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小时候在桃花岛上,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有爸爸妈妈外公和柯公公,可是终年陪伴我的却只有那些桃花,只有它们会整天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桃花再美,终究是不会说话的。年复一年,再美的桃花也令人生厌。日后桃花就成了我最厌恶的花。我憎恨那娇艳的颜色,妖娆的风姿,和永远沉默的方式。
终于,爸爸妈妈和柯公公带我离开了桃花岛,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男人。但是他们日后一个也没有成为我的丈夫,这自然不是我当初所想到或根本就不曾想过的。那个叫杨过的小子傲的很,他的脸上永远是桀骜不羁的神情。我厌恶他的这种神情。他也不喜欢我,但是别人愈不喜欢我,我便愈要征服他。我甚至低声下气去讨好他,也不知为什么,一旦看到他冷傲的眼神,我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磨灭那分莫名的孤寒。就象我看到水边能够自由游动的鱼,便斩下它的尾巴,我要看着失却了依凭的鱼如此自由和快乐。看着他被大小武打得遍体鳞伤,眼中的傲气一丝丝化为怨恨,我开始惧怕。怕他那似狼的神情。此时的他象一匹受了伤的狼,用通红的眼睛登视着我。 在他小时候我便看到了,这个似狼的男子,他永远不会似狗般对人摇尾乞怜,亦不若狐般狡诈,他是一头清冷孤傲的狼。至少在我的面前他永远是狼的神情。 那次打架之后,他离开了桃花岛。虽然有大小武继续陪我,但他们和那些桃花没有区别,虽然陪着我,却徒增憎恶。只是我习惯了桃花,竟对其他的花朵再没感觉,我眼中只剩桃花,我厌恶这种花,却不法不依恋。 多年后,我再次见到杨过,他已经很不同了,再不是儿时的面貌,可是我一见到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他,没有人会有一双和他一样狂傲的眼睛,他对我视若不见,我恨这个人对我的漠视。却又无法鄙夷。
那年的英雄大会,是我这生再无法原谅这个男人的根源。我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我看到他和那个恍若天仙的女子在一起。不禁讶意。怎会有人能够洗去他眼中的凌厉,他只对她微笑,只在看她时隐去那层寒冷。我第一次见到了他掩在寒冰后的那双剔透的眼睛,没有一丝恨意和虚伪。但他却并没有望着我。 当父亲向他提出亲事,我是不愿的,但他的拒绝让我的心落回了当初离开桃花岛的那种感觉——孤独。那片桃花我不爱,但我要离开它们时,我站在桃花树下整晚,我的东西我怕失去。虽然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片桃花永远是属于我的——纵然我不爱它们,它们依然在那里等待。 但是这个我不爱的男人同样不爱我。我恨。他救了我,我不感激,这只是加重了对我的折辱。他告诉大小武,他爱的人是我。这让我失去了那两棵桃树。不过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说的话。如果我可以征服他。那么我所受的屈辱统统得到了补偿。倘若他说的是真的。 然而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别人,那些不相干的人。他说这一切如笑谈。 他居然对着我,一次次的问起他的姑姑。我只有在那个白衣女子面前才会如此失却尊严,那些本属于我的目光,往往到了她的身上,她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却还如此坦然。 我不甘心这样的孤独,我要毁去别人所有的幸福。一条手臂,从他的身上卸下,无声无息。我从此欠了这个男人一样东西。 我原本要逃回桃花岛,那里有我的桃树,它们在等我。但是为什么偏偏又让我遇到了他,如果不是这样,我和这个人之间的纠结也许不会再延续。但他来夺走了我的妹妹,将我仅存的一点点愧疚带走。我不欠这个男人什么了。他却欠我一个妹妹。我不必再逃避这个男人。 我从来没想过那枚针会让他们遭受那样的痛苦,生离死别。我真的没有希望这样的结果。真的没有,真的……
十六年了。我已经嫁给了一个叫耶律齐的男人。齐哥对我很好,我挑不出他的毛病,亦些微收敛了自己的性情。 我隐约听说了他神雕大侠的名声,却不愿再见到他,只有面对他,我才会觉得恐慌和不安。我想我已经在渐渐遗忘这个人了。 但为什么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如此轻易点燃我心中的愤恨,我狠他什么?对了,我恨他夺走了齐哥的威风?不。我恨他少了一臂,却丝毫不见自卑,反而傲气更胜从前,就连身上那唯一的黯然落寞也不是因为我。 十六年,他能够情深意重,为了另一个女子不惜身败名裂,凄苦一生。他为了自己那个十六岁的小妹子如此处心积虑,讨她欢心。他何曾这般待我? 齐哥待我很好很好,但是我终究爱的是谁?桃花岛上的桃树成千上万,缤纷妖娆。我却总要去看一看那棵矮矮的小树,不开花,自小便长得和别的树不同,离其他树很远。外公说要砍去它,我却不愿。因为小时候它曾拌过我一跤,我踢它打它,它都不会认错。我一定要它低头,百般折磨它。便是别处得了不快,亦会拿它出气。 那棵桃树我给他起了名字:叫杨过。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二. 箫声楚楚倚斜阳
