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哈金
及介绍新书<<War Trash>> (战废品)
邢恬 ( 2004.10 )
<<战废品>>是哈金的最新作品,于2004年十月出版。这是一本关于韩战期间一位中国战俘所经历的小说。
余源(音译) 是一位七十三岁退休的英语老师,他来美国探望已在亚特兰大定居的儿子,在美期间,他一直在想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在韩战中被俘而被迫留在身上的刺青是他最痛苦的记忆。他想是否能把身上的刺青除去,以告慰一段痛苦经历。他艰难地回忆了种种当年在韩战所经历的事件,作为一个韩战中的中国战俘,因为懂英文的缘故, 他成了美国军方和俘虏方互相沟通的代表,中国战俘有两个选择,去台湾或大陆,尽管他知道如果选择台湾,那么当时在集中营里的生活就会好一些,例如吃,看病方面。但他挂念在大陆的年迈老母及未婚妻,随着交换战俘日子的临近,他处在矛盾和痛苦的煎熬之中,而集中营里唯一能阅读的只有<<圣经>>,他从旧约的<<传道书>>中看到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慢慢地他冷静下来,他明白尽管当时他可能找不到答案,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答案,他一定要忍耐并学习等待,最终他选择了回到中国大陆吉林省长春市,而这个选择让他再一次成为战争中的废品,在长春生活的日子他身心也是备受煎熬。
小说以余源的回忆录形式展开,读起来非常感人,不象是纯粹的虚构小说。小说具体描述了余源在美军集中营中的三年(1951年—1953年) 经历,那种以暴力斗争来争取权力的生活方式。政治冲突发生在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中国人和北韩人之间,南韩人和北韩人之间,也包括美国人和其他人之间,这些冲突集中表现为派别之间的残忍斗争。在余源这一生所经历的事件中,象中国内战,共产党对国民党的胜利,文化大革命和中国八十年代的开放等等,他总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来观察这些事件的发生经过。毫无疑问,<<战废品>>是一部非常优秀而完美的作品。
下面是笔者就此进行的采访记录
笔者: 对于您最新作品<<War Trash>>, 请问您的创作动机是什么? 怎么想起来 写这个故事的? 对于目前美军虐待伊拉克战俘,关塔那摩海湾的阿富汗战俘有什么现实意义?
哈金 : 创作动机有时候是非常偶然的,本来是想写一个150页左右的小长篇,但是初稿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400页,一写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后来发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查,总体上感觉这是份量很重的书,而且四年前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个故事了。对于目前美军虐待战俘一事,刚好是碰巧罢了,我的书稿一年前已经交给出版社了,通常出一本书需要一到一年半的时间。我感觉这本书对大陆,台湾,韩国和美国可能会有些不愉快,因为揭露了一些阴暗的东西。美国还是能接受,书出版了,南韩也立刻买了版权。
笔者: 您的故事题材都非常严肃或者说有重大影响,例如<<等待>>,<<光天化日>>中涉及到文革,<<疯狂>>中涉及到六四,<<战废品>>中涉及到韩战等等,您的作品之间都有一定的联系吗?
哈金 : 我写的都是关于小人物的故事,希望从这些小人物身上折射出一些重大事件。象<<战废品>>中的余源,他是一个俘虏,是一个失败者,题材,资料等都很多,关键是看从什么角度来写。
笔者: <<战废品>>读起来非常有真实的感觉,不象是一部纯粹的虚构小说,您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余源这个人物有原型吗 ?
哈金 : 有很多东西是想象的,因为毕竟不是我自己的经历,但是我做了很多资料考察研究,读了很多韩战期间中国,台湾以及美国士兵写的回忆录,只是这些回忆录都是一些比较短的篇幅,所以我书中很多的细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在监狱已经不存在了,这些老兵记忆也大多模糊不清,或者说不愿意回忆了。余源等人物都是我创造出来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战俘,一关进去就动不了了,所以就创造了一个翻译,受过教育,是个军官,懂英文,这样他才有可能跟美军,韩军等不同的人有来往,他的眼界就会比较宽阔,他读报纸,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当然集中营里面的事情他都亲身经历了。
笔者: 纽约时报书评提到您说写<<战废品>>时,写开了就停不下来, (Somehow I Couldn’t Stop” ), 请问您如何确定用长篇,中篇和短篇来表达您的想法?
哈金 : 这本书一定是长篇了,每个故事,题材都有自己的要求,最初是想写个小长篇的,一写起来就发现这么大的事件小长篇满足不了,写不彻底,作家的目标是为故事服务,要不然就浪费材料了。我在纽约时报说的也是真话,我自己也当过兵,那时候是在中苏边界,一打仗起来,大家都特怕被俘,怕死倒不一定,一下子死了, 也就一了百了,但如果当了俘虏,受牵扯到的家族范围太大,而自己受的折磨也是非人待遇。
笔者: 您下一部作品会写关于美国生活吗? 您要过渡到写美国生活了吗?
