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 博客访问:
正文

走近张纯如(获〖五大道文学奖〗纪实三等奖)

(2005-02-18 10:41:39) 下一个

走近张纯如

 

〖五大道文学奖〗纪实三等奖


        作者:江山

  2004119日,享誉文坛的华裔女作家张纯如(Iris Chang)结束了自己年仅36岁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仍充满人性丑恶的世界。消息传来,震惊了美国文坛和华人世界,从西海岸到东海岸、从美国到中国,成千上万的普通读者和民众都万分悲痛,悼念文章和诗词大量涌入中英文互联网,新的网站和纪念网址隔夜诞生,人们追悼这位揭露黑暗、声张正义的年轻作家,追思她生前的生活片断,赞美她留下的不朽作品。

  张纯如的文学经纪人和亲密朋友苏珊。拉比娜(Susan Rabiner)向《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华盛顿邮报》、《巴尔底摩太阳报》等八家刊物发布了这一不幸消息,她说张纯如生前患有典型的忧郁症,于今年八月在为写作第四本书而赴肯塔基州做研究调查时精神崩溃,曾住院治疗,被接回圣河西家中后也接受过药物治疗,但万没想到病情会恶化得如此之快,她于119日凌晨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纽约时报》曾在1997年和1999年高度评价过张纯如的第二部作品《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世界二战浩劫》,今年1112日又刊登纪念文章,称这位畅销作家以一部纪实作品《南京大屠杀》打破了国际上对这一主题60年来的沉默。早在头一天,即1111日,《洛杉矶时报》已刊登纪念文章,称张纯如是“美国的一名主要的年轻历史学家和人权活动家,是美国华裔青年学生的楷模。” 

  我联系到美国西海岸最大主流媒体之一的《洛杉矶时报》书评负责人瓦斯曼先生,他说曾见过张纯如一次,对她印象很深,她是一个杰出的作家,其作品渗透力很强,她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同时背负着沉重的担子,就像英国女作家伍尔芙笔下及影片“时时刻刻”中的女主人公那样,内心世界无比丰富,外部世界只是一道薄薄的墙。他对张纯如的悲剧感到非常痛心。

  (1)走进天国之门

  1119日,在北加州圣河西一个风景秀丽的“天国之门”(Gate of Heaven)墓园里,张纯如的亲友为她举行了葬礼。小教堂里坐满了人,教堂外面的过道也坐满了人,门口草坪上事先准备好的一百多把椅子也坐满了,后面站着无数前来悼念她的朋友和读者,还有远道而来的记者。路透社和美国广播公司录下了整个过程。

  最先致悼词的是张纯如的丈夫布瑞特。道格拉斯(Brett Douglas),他说:“最近十天里人们谈论的焦点是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和她的病,但这些仅代表她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她花了四年研究、写作、促销这本书,她生病只有5个月。我有幸认识她16年,我将和你们共享一些我会永远记住的甜蜜时光和有趣故事。”他继续说道:我和纯如婚后头五年住在圣塔巴巴拉。圣塔巴巴拉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许多人会因此而失去干劲,但纯如没有。有一个星期六,我和一群朋友劝纯如去海边玩,她却要工作。我第一次见到她是19年前,第一次认识她并与她交谈是16年前,她20岁时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干什么。我立刻就知道我愿此生与她共度,但却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她。“纯如,谢谢你当年走进那扇门,谢谢你做了我13年的爱妻,谢谢你把克里斯多夫带到这个世界。亲爱的,安息吧,我会永远爱你。”

  紧接着,张纯如的父亲张绍进先生回忆了张纯如小时候的成长过程,他说纯如从小就是一个敏感、爱观察、好奇、想象力丰富、天真的孩子,四岁开始习作,小学最后一年级参加比赛时获奖。1976年他从台湾带了些蚕籽回来,77年到78年间家人一起养蚕,纯如亲眼见到春蚕吐丝成茧的过程,并把它写进一首诗中。她对周围环境非常敏感,并能把自己的感觉融入到写作中。纯如是一个梦想家,她有一个未实现的梦,就是看到南京大屠杀被拍成电影,并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花了很多时间促使其成功。“纯如,我们爱你,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活在我们心里,你的梦想现在已成为我们的梦想。”