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啄如磨 瑟兮现兮 赫兮喧兮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 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 充耳绣莹 会弁如星 瑟兮现兮 赫兮喧兮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 绿竹如簧 有匪君子 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 猗重较兮善戏噱兮 不为虐兮
在我的记忆里,从小便没有爹爹,唯一仅记的就是妈妈,那双哀愁凄婉的眼睛。 妈妈总对我说:阿英,这一生,你要牢记,不要爱上出现在你生命中的过客,你要将一生交托给只爱你一人,愿为你守侯一生的男子。永远不要为过客心碎。 我不懂得什么是过客,可是母亲反复的嘱咐,我牢记。 我知道在妈妈心里,爹爹的位置无人可代,我的存在不过是她思念爹爹的依托。我从来不曾在她心中占得首位。 六岁时,妈妈去世,我对她的印象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模糊。但那眼神我永世不忘,直至现在的我已懂得是怎样的爱才让一个女子拥有那样的凄苦和决绝,以至于放弃生存的信念。 那时的妈妈已是一具不会笑的失却灵魂的躯壳。 只是当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和妈妈同样的眼神。因为我也有了同样的心情。 可是早知晓又能怎样? 有些事,有些人,无可避免。 我随着姨父,姨母生活,结识了表妹无双,他们待我极好。但我知道在姨父姨母心中,终究待我如客,无双犯错,姨父必责,若说是我做的,姨父便不再说什么,更不会厉声责骂。 无双自小便爱白色,姨母为她所做皆为白衣,无双有了新衣,我便必然也有,从不忘却遗漏,若是只有一份的事物,必然便是给我。 虽然无双总说她爹爹偏心,可她哪里知道她才是是姨父姨母心中至爱。打骂疼爱皆出自骨肉亲情。 九岁那年,姨父姨母惨死在一个叫李莫愁的女魔头手中。亲见他们的生死追随,已在年幼的我心中烙下深印。 我的命运便是由这个叫李莫愁的女子所改变,江湖中的人称她为赤炼仙子。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我和表妹将会有怎样的人生,我不知道,至少该和现在不同吧。应当不至如此荼蘼,寂寥,仅至凭吊回忆而生存。 但我每每回望的时候,却从不曾恨过这个女子。 这是因为我从不曾后悔之后与他的相遇吧。 我被一个怪人救走,他有时会将我唤做蓉儿,我低声应着,并不驳他,我知道外表孤寒的他思念他的女儿。我亦常见他黯然抚琴吹箫,为着是他的妻子。这是我自妈妈,姨父姨母之后再一次见到情之为物,令人肝肠寸断。 我拜了这个人为师。 师傅琴棋书画无所不晓。他称我性情温婉,外柔内刚,适合吹箫。 只是那时按萧的我,从不曾想到过,日后,这会成为我思念一个人的方式。 初见他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样东西——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伤痛。 拥有那样的眼神必然是有往事的人。只有刻骨铭心的伤痛才会在一个人眼中烙下这样深邃的印痕。 在石阵再次与他相逢,他身受重伤,却紧紧抓住我的手,唤我姑姑。凄楚,依恋的眼神终让我不忍挣脱。渐渐,他失去知觉,却依然握紧我手,不愿松却。那样沉郁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 纵然我明了他所唤之人定然是另一个女子。 终得再次相见,却为何一次次自问“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难道为着知晓了他心中有了那个被她唤做姑姑的女子? 唇边不觉吹出一曲《淇奥》,反反复复地吹奏。惊闻他在屋内吟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啄如磨。原来他竟是明了的。 仓促间不及掩饰,惟有猝然而止。心底却漫起一阵酸楚和惆怅。与他和这一曲《淇奥》我何尝不愿? 但终得他相和片刻,是欺骗自己也好,那一瞬间的幸福象是永无止境的蔓延开来。 可他终是穿着他姑姑为他做的旧袍,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原来当故人不在眼前,衣也是故的才好。 终得见那个女子,恍若天仙,纤尘不染,心中暗叹:原来如此女子才可配他。