哈金.: 是的,我的下一部作品将会是写关于华人在美国的第一代移民生活。
笔者: 美国笔会/福克纳基金会称您是坚持写实路线的伟大作家,您的作品也带有契诃夫风格,您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哈金: 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把人物写得丰满,可信是最主要的,不管用什么材料和技巧,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文学的标准不是按技巧来衡量的,标准在那里,能达到标准是最主要的,至於用什么样的途径和技巧都不重要。技巧是一个作家对题材,故事的态度,用英文讲就是 Technique is whatever works,技巧是不管用什么,恰到好处的,能表达的东西就是技巧。文学只有好坏之分,没有新旧之分。
笔者: 对于目前严肃文学没有广大市场,而迎合大众口味的通俗作品(畅销书) 却很流行,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您作品的读者群会是那些呢?
哈金: 畅销书和文学小说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美国也有很多畅销书写手,就象是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写法,畅销书和文学小说有不同的读者群。如果我写畅销书,就会换个名字,因为哈金这个名字是属于小说这个题材的。我的读者群会比较小吧,因为文学不一定是所有大众都要看的,有时候也不敢想太多,就象<<War Trash>>吧,可能对哪一方都会不愉快,我的目标是怎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本书写好。
笔者: 您的许多作品在大陆都不让出版或者写书评,但大陆很多人都知道您曾獲 1999 年美國「國家書卷獎」,因为<<等待>>几经波折还是在大陆出版了。您的其他作品和这本新书<<战废品>>会在大陆出版吗?
哈金 : <<战废品>>恐怕很难,因为这个题材比较敏感。其他书也有一定的困难。不过台湾时报出版公司出版了目前除<<站废品>>以外的全部小说集,象<<好兵>>(又名<<辞海>>),<<光天化日>>,<<新郎>>,<<池塘>>,<<疯狂>>和<<等待>>。
笔者: 您的写作受西方文化还是中国文化的影响比较大?
哈金 : 都会有一些影响的,可能还是受欧洲作家影响比较大一些。每一部作品都要蕴量一阵子,也打腹稿,写一本书通常都需要好多年,总是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War Trash>>还算是比较顺利的,用了不到四年,有些书的每一章都是一种挣扎。每个故事本身往往有不同的份量和要求,对广度,深度都有不同的要求。有些作家有几个短篇就奠定了作家的写作生涯,象鲁迅的两个短篇集子。但是长篇对中国作家来说是个坎,怎么写好长篇比较难,中国短篇小说写得不错。短篇或者中篇小说就象是个很动听的曲子,一首美妙的歌,但是好的大的长篇就象是交响乐,那就比较难了,不光是几个曲子就能做成的。西方文学一般认为长篇小说是一个文学的高度,(当然诗歌也是很重要,语言方面的精华) , 长篇小说是衡量一个作家力量的标准,其实契诃夫最后几年一直想写长篇的,鲁迅也说如果能再活十年,他也想写十个长篇。
我的采访结束了,在哈金略带有东北口音的言谈中,我感觉他是那么谦和,憨厚和坦率。哈金在波士顿举行的美国东海岸国际汉语诗歌节及诗学研讨会上,提到他正在执笔的下一部小说,小说的主线是围绕一个开饭馆的诗人,讲述了第一代华人移民到美国的生活。
附录:
哈金,本名金雪飞,1956年出生于中国辽宁省,哈金的[ 哈 ] 字取自他最喜欢的城市哈尔滨。哈金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中服役五年,文革后恢复高考,他作为七七级第一届考生考入黑龙江大学。1982年毕业于该校英语系。随后又考入山东大学,主攻英美文学,1984年获该校英美文学硕士,1985年赴美留学,1992年获 Brandeis University文学博士,现在是Boston University 英美文学系终身教授。
1985年哈金到美國波士頓後即開始創作。下面是哈金著作一览表:
三本詩集 <<于无声处>> (Between Silence) 1990年
<<面对阴影>> (Facing Shadows) 1996年
<<残骸>> (Wreckage) 2001年
三本短篇小说集 <<辞海>> (又名<<好兵>>) ( Ocean of Words) 1996年
<<光天化日>> ( Under the Red Flag) 1997年
<<新郎>> (The Bridegroom) 2000年
四本长篇小说集 <<池塘>> (In the Pond) 1998年
<<等待>> (Waiting) 1999年
<<疯狂>> ( The Crazed) 2002年
<<战废品>> (War Trash) 2004年
其中长篇小说<<等待>>曾獲 1999 年美國「國家書卷獎」(National Book Award )、2000 美國筆會/福克納基金會所頒發「美國筆會/福克納小說獎」(PEN/Faulkner Award) ,為第一位同時獲此兩項美國文學獎之中國作家。短篇小说集<<辞海>>获1997年海明威新人文学奖(PEN Hemingway Award), <<光天化日>>获奥康诺短篇小说奖(Flannery O'Connor Award ),<<新郎>>获亚裔美国文学奖、Townsend Prize小说奖。<<等待>>一书则已译成二十多国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