  张纯如的弟弟张纯恺(Michael Chang)说:和纯如一起长大,我知道她喜欢在公共场合发言,今天的场面会使她高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她很愿意在自己的仪式上讲话。纯如作为姐姐对我的影响是最基本、也是巨大的,她使我相信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只要你下决心做一件事,你就能做成。”这个新的信仰打开了我的眼界,使我有勇气试着去做新的事情。我不想在她死后去美化她。“我爱她仅仅因为她是我姐姐,这就足够了。她是一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妻子、好母亲,她爱她的家人,她的家人也爱她。”

  张纯如的母亲张盈盈读了一封张纯如儿时朋友的来信,Amy在信中回忆了高中时代与张纯如的友谊、以及后来互做伴娘、直至张纯如为新书促销作演讲时再次见到纯如的情形,她为有纯如这样的朋友感到自豪。Amy还回忆起有一次在河边扔石子时,她们谈到每一颗石子都激起一片涟漪。。。。。。纯如的生命所激起的涟漪打动了无数人的心、激励了无数人。“认识了纯如,我的生命因此而改变,我今后所做的一切都会有纯如的精神在里面。”

  各界代表的发言充满了怀念和悲伤。中国驻旧金山领事馆和加州的美国国会众议员迈克。本田(Michael Honda)都派代表前往致唁电。本田先生的致词高度赞扬了张纯如短暂而杰出的一生,并且他已于1117日将悼词正式记录在国会挡案中。

  张纯如生前的作家朋友、大学同学、以及全球抗日战争史实维护联合会的代表等都致词表达了对她的追思。苏珊。拉比娜女士向来宾谈到她与张纯如共事时的感人经历,并分享了很多读者来信。

  最后发言的是曾经受到张纯如鼓励、后来成为纽约时报著名畅销书作者的詹姆士。布莱德里(James Bradley),他设立了以张纯如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每年将选派美国学生到中国去学习,以便更加了解中国,他希望张纯如的儿子克里斯多夫长大以后能够加入这个奖学金的董事会,以此作为对张纯如的最好纪念。他高度评价了张纯如,他说张纯如的书打开了西方人的视野,毛泽东和布什也许能改变世界,但几百万人在图书馆读张纯如的书,在促进中美沟通上,没有人能够和张纯如的作用相比。

  我在寻找一个两岁多小男孩的身影,但克里斯多夫(Christopher Douglas)不在场。“我们还没有告诉他,”道格拉斯先生说,“等他长大了,我会带他到母亲的墓地来献花致哀。”

  在头一天的遗体瞻仰仪式上,张纯如的家人在不幸事件发生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无比悲哀,而在葬礼期间面对媒体和公众时有所克制,他们耐心回答大家的问题,接受正式或非正式的采访或拍照,很礼貌周到。

  葬礼中西结合,既有华人对死者的哀悼,也有西方人对生命的歌颂,棺木下葬时,墓前的亲朋好友唱起了“美丽的美利坚”和“祝你生日快乐”的歌曲,非常感人,大家一一走上前,向张纯如献花,有鲜红的玫瑰花和淡紫色的Iris菊花,这么多陌生朋友前来排队向张纯如告别,令她家人十分感动。

  34岁的张纯恺是圣河西一家新创业公司的软件工程项目经理。他说过去一周里人们对他姐姐的爱和支持使他震惊,使他感动,“我知道她是个畅销作家,但直到这星期我才知道她曾经打动过这么人。”

  张纯如生前的好友加战友、全球抗日战争史实维护联合会副会长丁元先生十天以来忙前忙后,组织这一纪念仪式,但任何仪式都表达不尽对张纯如的哀思,她的逝去不仅是她家人的损失,也是所有为纪念南京大屠杀这一历史悲剧、向日本政府讨回公道的人权组织的损失。

  (2)自杀?他杀?