他失却了一臂,我欲问缘由,却终于忍住。因为他的眼中丝毫不见愁苦,仿佛失却一臂,对他而言却满心欢喜。我知道是因为这个白衣女子的缘故。 他纵然视我为红颜知己,却终究不曾把我放在心上,他只为他的姑姑成痴成狂,黯然消魂。 我的宿命? 我不是不嫉妒,不是不气恼,不是不愿去追随,可是我惟有默默隐去,他的心我懂得,我愿意放下。 可我做得到舍弃,真正放下却谈何容易。 淡然是我无可奈何的选择。 一场变故后,他与我和表妹结为兄妹,他欲相候十六年,等待他妻子的归来。 纵然心似寒冰,但终得与他相伴,又怎会在乎是否兄妹名分呢?做他妹子我亦欣慰。 他却悄然而去,表妹遍寻谷内不见,不禁悲痛,潸然泪下,我强自忍痛劝慰:“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话虽如此,自己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十六年……以为岁月会让心底的思恋变浅,变轻。耐心地等待着这份思念的搁浅,然而日复一日,对这个人的思念挂怀却依然泛滥成灾。 再度与他相逢,他已两鬓如霜,他终于寻得他的妻子。 匆匆一聚,还未看清他的容颜,他又即将离去,他不再形单影只,虽仍以大雕相伴,另一边却多了一个女子——他的妻子。 我在一瞬间明白了妈妈,她一生的相候都是心甘情愿,为了让另一个人永享自由。 原来有些事,有些物,无法一个人旋转,一个人惟有转出寂寥。我不是不明白,我早已明了,却终是没有阻却自己前进的脚步,一任自己深陷。 我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我没有爱上过客,却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过客,望着他与妻子离去的背影,我竟暗暗请求:即使你们要去漂泊,即使你们要去隐居,请不要离我太远,不要让我失去消息,可好? 轻拭脸颊温软的晶莹,对自己嘲笑:痴人,纵然他在你身边,纵然你留得他,又会怎样,你终是他心中的一个过客,纵然比别人呆得久些,在他见到姑姑的那一刻,你便烟消云散。 可我微笑自语:不,他已给了我一样东西——一个永恒的出现。 喜爱白衣的表妹,不知何时爱上了红色,将各色的衣裳都染成艳红,好似嫁衣。终日身着红衣,似晚霞般绚烂,然而那红色的身影却有说不出的寂寥。 日复一日,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每天都要吹一曲《淇奥》,翻开记忆中的那次相和,久久地坐着,喝下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三. 芳心无寄空绸缪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有颁其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 宜其家人
旁人的爹娘是否个个如此恩爱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可自我记事起我的爹爹妈妈就从未吵过嘴,偶尔爹爹有事闷闷不乐,我便悄悄蒙住他的眼睛,爹爹必定怒意尽消,妈妈也在一旁抚着我的头展露笑颜。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的娇宠我心安理得。 五岁那年,来了表姐。爹娘也很疼她。我有什么便也给她什么。爹爹甚至待她好过了待我。每每我做错事,不论真罚假罚,必然受一顿训斥。只要表姐担了下来,爹爹便不会再说什么。 我爱白衣,对那无尘的洁净和独一无二的美丽,与生俱来的喜爱。妈妈习惯了缝制白衣,表姐初来便也为她缝制。我脸上顿时表露了不喜,表姐便推说自己不爱白色。我知道她是故意相让的,但是白色是属于我的,为什么要与别人分享? 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无端在心中生出妒意,多年后才明白我是那样地艳羡表姐淡然的方式啊。而我却终无法做到。 一晃数年,九岁,那个来我家借宿的姓武的男孩没有把花掷给我,却掷给了表姐,表姐转手就递与了我,可好端端的,我偏又生起气来。傲气的跃上墙头去摘,这一跃造就了这一生都耿耿于怀的伤痛。 如今回望,若是早知这一切——平凡到幸福的生活会在九岁那年终结,我何苦无端生这些闲气,着恼这些无干紧要的事情呢? 那一跃原来是争强好胜的我的宿命啊。这是上天给我的警醒。让我跛了一足,是它对我最轻的惩罚,而我却并没有醒觉。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爹娘,我却随仇人而去。 李莫愁,我报仇的火焰灼烧着无边的痛在心底蔓延。 我忍受打骂和折辱。岁月让我渐渐学会隐忍。 我抛弃尊严,忘却仇恨,屈意奉承,百般讨好我的仇人。装疯卖傻使她对我敌意渐消。 在无人的地方,我冷冷地笑。在无数的阴冷暗夜,看到她独自一人任泪肆意滑过脸颊。反复低吟:问世间,情为何物? 她不过是个痴女子,心里有着一个男人,狠辣的外表之下有着最无助的内心。而真正厉害的角色必然绝情绝义。 