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 写在母亲节前

写在母亲节前 江岚 春天已近，母亲节又快到了。今年的母亲节，恰好在老阳生日附近，因此格外想念起婆婆来。 说到婆媳关系，我无疑应该算是很幸运的一个媳妇。四十余年前，我的母亲还在护士学校念书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非常喜欢她的老师。老师自己没有亲姐妹，从此便与母亲姐妹相称。当年的这位老师，我自一出生便唤她作“姨妈”的人，后来就成了我的婆婆。 由于这种先天的优势，我与婆婆之间十分亲密，无话不谈。谈家里的油盐柴米，谈我不着边际的白日梦，谈她年轻时候的往事和现在的情况，我甚至可以在她面前把包括初恋情人在内的一干闲杂人等拿来和老阳相提并论短长，她也丝毫不以为忤。 大三那一年，我突然双目失明，被从学校送回家乡，住进了婆婆当时任门诊部主任的医院。在老阳闻讯从北京赶回来的当天晚上，婆婆和当时仍健在的公公便严肃地告诫他，即使我从此一生不能复明，他们也不允许他对我有二心。后来我的眼睛是治好了，也和老阳顺理成章地做了夫妻，婆婆开心之余，又嘱咐老阳说，我自小体弱，今后老阳不得让我操劳家务。她那时还不了解，对于她这个典型的油瓶倒了也不知道要扶的儿子来说，要达到这样的要求比登天还难。她和公公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婚姻关系，使她坚信，为人夫者无条件地容让宽待妻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后来每当我与老阳有过节，她必然站在我这一边，不问青红皂白，先将老阳数落一番再作计较。若说我和婆婆情同母女，那真是一点不为过。 因此我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嚣张得很。我的性子很急，嗓门又大，动不动七情上面，口无遮拦，少不得有冲撞她的时候。而她从来不与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她只记得我的好处，即使是在老阳兄妹面前，她也从未说过我一个不字。 婆婆长得白皙斯文，说话轻声细气，年轻时代的照片上梳两条长长的大辫子，纯真秀丽。如今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但她的性情心态，却始终如那时的单纯，细致而善良。凡事别人告诉她是怎样，她便认定是那样，很少主动去追究事情的所谓“真相”。 比如老阳抽烟，她作为一个当医生的母亲，自然是极力反对的。她第一次来美国探亲，与老阳已是近十年不见，问他戒了烟没有？老阳说戒了。其实不过是抽的时候不让她看见而已——每天晚餐后烟瘾上来了，他就说出去倒垃圾。老人家直到好几个月之后，才满腹狐疑地问我：“垃圾箱离家门口不到5米，他为什么每次到垃圾要去那么久？” 婆婆的这种性格，注定了她对人情世故的一窍不通。几十年的人生历程，她并不是没有经过人情冷暖，也并不是没有见识过世态炎凉，然而她就是固执地从心底里拒绝去相信人性的虚伪，狡诈，势利……等等阴暗的一面，当然更谈不上随波逐流了。除了病人们始终觉得她是个耐心又认真负责的好医生之外，婆婆为人处事的方式在外面很容易被人误解。本来嘛，要人人都相信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太太对待世事人情的态度只得十八岁的水平，委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然而婆婆确确实实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一一个以七十高龄而仍然为琼瑶着迷得稀里哗啦的人。所以她在美国的时候，我们时常说她傻，和她说话往往用这样的句式开头：“妈，这个你不懂……” 而她总是笑，说：“啊你们这一代的知识分子见多识广，不是我们这一代所能比。”——然后依然故我。 其实，婆婆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否则她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如今虽然年事渐高，她的反应依然很敏锐，思维依然很清楚，什么事情一说她就明白，绝不需要此后再作更多的解释，和她沟通很容易。许多婆媳之间产生矛盾的原因归根结底往往是彼此争着当家作主，遇事各执己见，相持不下。我的这个单纯，不通世务的婆婆却很懂得尊重孩子的个人意愿。 当年老阳在天津的恋爱，婆婆得知以后心里并不高兴。那个女生和他是北大的校友，毕业时被分到天津的同一个单位工作。婆婆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生，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那个女生比老阳大一岁。可是当时她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告诉老阳。在她看来，婚姻纯粹是儿女自己的事，只要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她便会得接受。 老阳的这段初恋，两年之后告吹。后来他转了一大圈，与我成婚，婆婆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而纵使她与我的关系这样亲密，她也从不曾将她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我。小至日常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决定，大至人生各个不同阶段的重要抉择，她都很相信我们自己的判断力，不横加干涉，不妄加评论，对于我们这些决定和选择所引起的后果，无论是好是坏，她除了理解，支持和鼓励，还是理解，支持和鼓励。 真的，母亲节又快到了。今年的母亲节，格外地想念起婆婆来。市面上给母亲的礼物五花八门，可是我们山长水阔，送礼物只怕是不能够了。遥祝你母亲节快乐吧，妈妈。我们爱你，妈妈，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可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