  1119日,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南京,另一个张纯如追悼会也在同时进行,人们追忆起1995年夏天她去南京采访大屠杀幸存者时的情景,回忆她年轻的音容笑貌,大家实在不能相信这样一位勇敢地为捍卫历史公正的作家会轻生。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将在明年修建一个以张纯如的名字命名的侧馆,让人们记住她唤起世界正义感的勇敢行为,让后代记住她力图恢复历史原貌的作品。

  早在1113日,纽约侨界在法拉盛的亚太研究中心举行了张纯如追悼活动,纪念这位出生于新泽西州的华裔才女。曾以《谁杀死了陈果仁?》而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的著名华裔电影导演崔明慧女士也应邀到场,她去年因拍摄钱学森纪录片采访过张纯如,并与张纯如一家有着多年深交,她说张纯如生前曾多次向她透露,《南京大屠杀》一书出版后她接到不少匿名信和恐吓电话,日本右翼分子不断骚扰和威胁她,并扬言要对她进行报复。

  热爱张纯如的读者怀疑她的死与恐吓分子有关,要求当地警察局进行调查,大陆中文网站的网民甚至愤怒地质问,中国政府为什么不保护她的生命安全。美国《亚洲周刊》在123日刊登了一位名叫 James Uy的菲律宾裔读者的来信,他曾向张纯如讲述过他家在二战时期亲眼所见的日军暴行,他说对于张纯如的死忧郁症也许是最快捷的解释,但他还是希望(有关部门)做彻底的调查。

  19日在“天国之门”举行的葬礼上,很多记者和读者都向张纯如的父母询问她死前是否收到过恐吓信或者电话,是否受到威胁,以至于忧郁成疾而寻死。

  张纯如的父母亲不愿此事引起中日之间的不和,他们反复对每一个询问的人回答,“没有,张纯如没有受到威胁,她没有收到过恐吓信或者恐吓电话,她只收到过对她的看法表示不同意见的电子邮件。”他们说纯如的书是为了记录历史,并不是为了引起民族矛盾,她的死是由于忧郁症导致的,不应引起民族不和。何等的视野,何等的眼光,张纯如生前的反对者今后无法以此为借口而在她身后对她的行为进行无理攻击。

  圣塔克拉拉县(Santa Clara County)警察局发言人说,从警方掌握的证据显示,张纯如系在车内用手枪自杀。 

  张纯如的父母和张纯如的丈夫都一致向外表示,他们没想到纯如会自杀,但他们已得知那把手枪已被证实是张纯如自己在当地一个古玩手枪店所买的。

  张纯如的丈夫布瑞特。道格拉斯在接受《时代人物周报》的电话采访时说:今年9月出过几件事,她写过一封遗书。后来看上去她的状况在好转,我们都觉得她在变好,现在回头去想,她可能当时就已决定要自杀了,但要快乐地享受和我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在此之前他对其它媒体说,今年10月因为张纯如的病,他们把两岁的儿子送到伊利诺州他父母家照看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张纯如是半夜两点钟,119日凌晨5点他发现张纯如不在了,便立刻向警察局报案。

  9点钟有人向警察局报警。在洛斯盖托斯(Los Altos)以南、17号高速公路西边一个名叫“猫”的餐馆以南的一条荒凉的土路上,警察发现一名亚裔女子在车内对自己头部开了一枪,死者正是张纯如,车正是她生前所开的那辆1999Oldsmobile牌的白色轿车。

  (3)可怕的忧郁症

  如果不是谋杀而是自杀,那么,什么样的原因可以使一个勇敢的作家放弃家庭和自己的生命呢?