我称她师傅,我也的确从她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狠,又从她身上领悟到了另一样 东西——绝。 我终有了报仇的希望。 因为我决意无情。 遇见傻蛋时我还并未相信宿命。我绝不相信遇到李莫愁这个女魔头也是我不可逆转的命运。 然而我这一生之中至关重要的转折却每每因她而起。不由得我不回头去观望这个女子带给我的堪称命运的东西。 那天,我又是这样沉不住气,气恼那些无礼的道士留意了我的缺陷。为着一点点小事,险些妄送性命。 我若如表姐一般宽容,是否我便会错过与他的相遇,可是那些已过的往事都只能回望而无法重来。 这个满身污泥,痴痴傻傻的小子讨厌得紧,如此缠人。 却不料对他我走了眼,他居然并不痴傻,武功亦强过我许多。 可他对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会帮我。后来当我得到了答案,我却宁可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疑问。 他劫了旁人迎亲的花轿。让我披上了红色的嫁衣,坐进了女子一生只该做一次的花轿。我低笑:一次?我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坐上这样的花轿的。因为我注定无情。 那样艳俗的红色,我素来不喜。它为何这样妖艳,欢快,让我顿生妒意。 一上一下的颠簸,坐得并不舒适,天下间却有多少女子想望。仿佛这颠簸终将将她带至幸福。可世间美满鸳侣又有几多?不过是些痴女子与薄幸郎。 可我在这喧闹的锣鼓声中为何涌起一阵阵心悸,李莫愁该当走远,惶恐之心渐去,低头轻抚这身嫁衣,艳红,心竟渐渐飘渺,身在何处?又将去往哪里? 恍惚间,头上的盖头被掀起,抬头望去,站在轿前的人,是他。 那样的一次失神对望竟生出了此生再不会为旁人穿上这身凤冠霞帔,锦衣红裙的幻觉。原来红色是着了魔的色啊,披上它的女子便会在那一瞬间相信生生世世。忘却一切恨与哀。 多年后,我爱上了红色,渐渐领悟:女子甘愿披上嫁衣,怀着忐忑的心走上花轿,只为着那个一个走在前头,将为她掀起盖头的人,那样的忐忑却原来是一种幸福。 终于找到了答案,他为什么总是那样出神的望着我的眼眸,而我却看不清他的眼神,我只望到他眼中无尽的空洞哀伤。原来他眼中的人并不是我。 我因那袭白衣和一双眼眸成为了另一个女子的替身。可是倘若他对我毫无情意,为何那样唤我。一个女子的爱只一次便已穷尽。有的话已经说 到对方骨头里是再也无法收回的,因为那已刻骨铭心。被他唤做媳妇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让他忘却旁人。因为他的呼唤,让我以为自己已经离他很近。 然而,他的心,从未让我触碰和接近过。 与表姐重逢,这时的我已经懂得舍弃。倘若表姐和傻蛋在一起,我亦可释然,毕竟表姐才是个完美的女子。表姐却在无意中抚琴奏出一曲《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他神情丝毫不乱,难道他已经忘却?原来他不过把那场嫁娶当作一场游戏。 我却在他还以为是游戏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当做了人生。 我终见到了他口中的姑姑,他已经唤她龙儿。那一身白衣胜雪。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恍然,白色是不属于我的。它有天生的主人。 心好似儿时堆沙时,把一个沙堆越堆越高,就在把最后一把沙放上去的时候,它却轰然坍塌。 一切的遐想在他及至温柔的眼神中烟消云散。 我恨他失却一臂却若无其事的眼神,恨他那样真实的凝视不是对我。可是我还能恨吗? 师傅已葬身火海。 对她,我早就不恨了。当心里存着一个人,即使恨也是柔的。心中的柔软在不觉中占据了恨,软化了它。 我已无法再恨。 十六年之约,他当真会守吗?我和表姐与他结拜。心知表姐和我存着同样的念头,纵然只陪在他身边浪迹天涯,也不枉了。 原来傻蛋是明白我们的心的,但他以为悄然离去便会带走这一份挂念吗? 十六年,虽然我们人各天涯,我,表姐和他却做着同一件事——守侯,只是为着不同的人。他终究是抱着希望,再苦也会被想象相聚的幸福而吞没。而我和表姐的守侯为着只是自己,是无望的,落寞无边无涯。 我偶尔会去期许这些年来,他也曾有片刻想起我,纵然只是当做记挂一个妹子。没有人告诉我答案,但我宁愿这样去相信。这样相信的话应该会比较幸福。 表姐每天都做着同一件事,按萧反反复复吹奏同一个曲子,仿佛时间不会流动,只有萧才拥有生命。我亦记得那个晚上,记得这首曲子,叫做《淇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酷爱红色,将所有的衣裳染成艳红,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嫁衣。寂寥时,穿上这些红裳,怀念着当时的自己,那喜帕被掀起的瞬间,心中蔓延着落寞的幸福,一点一点绵延开来。 一任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转……
