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与党 2
朱雨心
所谓“教”,就是一套审美观、或一套价值观、或一套行为准则、或一套世界观、或一套伦理道德,等等。最普通的表述,应该是:审美观。“教”,可以有鬼神,但是,不是非要有鬼神。例如,有人称:儒教。儒的审美体系是没有鬼神的。有鬼神的“教”,是因为它没有办法建立令人信服的公理体系,从而不得不借助鬼神。“教”与“学”的区别在于:“教”,是不可以有异议的,只能崇拜。任何对“教”的异议,必然导致“教”的分裂。“学”,是可以有异议的。对“学”的异议,通常导致“学”的发展。人无法质疑鬼神,所以,凡有鬼神的审美体系,都是“教”。同样一套审美观,可以是“教”,也可以是“学”。例如,可以是“儒教”,那就只有崇拜,没有质疑。也可以是“儒学”,那就既有认同,也可以有异议。所以,可以有“共产教”,也可以有“共产学”。(我还是很照顾人,给出路的吧?)。“教”与“学”,各有各的用处。套用孔子的用语,大致上应该是:中人以上从学,中人以下从教。
政教合一,有狭义的政教合一,与广义的政教合一。狭义的政教合一,主要指政府强制推行“标准的意识形态”。广义的政教合一,主要指政府强制推行“标准的生活方式”。美国不是狭义的政教合一,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是世俗政府。但是,美国存在广泛的广义的政教合一,这是民主制度造成的(这个问题我早在《一代人的追求》中已经论述了,这里就不重复了)。今天的中国是狭义的政教合一,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不是世俗政府。但是,中国的广义的政教合一不如美国更广泛,这一方面是因为中国没有民主制度,另一方面是因为中国的自由主义传统。中国在摆脱狭义的政教合一,以及建立法制与法治的过程中,应该恢复自己自由主义的传统,而不要盲目效仿美国、进而走向广义的政教合一。
一夫一妻制,在中国是典型的政教合一,但是,在美国却不是。一夫一妻制,本是基督教的传统。早期的美国是清一色的基督徒,在这个问题上,毫无异议。是先有传统习惯在前,次有政府确认在后,又无异议,没有任何“强制”,所以,就当时的美国而言,一夫一妻制不是政教合一。那么,时至今日,美国的组成已经很多元化了,应该放弃一夫一妻制,实行自由婚姻。如果坚持一夫一妻制,那就成了政教合一。
共产教的思想意识,毛主席早就总结的很好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可以说是成为一个“共”的充分必要条件。也就是说:一个“共”必然认同“造反有理”,而认同了“造反有理”也就自然成了一个“共”。尴尬的是:今上是“党”。造反,只能是反党。这个尴尬正是共产教国家的一个最根本性的矛盾。共产教国家许多内在的矛盾与一些规律性的东西,都是由这一个最根本性的矛盾主导或衍生的。
所以,在中国,反党是自然的,因为从小学、中学、大学,教的就是“造反有理”的“革命道理”,实际上,教的就是反党。所以,在中国,人人都反党,越是好学生、越是受教育程度高,越是追求进步,也就越反党。这是共产教国家最基本的一个特殊的国情。
网上流传莫言2009年9月在德国法兰克福“感知中国”论坛上的演讲,最后说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意识到,在某种意义上,像贝多芬那样做(本文注:就是藐视国王)也许并不困难,像歌德那样,退到路边,摘下帽子,尊重世俗,对着国王的仪仗恭恭敬敬地行礼,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气”。(这最后一段附在本文后,供参阅)。
莫言语焉不详。是说歌德那样做需要巨大的勇气呢?还是说我们像歌德那样做需要巨大的勇气呢?歌德对国王行礼,是出于歌德内心的愿望。歌德就认为应该对国王行礼。歌德那样做,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哪里需要什么“巨大的勇气”?中国人的传统是君君、臣臣,对国王行礼,那也是理所当然,与歌德一样,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巨大的勇气”。
然而,莫言想说的,其实很清楚,无非就是:在今天的中国,要对今上“党”行礼,“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气”。莫言想说的,没错。但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学校里教的共产教“造反有理”的“革命道理”。反党,是理所当然,没有心理压力;向“党”行礼,却是与理不合,“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气”。莫言的话,反映的就是前面讲的那个“特殊的国情”。
莫言说“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其实是表面现象。准确的,应该是:“随着离开学校的时间的增长”。在今天的中国,一个人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后,对事物才可能开始有正确的认识。人们或许不禁要问: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就把人教好了呢?这也是共产教国家“特殊的国情”。可以说,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对国王行礼,都是自然的,从小就知道,几乎是一种本能,根本不需要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只有共产教国家才会有这种困扰,而这种困扰完全来自于共产教国家的特殊的教育。它的特殊在于:反自然规律,反人类文明,无法与现实世界吻合。越是好学生,越是自认为追求进步的识字份子,就越难摆脱学校教的谬误。莫言如果还是现在这个年龄,但是,刚刚中学毕业,他一定还是会认为:“贝多芬了不起,歌德太不象话了。”。