  现已证实张纯如生前患有忧郁症,但引起这种精神病的原因还是不清楚,关心她的人们不由得对此纷纷猜测。医学人员对产后忧郁症作了详细解释,很多妇女从产后到两年之内都有可能患上此病。有关调查显示亚裔妇女在全美国忧郁病患者中占比例最高,而当今美国自杀案例大多数是由于忧郁症引起的。情绪波动,精神压抑,都会加速此病的恶化。

  葬礼后我给张伯母打电话,她说他们把纯如从医院接回家后,纯如看过心理病医生,吃过药,但她不喜欢吃药。她还说他们都没有经验,完全没有想到病情会恶化得这么快。

  很多人猜测张纯如所研究的领域和内容导致了她的忧郁症。

  1997年,张纯如在接受约翰。霍普金斯杂志(John Hopkins Magazine)访谈时说,1995夏天她在中国参观了南京大屠杀旧址,采访了十多位幸存者,回到家写书时每天晚上面对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整个经历对她心灵和身体都是一种摧残。在收集资料和写作过程中,她身体很差,体重减轻,头发脱落,经常生病,心情也很郁闷。

  一位男性读者说:我没有勇气读完《南京大屠杀》这本书,但我知道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写完这本书。

  张纯如的老同学巴巴拉.梅森(Barbara Masin)在葬礼上说过:她总是对他人的痛苦感受很深,以至于自己也痛苦。“

  苏珊在给我回信时说:纯如得的是典型的忧郁症,有很明显的临床病状。她生前正在写一本关于二战时期美国坦克兵在菲律宾巴丹岛上被俘后受日本士兵残酷虐待的书,又是一个反映黑暗面的故事,个人可以被教会去践踏别人的生命,这使她无法平静。但无法知道这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引发了她的病症。

  积压。愤怒的积压。对人类黑暗面看到得太多,从德国纳粹分子到日本军国主义,到底是什么促使某些人去肆意残杀其他人?为什么有人对此视而不见?张纯如恐怕是对人的劣根性看得太透、对人性彻底绝望了。

  张纯如同忧郁症搏斗之后,最后选择了自己的归宿,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在留下的遗言中,她希望家人”记住生病前的她,那个热爱生活,为她的事业、写作和家人而真诚奉献的人“。(” to be remembered as the woman she had been before her illness, engaged with life, committed to her causes, her writing and her family“)

  当中文网站更多地从历史角度讨论张纯如事件时,美国英文网站则从现实角度来看待这一问题。一位格莱格先生在1127日指出,张纯如的悲剧在于她生活在美国这样一个社会,联邦药物管理完全是个笑话,如果治疗忧郁症的药有使人自杀的副作用,应该告知人们。悲剧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她生活在一个暴力社会,买枪太容易了,现今有多少忧郁病患者在买手枪?应该给议员打电话,要求通过法律禁止枪支,如果因为她的死而禁止了手枪的私人拥有,那么她就挽救了上千人的生命。

  张纯如的母亲说,张纯如生前也曾强烈反对家里有手枪,尤其是在有小孩的家里。张纯如家人希望世人不要太追究她的病情,而是更多地关注她留下的作品。

  (4)轰动文坛的纪实作品

  《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世界二战浩劫》(The Rape of Nanking--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 199712月初版就引起轰动,在美国最权威的《纽约时报》畅销书排名榜上历经数月不衰,多次印刷,1998年又以简装本再版。这本书使当时年仅29岁的张纯如一举成名。据经纪人说,这本书到作者去世前已卖出五十多万本。