四. 幽谷绝情人断肠
只要你一息尚存,我的爱是微不足道的,随时可以舍弃——张小娴
自小我便居于这个叫绝情谷的地方,于我这便是世上最美好的所在,安宁祥和,永无争纷,纵然与外世隔绝。 对谷外的世界,我一无所知,亦不好奇。因为有遍地的情花与我做伴。我不寂寞…… 情花是种奇怪的植物,婀娜妖娆,艳丽无方,谷里的人却偏偏将它唤为毒物,惟恐避之不及。据说,它惟遇情方显毒性。 情,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晓。 我安于我的清茶素食的生活,流连于那遍地美丽的情花…… 只是爹爹好似并不喜爱我这个女儿,自六岁那年娘去世后,他便每每躲着我,不愿见我,即使望着我的眼神,也惶恐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怨愤。我惯以为那是他思念娘的缘故,因爹爹一直没有再娶。我成了他伤痛的根源。我不怪他,可怜的爹爹。 可终有一日,爹爹带回了一个女子,并称将要再娶。 我是那样失望,难道他已经忘却了娘?他已经不再为娘伤痛?我宁可他待我凶些,也不愿他从此忘却了娘,而娶另一个陌生的女子取代娘的位置。 唉!我恨自己是那样自私,全然不顾及爹爹的幸福。 可是,我的娘亲究竟将被怎样的一个女子取代? 见着那个即将成为我爹爹新娘的女子,一张绝丽的容颜,和一双死寂却及至冰寒的眼眸,是那样的孤寒,令人冷澈心骨。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着怎样的身世?怎样的故事? 她,绝非一个寻常女子。 或许……她是我和爹爹生命中的转折,毕竟爹爹已经为娘苦苦守侯了十年。却不想,她将带给我的原来竟是生命的终结…… 那个明媚的晨,我身处娇艳的情花丛中,顺手摘下一瓣情花,送入口中。情花入口香甜,芳甘似蜜,咀嚼之下却是一股苦涩的味道。谷中的人自小便惯以情花为食,故对这般苦涩丝毫不以为异。 而那个陌生男子却大皱眉头,咽又不是,吐也不是。我不禁失笑。 他好奇触碰情花,我不禁阻拦,却终究晚了一步,他已为情花所刺。望见他痛得那样狼狈的神情,我又不觉笑了出来。 他却突然赞我:你这么美丽,他们却不称赞你,这谷中所居的难道不都是瞎子么…… 我从未遇过这样说话的人,谷内众人皆和爹爹一样,不苟言笑。没有人说过我美丽。可我听了这话心里却是无比欢喜,原来我是爱听这话的。 小时候听出过谷的人说过,谷外有样东西叫风筝,能凭风而起。线在人的手里,命运却是风的掌中物。在我和这个男子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成为了这样的一只风筝。 我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好奇。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有着怎样的人? 我终于知道那个女子的来历,原来她便是他的意中人。中了情花毒的他之所以这般痛原是为着爹爹即将迎娶的这个新娘。 那株情花害了他,他败在了爹爹手下。 他们眼中却丝毫不惧,依然紧紧相依,浑然不顾情毒之苦。情是什么?难道都要这般的痛?却偏生又这般的无惧? 爹爹又为何那样狠心,在他周身布满情花,要置他于死地。 难道爹爹不曾看出我的心思? 我定要救他,不得见他痛苦至斯。 我为他不惜背叛爹爹。他陪我跌入这漆暗深渊。 有他相伴,得这般与他相近依偎,即便在这阴森恐怖暗无天日的深潭,我却希望时光于这刹那停止流转。 可是心中却再明了不过,无论在这里停得多久,他的心却终究停在上头,我是永远无法留下它的。 眼前这个丑陋乖张的老妇竟然是我心目中温柔可人的娘亲!我娘原来还在世间!而令她十几年来陷于深穴,手足俱废,生不如死之人,竟然便是爹爹…… 为什么我会有这般狠心的爹爹,他全然不曾爱过娘吗? 娘的出现令爹爹终未能如愿和龙姑娘成亲,且伤了一眼。可我永远无法恨他,他终是这十多年来养育了我的爹爹啊。 我望着杨大哥把那仅存的绝情丹递予了他姑姑。他待她有万般的好,他心甘情愿,我也用这万般的好来待他,我亦无怨无悔。 我求娘把解药给了杨大哥,娘却百般刁难,她不再信得过任何人——包括我。 最终,杨大哥答应了娘,会在十八日内为她办完一件事并回来换取解药。 娘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她以为这世上是不会有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的。 可是,她不知道,杨大哥就是这样的人。 早已过十八日之限,娘说他必死无疑,可我宁愿相信他已剧毒尽解,即使不再归来。 却不曾料想,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竟失却一臂,我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妻子。 他既没有完成娘交代的事,也不愿娶我为妻,他视自己的性命如儿戏,可我却视之胜于自己的生命。 我原是存着和龙姑娘共事一夫的念头,在他的眼眸中,我已寻得了答案。 