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苏联一夜之间就“变天”了,说什么:更无一人是男儿。这只是情绪的宣泄,并没有说明任何道理,无助于人们认识其中的原委。为什么中国就没有“变天”呢?事物的发生有偶然的因素与必然的因素。从偶然的因素上讲,人的主观愿望是可以起一些作用的,那么,若有什么“男儿”或许能起一些作用。但是,必然的因素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并不是主观上做“男儿”就能改变的。所以,要想不“变天”,就要认识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而不是仅仅凭借个人的主观愿望。
从偶然的因素讲,碰巧,戈尔巴乔夫,是个书生,是个理想主义者,骨子里头认同“造反有理”的“革命道理”。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本来就是戈尔巴乔夫下意识中的预期。而碰巧,邓小平,不是个书生,从来就不是个理想主义者,而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骨子里头就不认同“造反有理”的“革命道理”,尽管他是老资格的共产党员。邓小平最多只认同特定的“造反有理”,例如,造国民党的反。毛主席其实比邓小平更书生气、也有更多的理想主义,所以,毛主席更认同一般的“造反有理”,就是造一切统治者的反,包括共产党自己。因此,毛主席才会提出什么“继续革命的理论”,主张每七、八年搞一次文革。在思想意识上,毛主席更象戈尔巴乔夫。如果,六四时,不是邓小平当政,而是毛主席那样的人当政,中国很有可能会“变天”。当然,现实中的毛主席,是个非常矛盾的人物。尽管毛主席在思想意识上非常的理想主义,但是,在政治上,毛主席却是个实用主义者。
从必然的规律上讲,苏联之所以“变天”,而中国之所没有“变天”,最主要原因,是因为苏联的教育远远比中国更发达、更普及。所以,在苏联,反党的人的比例远远比中国的高,反党的人的积极性,也远远比中国反党的人的积极性高,这就是因为:受教育越多越反党呀。所以,我们可以推论:随着中国的教育的发展与普及,中国反而会越来越不稳定,中国“变天”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大。这不是因为识字份子“追求进步”,或是容易受什么“西方精神污染”的影响造成的,而是因为识字份子所受的“造反有理”的教育。设想,如果学校里教的是三纲五常,那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西方精神污染”也罢,“外部敌对势力”也罢,都是客观存在的,然而,使“西方精神污染”或“外部敌对势力”起作用的,却是共产教“造反有理”的“革命道理”。因为,这种“造反有理”的 “革命道理”必然否定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与传统,就是所谓“与传统观念实行最彻底决裂”,必然导出“破四旧” (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逻辑。一旦认同了这个“破四旧”的逻辑,那么,这里的“四旧”,可以是两千年旧,也可以是二十年旧,也可以就是昨天的。具体地这些“四旧”是什么,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造反有理” 的“革命道理”, 有意识地或下意识地鄙视、否定自己国家与民族的、昨天以前的历史与传统,包括,思想、文化、风俗、习惯。这样的国家、民族,没有自豪感、没有凝聚力,在文化上成了一个侏儒,从而失去了与其它文化自主交流的能力。而所谓的“代表先进文化”,只不过是“破四旧”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所以,共产教“造反有理”的“革命道理”所导致的“自我鄙视”、 “自我否定”,必然使国家民族解除精神武装。结果是:除非自我封闭,不与外界交流,否则,必然在文化上处于劣势。这个文化上的劣势,不是因为传统文化是否有劣势,而是共产教“自我否定”造成的。所以,共产教国家,在文化上必然被外界所征服, 从而必然导致思想意识上容易被外部敌对势力所操纵,精神被外部敌对势力所控制。被解除了精神武装的国家、民族,有再先进的飞机、大炮,再多的核导弹,都没有用。共产教国家,受教育越多,越是被解除精神武装。苏联的教育远远比中国更发达、更普及,所以,精神武装就被解除的越多。这就是苏联之所以“变天”的另一个原因。
毛泽东时代一些红色文化的自我膨胀的假像,固然填补了部分文化与精神空虚,一时成为精神武装的源泉。 然而,其一,中国文化与精神的空虚,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红色文化造成的。其二,红色文化是反动的(反自然规律与反人类文明),弊远大于利,即使有一时之效,也无法持久。其三,这种红色文化的自我膨胀的假像,完全是靠内部没有言论自由,外部没有文化交流来维持的,没有真正的生命力。
共产党要防止苏联那样的“变天”,不是靠某些人的主观愿望,而是要认清“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正是共产教“造反有理” 的“革命道理”,才是苏联 “变天”的最根本的内在因素。强化共产教的意识形态,是饮鸩止渴。只有反共,才能救党。。(未完待续)
朱雨心, 2015 年 1 月 1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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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莫言2009年9月在德国在法兰克福“感知中国”论坛的演讲的最后一段(网上下载,未经考证):
最后,我讲一个小故事。听说法兰克福是歌德的出生地。在中国,流传着一个非常有名的关于歌德的故事。有一次,歌德和贝多芬在路上并肩行走。突然,对面来了国王的仪仗。贝多芬昂首挺胸,从国王的仪仗队面前挺身而过。歌德退到路边,摘下帽子,在仪仗队面前恭敬肃立。我想,这个故事向我们传达的就是对贝多芬的尊敬和对歌德的蔑视。在年轻的时候,我也认为贝多芬了不起,歌德太不象话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意识到,在某种意义上,像贝多芬那样做也许并不困难。但像歌德那样,退到路边,摘下帽子,尊重世俗,对着国王的仪仗恭恭敬敬地行礼,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气。