  严格来说,张纯如的书不是第一本有关日本侵略中国、在南京进行大屠杀这一历史事件的著作,但却是英文世界第一本以叙述方式全面、详细地描写南京大屠杀的纪实作品,并首次引起西方世界主流社会的关注和重视,成为第一部在西方主流界广为人知的有关这一题材的作品。张纯如收集了大量的历史资料,采访了当事人、目击者和十多位幸存者,文笔生动,有别于一般的学术性著作。已故著名历史学家(Stephen Ambrose)评价道,张纯如”也许是我们最好的年轻历史学家,因为她懂得,讲述历史,必须把故事讲得有趣。“(”maybe the best young historian we've got, because she understands that to communicate history, you've got to tell the story in an interesting way“)

  这本书的意义还在于它所产生的影响。许多美国读者在读这本书之前对这一段历史完全不知。一位叫Diana Fu的华裔说,她从小就听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事,移民到美国以后,中学历史课上对此只字不提,她在图书馆里发现了张纯如的书以后,讲给同学听,他们都惊讶道:”中国介入了二战?“

  张纯如在这本书中探讨了人类历史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罪行发生,还列举了日本政府试图掩盖、否认南京大屠杀的行为,并分析了为何中美政府都为了经济利益而无视这一段历史。全球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在各地的分会纷纷邀请张纯如前去进行演讲,以唤起更多人的认知。张纯如在一次讲演中说,她写作这本书的另一个认识是,权力的集中最易导致违反人性的罪行发生,民主是预防暴力的最好方式。

  《南京大屠杀》一书不仅刻画了人类历史上人性丑恶的一面,也描述了鲜为人知的表现人性光辉的一面。在为该书收集资料时,张纯如挖掘出一个有良知的德国纳粹分子拉贝(John Rabe)的日记,她在书中介绍了他以及美国传教士女教师魏德林(Minnie Vautrin)等西方人士保护南京市民的事迹。张纯如极力想使好莱坞拍出一部像”辛德勒名单“那样的电影来反映发生在中国的这段历史。尽管”辛德勒名单“是根据小说改变的,而《南京大屠杀》是纪实作品,但电影的多维手法影响更大。

  在该书获得美国史学界和文学界好评如潮之时,也出现了批评意见,有来自美国主流善意的批评,比如说作者”感情用事“、”研究不够深入“等等,也有来自日本保守派的攻击,说作者”编造故事“、”夸大事实“等等,其主要论点是死亡数字不确切,书中某些照片是战争年代的宣传图片。日本右翼分子以”修改数字“、”删去某些照片“的提议试图降低这本书的价值和影响。

  关于十二万分准确的数字,学术界可以争论几十年、几百年,但更重要的是让广大读者早点知道这一事实,杀死三十万人是大屠杀,杀死十万人也是大屠杀,事过整整六十年之后,西方世界的民众才初次听说,已经够迟了,如果不是因为张纯如的书和她所做的大量宣传活动,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让美国中学生知道这一段被埋葬的历史。

  日本记者在侵占南京后照下了一些中国妇女在被强奸之后还咧嘴笑的照片,也许在当时是为了显示他们的”胜利“,是所谓”战争宣传“品,但这不更说明照片的真实性吗?美国士兵虐待伊拉克战俘的照片不也是美国士兵洋洋得意时所拍下的吗?照片的震撼力远远大于文字,美国著名作家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为评论”虐俘“事件所撰写的”注视他人受刑“(《纽约时报》2004523日)一文中指出,一张图片的力量抵得上一千个字。正是这些曾经日日夜夜折磨过张纯如的图片,震撼了许多读者。Diana Fu说,虽然她从小就听家里说起南京大屠杀的事,但在看到张纯如的书之后仍感到极大震撼。

  中外评论界对《南京大屠杀》最严厉的批评是,这本书引起或会引起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张纯如自己早已在该书的导言中作出了回答──她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记录历史、弄清事实、敲响警钟,并引用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伊利。威塞尔(Elie Wiesel)的一段警句:忘记大屠杀等于第二次屠杀( to forget a holocaust is to kill twice”)。人类只有从自己的恶行中吸取教训才不会重蹈覆辙。