原来情之为物,亦叫人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亲耳听到爹爹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只为讨好一个初识的道姑,对我毫无半分父女之情。娘亦因为爹爹的缘故,信不过任何人,对我时冷时热。 这个世上我似再无一个亲人。孤单到荼蘼原来便是这般寂寥。 我的生命竟微薄到连自己也已不忍回望。 可杨大哥,我要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望你终是记得你生命中,曾有过我这样一个女子。 向来是那样小心翼翼地避着情花上的根根细刺,一直不晓得中了情花毒是一种怎样的痛,当我了解时,已痛彻心骨。 含笑环抱着情花,让那根根细刺埋入肌肤,这一生再也无法拔除。我可以和他天人永隔,永不相见,也愿意用生命去交换他的幸福。 因为比起生的寂寥,死亡和疼痛是那样微不足道。 我可以做到成全,但我不要忘却。 我要自己知晓,我愿意为着这样一个人生存和灭亡。 即使是沉溺,我甘心沉溺永生,直至以他作为收梢,这是我最向往的归宿。 纵然,我知道我连来世也无法向他要求,因为他已对那个女子许下了生生世世…… 那一瞬间,我不痛了,爹爹的剑已经刺穿了我的心扉,放纵着冰冷的快感,艳红四溅,似漫天绽放的情花。眼前渐渐模糊的事物一幕幕回逝。又回到了那个明媚的晨,妖娆的花,和一个我命中注定的男子,笑望着我:你那么美丽…… 杨郎,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惟有用生命去成全你的生存和幸福 哪怕灰飞烟灭……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五. 天涯思君不可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唏,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俟。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芷。
空中,那漫天烟花连成“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良久不散。可终究纷纷落下,点点星尘化为乌有。 天空中重复黯然。 可我久久望着天空,竟似不信那曾经的气象万千,便会在一瞬间逝去。 十六岁的生辰,一场漫天华丽的烟花,一颗从此落寞的心…… 烟花,一瞬间璀璨绝伦,稍纵,便荡然无存。冥冥中竟昭示着我这一生的命运。
(一) 那一年,若没有那一场大雪,便不会在那个渡口停留,一切的世事便会不同。 那场雪牵扯了我掌心那条原本没有曲折的线纹,就这样将我牵离了它的轨迹…… 我没有听过有哪种功夫会起有个这样的名字——黯然消魂。我看不懂他的黯然,却也明白他眼中的寂寥。 只有心中牵挂着一个人却不得想见,才会这样排遣他的寂寥。 黯然消魂,招招肠断,原来,是为着他的妻子。 风陵渡口,他递予我三枚金针,允我三件事。 我何尝不明白“一诺千金”,我纵是让他去做天大的难事,他也决不会说个“不”字。可我又要他为我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要他为我去做。 我只愿得见他的面貌,只要能再见他一面。 握着手中最后的这枚金针,这样细巧阴柔的暗器,该是女子之物吧。 二十四日。 没有哪一年的生日,我曾如现今这般期盼,因有个人应了来见我一面。 可何曾料想他竟为我备下这三份厚礼,我何需他花这般大的心思,难道他不知我惟愿与他再聚得片刻。 原来这世上并无南海神尼,原来是妈妈骗了他。可妈妈又怎知纵然隔了一十六年,他仍和十六年前一般无异。倘若那时他要寻死,如今也是一样。 终是晚了一步,他在我眼前跃了下去,眼中已毫无留恋,却如火般炙热,燃烧着我无法望清的喜悦。我不自觉的想去追随,猝然地下坠,他就在我的前头,眼中闪过诧异。 我向他伸出手去,却终于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该是懂得的,他说自己不值得我如此。 可谁又明白谁是值得呢? 又是怎样的女子,令岁月在他们面前败亡,十六年这样的漫长也终究无法将他阻却。 她定是个值得他如此的女子。 他那样抛却了性命来救我,他看轻了自己的性命,因为他已经寻得了妻子,再无所求。 他和妻子并肩而去。 我知道他不会回望,也企求他不要回过头来。 因为泪涌了出来,我不愿让他看见……
