,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那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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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没有送出的手表和程明浩的衬衫一起带回了旧金山。那件衬衫,我当睡衣穿了几次,脏了以后,却一直舍不得洗,因为现在那上面有他的气息和我的气息,难分彼此。於是我把它挂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至於手表,我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他,或者就作明年的生日礼物也可以,不愁没有机会,还可以顺便看看它走得究竟准不准。公司裁员之后的一次部门会议上,终於有人忍不住斗胆提出了那个听似简单、其实难度绝不下于电视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 里价值起码五十万美元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被“资源重组”?问题一出口,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老处女,看她如何应对。老处女耸耸眉毛,首先声明,任何“资源重组” 的决策都是上层再上层做的,她本人知情决不比我们早多少,更没有决定权,言下之意“哪天我叫你滚蛋你别怪我,要骂骂公司” 。随后字斟句酌地说,我很理解大家的想法,但你们也要明白,在现在风云变幻的市场环境下,公司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保持和提高竞争力,从长远来说,正是为了“我们大家” 。所谓“资源重组” ,以后可能会成为公司提高竞争力的一种手段,希望你们能够顺应潮流。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我们面面相觑,汗毛不约而同竖了起来,那一句“顺应潮流” 听上去更加像“节哀顺变”。是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我们当宝贝一样请进来的公司,现在,开始嫌弃我们了,如果赶走一些“我们” 可以把股票拉高一个半个百分点,它不会手下留情。会变心的,不仅仅是男人。这种变心,连撒泼胡闹、“一哭二睡三上吊” 的余地都不给你留。老处女看吓着我们了,又满脸笑容、安慰似地说,她“个人认为” ,在当今环境下,公司要“资源重组” ,涉及的对象往往是那些“技能已经不再为公司急需” 的员工,所以,作为员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努力工作,用工作成果去证明自己的技能是公司所“急需” 的。我们又一次面面相觑。我想起一个成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曾几何时,每个人收到的录取通知上都写着“我们坚信您将成为本公司极有价值的资产” ,突然间,他们好像不再“坚信” ,“资产” 们就需要去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而这种优胜劣汰,搞不好几个月就来一次。早知如此,当初废什么话?当“资产” 们不约而同想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偷偷整理简历打算另觅东家的时候,没料到美国的“高科技行业” 本质上竟然和红楼梦里的大家族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被抄家了吗,那么我也气数将尽。很多小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大公司基本都境况不佳、或明或暗地在裁员,101公路两边原本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宇开始不断出现空位,一批又一批失去工作的人搬离,在这个地方,没有工作是根本无法生活的。2001年,这个被俗称为硅谷的地方跌进了一片愁云惨雾。六月份,我们整个部门脚底朝天。好几个项目一起完工,人员又减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大家要赶里程日期,要顶上分到手里的额外工作负担,以证明自己是公司“急需” 的人才,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开始向 Chris自觉靠拢,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排队抢话筒问煞有介事的问题,在漫长的会议结束前一秒钟争先恐后发言,每个人都意识到,从今以后的竞争会更加残酷也更加现实,因为,那已经不再是为了风头,为了意气,为了大一点的窗子或者舒服一点的椅子,而是为了-- 自己的立锥之地。有人说,亚洲人忧患意识强烈,我也一直相信这一点,直到某一天在公司吃早饭,一个平日总是嘻嘻哈哈的美国同事青着眼圈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被裁员了,吓出一身冷汗。后来我就再也睡不着,开始算如果我真被裁员的话,以后拿什么去交房屋分期贷款,是不是从退休金帐户里拿一部分出来折现,有哪些投资可以卖掉救急,还有孩子的教育基金怎么办,哪些东西可以抵税,一直算到天亮。” 我突然明白,其实,无论在哪里,人心都是一样的。在这个很大程度上金钱等於尊严的社会,谁潇洒得起来?差不多天天晚上加班,老处女每天七点半准时给我们送比萨饼当晚餐,然后坐镇办公室到大约十点。明是关心,其实是监工,老板都在,谁都别想走。有一天,为赶一项工作,我从早上六点一直干到凌晨一点,连续十九个小时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破了我们部门当时的加班记录。我开车回家,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一盏路灯从视野里滑过。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突然,它们合拢了,我的意识开始迷糊。过了一会儿,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公路上,吓得浑身一震,马上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开过了好远。我立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打开两边的车窗,让风灌进车里,直到确信已经完全清醒为止。我在最近的一个加油站停下,买了一罐可乐,回到车里,咕咚咕咚灌下去。临晨1点40 分,我坐在公路边的汽车里,呆呆地喝可乐。刚才,我在七十英里的时速睡着了,而车子还在往前开,假如当时发生什么意外,此刻我说不定已经死了。一阵深切的悲哀随着午夜的风席卷而来: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我们吹嘘它很坚强,其实,它就是非常脆弱,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而死去,就象刚才我可能会因为开车睡着而客死他乡。要是真的那样,我岂不是很惨?连二十五岁都不到,辛苦了十九个小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连婚都没结过。要是真的那样,程明浩很快就会知道消息,我相信他会很难过,可是,他会不会后悔没有跟我结婚?
主人公(璐璐)刻画的特别成功,最起码我就不喜欢她,不知道程明皓怎么想,爱璐璐很累,因为她很烦,很小心眼。
你在天天写吗? 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