  在提及反对意见时,记者查尔斯。布瑞斯(Charles Burress)的名字常常被混在一起,他于1998发表过一篇报道文章,综述了正反两方面的评论,被认为是对张纯如的攻击。我联系到他并请他谈谈感想,他说当年张纯如对他误解了,他们争论了几个来回后,不了了之。他还说:“当听到她的死讯时,我感到震惊,我对她所经历的痛苦、她留下的儿子和丈夫都感到强烈悲痛,我觉得她是那种对于自己认为是不公正的事情不惜斗争而献身的人。”虽然他用词谨慎,但还是表达了由衷的哀悼。如果阿拉法特的病逝可以化解以巴之间的历史旧帐,张纯如的死去能唤起批评界某些人过去对她的偏见、甚至唤醒日本保守派的良知吗?

  张纯如的处女作《蚕丝》( Thread of the Silkworm1996年出版时也得到过很高评价,她花了三年的事件收集历史资料 ,采访当事人和见证人,并以生动流畅的文笔讲述了“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在美国时所受的教育和对美国军事科技事业所作的贡献、以及后来在麦卡锡时代被美国政府怀疑是共产党间谍而被驱逐出境的故事。此书出版后,有人以此为“证据”,说钱学森回到中国大陆制造了中国的第一枚核武器,正说明美国政府没有怀疑错。张纯如理直气壮地驳斥了这种因果倒置的观点。但由于某些政治原因,这本书没有被大力宣传,销售业绩不佳,中国大陆也没有出版中文版,这是一部有争议的严肃作品所遇到的悲哀命运。

  去年出版的《在美华人──一部叙述史》(Chinese In America: A Narrative History)是张纯如的又一部力作,《洛杉矶时报》高度评价了这本书:“张纯如的书全面讲述了美国故事中的一个重要部分。 ”(Iris Chang's book tells one important part of the American story comprehensively“) 

  在这部纪实作品中,她讲述了横贯三个世纪、150年以来华人在美国的奋斗史,既描写了华人在各个领域中对美国社会的贡献,也表现了华人在不同时期所受到的歧视,尤其是每当中美关系恶劣时所遭到的迫害。这本书既全面总结了杰出华裔人士的事迹,也挖掘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普通华人的创业故事。这样一部厚重的宏观总结在美华人历史的研究著作,其意义在将来会不断地在学术界和评论界受到更多的重视,引起更广泛、更深远的影响。

  (5)一个有正义感的作家 

  张纯如的三部作品以及第四部未完成作品都贯穿了一个主题,那就是对人类历史中丑恶部分的揭露。她为什么对揭露”非正义“(injustice)如此感兴趣,以至于最终愤怒得难以自拔?

  张纯如出生在一个以理工科研究为主的家庭,却走上了文学道路,并非完全出于偶然,她的外祖父张铁君是一位著名政论家,她有一位姑姑是专栏作家,她自己从小爱好文学,身为大学教授的父母亲从小鼓励她做自己有兴趣做的事,培养她独立思考的能力。

  张纯如的父亲说:纯如四岁时就写了一个”抓小偷“的故事,她妈妈帮她填上她不会写的字,她自己给故事配图,然后念给幼儿园班上的同学听。

  张纯如的母亲说:我们在给她取名字时并不知道Iris是一种花,我们取的是”瞳孔“和希腊神话里”信使女神“的意思。纯如改学新闻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后来写什么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张纯如从小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并且有很强的自觉性和毅力。大学三年级从数学和电脑专业改攻新闻主科,用一年的时间修完普通人需要四年才能修完的课程。在做了一年的记者后,她意识到自己对重大题材更感兴趣,因而毅然告别了很成功的记者生涯,而做起了更加辛苦的专业作家。在写作班念研究生时,教授把她推荐给一个科普出版社的编辑,也就是后来成为她的文学经纪人的苏珊。拉比娜。苏珊得知她的背景后,就问她有无兴趣为钱学森写部传记,她欣然接受。这本书虽然卖得不理想,却奠定了她作为纪实文学作家的基础,当她主动找苏珊谈出自己想写南京大屠杀一书的计划时,这一次是苏珊欣然签约。紧接着的第三部作品又是关于华人的。