(二) 我相信岁月可以力挽狂澜,那些人,那些事,哪有不败给它的。可那永无休止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回忆即使我将其视若前尘,却依然暗涌不止。怎样的修为,才可让自己圆满,不去思念一些人,一些事。真正心如止水。 越发压抑那苦苦的思恋,它们便越发丝丝绵延开来,酿成悲凉,让我愈发疯狂地去追寻,得见他一面是我唯一的祈求。 我遇到许多人,张郡宝,何足道及那些匆匆过客,却都似过眼云烟,再不曾有人会在我眼中投下倒影。 累了,倦了。 我遇到一位师太。 她告诉我:世间总有人喜欢拿自己手中的东西去换得别人的东西,往往换不到,玉石俱焚。其实当你的手握紧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没有,何不松开它,虽空空荡荡,却尽得一切。 我欲拜她为师,求她为我剃度。 她视我良久:“你,没有佛缘。” 我欲放下,竟也不得。 找寻了二十二年,踏遍了大江南北,尽览那些风,花,雪,月,山,河,江,海。 这些世间美景,人力难为,难拒难挽…… 顿悟:往事如尘。 缘来缘往,缘起缘灭。不过是造化弄人。缘,从来是不来不往,不起不灭。 这三千烦恼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我带发立了峨嵋。 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以为百般艰难,一转身,早已越过千山。轻轻抖落那如尘过往,便不再回头。 只是每年的十月二十四日,记忆便被摧醒,眼前闪现那漫天烟花,一任苍凉和孤寂席卷而来。 多年后,我收了第一个弟子,我为她取名——风陵。 这是个有慧根的孩子。 与她下山,偶见孩童放着烟花,我不禁望着发怔,直至烟花散去,亦痴痴而立。她冷冷地言:师父,怎么了,烟花本就如此。 一日,风陵手持《般若心经》来问我,“师父,何谓心无挂碍,如何才可当真心无一丝挂碍,何等修为可得如此境界?” “心无挂碍?风陵,一弹指,便一挥间,何苦如此执着?”我不禁笑了。 渐渐的,灵魂游离了躯体, 冷冷地望着自己白发苍苍的躯壳和讶意的风陵, 突然, 哭了…… 爱从来就是一件百转千回的事。
六. 泪似寒冰为君落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一)古墓 一间间阴沉的石室,一道道冰冷的石壁,这是一座古墓。 我便在这古墓中长大,浑不觉岁月流转。 我惟有师父,师姐,孙婆婆三个亲人。外间的人,我从未见过。师父自我儿时便告诉我:古墓,是我这一生的归宿。 师父从来便似这古墓一般寒冷,从不见她笑,亦不许有人在古墓中哭泣。 幼时,曾不慎在古墓中摔了一跤,四下漆黑,只觉一阵惶恐袭来,不由哭了起来。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龙儿,在这古墓中的人,是没有眼泪的。 我不明白当我害怕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哭泣? 居于古墓,唯一的乐趣就是养蜂,那些玉色的蜂子,比外间飞入的寻常蜜蜂大出一倍有余,却很是听话,它们会绕着我热闹地飞,拍打翅膀的声音让我忘记了孤单。 但那些蜂拍打翅膀时看似永远不会停息,却只要攻击了一次,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望着那些亲手所养的玉蜂,落在了地上,再也不会拍打翅膀飞到我的肩头。泪怔怔地流了下来。 师父望着我,眼中满是失望:龙儿,你忘了师父的话吗。人生无常,芳华冉去,生死最是平常不过之事。今日让你流泪的东西,他日终会淡去,一切不过时间作祟。居于古墓的人必须无喜无忧,无憎无怒,无悲无苦。你这一生都要谨记,咱们的眼泪比血更珍贵,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你落了泪,便从此万劫不复。 师父的话我从不曾违背。 可师父望着我,不觉叹了一声……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流过泪,可年幼的我在心底终是依稀盼望着哪怕是些微的改变。然而古墓的生活永远是那样悄无声息的流转,什么也没有带来,我和往常一样默不做声地接受了这分失望,渐渐,连失望也失却了。 至我五岁,师父开始传我本门功夫。 一日,孙婆婆对我说:姑娘最近的功夫必定是有所精进了。怎么? 你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象你师父了。 不经意间,心底漫过了一阵莫名而深深的哀伤…… 七岁那年,师父叫我叫到跟前:“龙儿,你的悟性比起你师姐已胜出许多,亦生性淡然,可终究尚未真正心如止水。” 她将我带至一间石室,突然挥手将一只瓷瓶拂落地下。 我茫然望着她。 “你可知如何才能让这些易碎之物得以永存?” “惟有万般小心呵护。” “唉!有些事物易碎,纵是你万般小心终是会碎的,你若当真不愿它碎去,便不该放置这些易碎之物,心中无了牵挂,它又怎会在你不经意间碎去。” “龙儿明白了。” 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易碎的东西终究是易碎的,哪怕你把它放到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它也终会碎去。而当它碎去的时候,我们惟有一声叹息的资格。连碎片也无法拾起。 渐渐,冷淡成了我的方式…… 师姐,在我眼中是个温婉的女子。虽然很少和我亲近,却待我很好,和颜悦色。只是她常常独自流泪,师父因此不喜。 看见她躲在一边流泪,我便会跑去告诉她:师姐,师父说过,我们不可以流泪。 师姐抬起头来,凄婉地对我说:师妹,你不懂得,这个世上,必有一个人,会让你流尽一生泪。不由得你愿不愿意。 