  有人总结过一种现象,即第一代移民更多地为打入主流而奋斗,第二代移民更加重视自己祖辈的文化,这种文化回归、文化认同比新移民表现得更强烈、更有历史感。作为一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张纯如能够讲一口相对而言还算流利的中文口语,她曾表示过对父母的感谢,感谢他们在家中用中文对话,使她起码在口语上掌握了中文,这从某种意义上使她对中国文化和历史更有一种认同感,对华人在历史上受到的迫害和不公正待遇有更强烈的反抗意识。

  一位住在北加州的邱清萍女士写过一篇”老华侨的反思“,她说她作为一个来美定居三十年的”老华侨“,原本很有理由不关心中国文化,但看到张纯如这样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年轻华裔写出了反映中国历史的书,并为揭露历史真相表现出道德勇气,她感到自己今后没有理由不关心中国的一切。

  同每一个ABC一样,张纯如的这种文化认同感也是经过了困惑和挣扎的过程的。张纯如的母亲说,纯如从小就对自己的”根“和”祖宗“这一类的事感到好奇。此外,张纯如不信西方的任何宗教,这对于一个在美国主流文化中长大的华裔来说,也是很不寻常的,这说明她是一个善于自我思考的人。基于这一点,她对人权、正义的追求,也不仅仅是和华人历史联系在一起的,而是她个人不断观察、不断思索的结果。张纯如对人类命运的关注是超越民族和文化的。

  我向苏珊。拉比娜特意问到张纯如对美军虐待伊拉克俘虏有何看法,她说:我没有和她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凭我对她多年的了解,我认为她和我们有同样的反应,她对一切侵犯人权的行为都强烈反对,她曾因为美国在911之后可能会对阿拉伯族裔产生歧视而撰文提醒美国社会,后来还考虑过与人合著一本有关阿拉伯族裔人士在美国所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书。

  在完成了三部有关华人命运的作品之后,她的第四本书是关于美国坦克兵在菲律宾巴丹岛上被俘后受到日军摧残的历史事件。巴丹岛上所发生的惨案不亚于南京大屠杀,日本士兵强迫美国俘虏互相活埋,更令人痛心的是,当幸存者回到美国后,美国政府采取了无视的态度。这一切引起她的愤慨和对比,中国政府以及台湾政府不追究日军在南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美国政府也采取自欺欺人的手段来无视巴丹岛惨案,这种态度的恶劣不亚于日本政府掩盖历史的行为。

  一个作家越是遭到争议,越说明这个作家的作品击中了某些历史敏感部位。据《今日日本》报道,北京十个民众团体原定于1122日晚上在北京为张纯如举行烛光纪念仪式,被当地政府发现后而被迫取消。中国政府的沉默和西方社会的漠然,只会助长日本保守势力掩盖甚至否认历史事实。

  张纯如生前与好友讨论过尼采的《反基督论》,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最常见的一种撒谎是自欺“。张纯如认为政府的无视、否认、不承认、沉默或不敢直对都等于自欺,集体自欺或欺人比个体行为更加可怕。她被某些人所指责的所谓”民族恨“实际上是对日本政府的愤怒、对中国政府和美国政府的失望。面对这一切,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而人类不吸取历史教训,不认清人性内在的恶性,历史悲剧只会重演。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张纯如的愤怒和无奈,而她对人类命运的思索,对人的劣根性的反思,对信仰问题的哲学思考,对自身的反省和对周围世界的洞察,她在作品中提出的比作品本身所表现的主题更深远的问题,她对人性的关注和探索,都值得我们去作更多的了解、研究、和深思。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4)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