不久,师姐被师父逐出了师门,没有回来。几年后,师姐在外面有了个“赤炼仙子”的名头,人人都说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再不是我那温婉的师姐。可我却记得她曾经那样凄楚的落泪。 师姐走后不久,师父去世了。古墓中惟剩我和孙婆婆两人,这样安静的日子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再有丝毫祈盼。 直到孙婆婆带回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眼中折射出那样强烈的桀骜,我没有见过象他那样热烈的眼神。他是不适合古墓的。但孙婆婆临终却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了我。 她这一生惟求过我这一件事。我没有拒绝。 那个孩子名叫过儿,为着孙婆婆的死,他痛哭流涕。 人死了,这般哭法,又有何用! 我收他为徒,教他本门功夫,但他性子极是浮躁,全然不合古墓的生活,但却也乖巧,迁就了下来。 多年来相安无事,直至那次走火入魔。 我感觉到了生命在一点一滴悄然而逝,但我答应了孙婆婆要照顾过儿,我必不得比他先死,我需杀了他。 可他哀求的眼神在我面前越现越大,我怎下得去手。 心中一痛,剑掉落地上…… 师姐回来了古墓,她的眼神再不复凄婉,她的眼中只余下了恨。 也好,回了这古墓,一切在这里终结。何苦去那污浊尘世自苦。 可过儿却也留了下来,他怎会如此轻贱了自己的性命,愿与我共死?师父曾叫我发誓不离开古墓半步,可隔着良久,幽幽地说:龙儿,你这辈子不要学你师姐,外面的世界你不懂得。可是要有个人愿为你而死,你便跟他去吧,只怕这世间并无这样的人,纵有,你跟了去,也是不枉了。 我的誓竟这样破了……
(二)天涯
殷红的守宫砂无言冉去。可过儿为何愿为我舍弃生命,却不愿娶我为妻。难道这古墓外的世界便是这般无常诡异。 原来为着我是他的师父,这些外面的人订着师徒不能成亲的规矩。若过儿娶了我,便叫这些人看不起,这一辈子不得快活。 我算得什么,过儿竟愿跟我回了古墓,可我怎会不知,他是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回去后,十年,二十年,他终会悔怨。 他总会为我着想,可我宁可自己一辈子孤单不快,也不愿叫他陪我在古墓中气闷。 绝情谷和古墓并不相象。却也与世隔绝,我不用再看着外间那些可厌的人。公孙止是怎样的一个人,与我亦无关连。我愿意嫁给他,以此了断和过儿的前尘。 不用过多久,他便会忘了我,外面的世界有许多好姑娘。纵然再情长,也不过十数年光阴。世间万物,有什么敌得过岁月的浪淘沙? 可为何总是遭受命运的嘲弄,这尘世变换莫测。 无论他是否愿意娶我为妻,我要他好好地活着。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公孙止眼中的凉薄,可我依旧答应了与他成亲。只要能换回过儿的自由和快乐。我,公孙止又算得什么。 我该知道的,解药便只有这一颗,他永远对我这般好,为我活着,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可他若不在世上了,我又岂会独活。他难道还不明了? 不,他明白的,可他还是要我吃了解药,只要他还活着,他便要我安然无恙。 只活十八日又怎样,即使在黄泉路上也有我伴着他,怎会寂寞。 可这世间的一切永远没有预定的方向。 他,坦言喜欢着别人。 原来一切并非他的错。不是他不愿娶我,而是我不再配得上他。 我听到了什么东西碎去的声音,身上的某个部位,空了。
(三)连理
我已是个不贞的女子,他何苦待我这么好。 他不在乎我只能做他一天的妻子。可我却不愿只和他做一天的夫妻。此后漫漫岁月难道让他独个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 这世间的许多好女子,都会照顾他,程姑娘,陆姑娘……他终有一天会淡忘了我。 这一生,我已曾为他披上嫁衣,做了他的新娘。 我不要他再陪我那条路,他快乐的活着,黄泉,我一个人亦会笑着走下去。
(四)谷底
深谷寒潭,便如居于古墓中一般。而我却竟然生疏于这样的寂寞了。 思念他,这十六年来,从未间断。这一生恐怕再无缘想见。 幸而一日飞来这些玉蜂,与在古墓中所养的一般无二。 在它们的蜂上刺些字迹实是哄骗自己的法子,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小小玉蜂的玄机。 却也为我排遣了这些年来的寂寞。 纵使他如今看不到这些字,可若有一日看到了,若我已不在世上,他也终会惦念起我和那些过往。 师父曾告诉我这世上万物无非时间作祟。一切的一切终是逃不过岁月的打磨。 那些贪嗔痴爱,无不随风逝去。 可十六年,那样的漫长。 古墓,过儿却随岁月流转在我的眼前日渐清晰…… 原来岁月打磨得去的不过是命运中的轻尘, 那些坠入最深处的细沙是它永远也无法磨灭的。 惟有任它渐渐堆积,越来越沉,幻做回忆…… 谁会到得这处深谷寒潭之下? 过儿。 脸颊上缓缓滑落的——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